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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音将手收回斗篷里,紧紧贴着暖炉,以驱散那雪人带来的凉意。跟在她身后的季翊走路虽不出声,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你说这人在想些什么呢?送她这些小玩意又是做什么?

    楼音回头撇了他一眼,脑子里的疑问像泡了水的海绵一般迅速膨胀,占满了她所有思绪。这人真是奇怪,若说有意于她,偏偏前世先弃她而去,后又亲手了解了她的性命。若说无意与她,这一世他又时时贴了上来。

    莫非是待自己死后他才发现自己心意,继而悔不当初?

    楼音勾唇笑了笑,自己想象力当真比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还丰富。

    马车已经在客栈外等候多时了,香儿与琦兰打了帘子,车厢内早已安置了暖炉,熏着沁人心脾的香,楼音坐稳后,马车便动了起来,在这荒野的路上颠颠簸簸,很易催人入眠。

    再睁眼时,已经日近晌午,马车已经驶出了京都,临近沧州边境。为了能在天黑前住进沧州的客栈,一行人只简单用了干粮便继续赶路,而就在这期间,席沉站在马车外与楼音说话。

    “那边的人,已经追上来了。”

    楼音嗯了一声,说道:“咱们只管正常前进,他们是不会跟丢的。”

    隔着帘子,席沉看不见楼音的表情,但他总感觉她的语气有莫名的兴奋,于是问道:“那公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席沉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楼音盘算了一下,这沧州紧临京都,有辅国将军镇守着,自然是不能动手的。过了沧州再由水路至平州,到时候便可动手。

    “过了沧州……”话未说话,楼音又想到,若是季翊出事,皇帝一定会即刻召回他们,到时候平州也去不成了。季翊虽要除,但也不能耽误了另一件事,平州受灾严重,重建情况不能不巡视一番。

    “返京途中吧。”楼音说道。

    席沉说道:“但属下担忧,后边跟上的人妄动了,会误伤公主。”毕竟人家才是刺客,想什么时候刺杀是人家的事,可由不得你这局外人说了算。

    楼音掀开帘子,一股冷风灌进来,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她往后看了一眼,却是看不到周国刺客的影子,她笑着说道:“他们为何蛰伏如此之久?就是为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若是大动干戈惊动了咱们皇上,他们的主子也有无尽的麻烦,所以,只有等咱们给他们机会了,他们才会动手。”

    席沉领命,勒马去前方领队。香儿将脑袋探出去四处看了看,四周的树木全都秃了,只剩枯黄枯黄的树干,看起来就觉得一阵冷意。

    她缩回来,搓着手说道:“不知要多久才能到沧州啊?”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席沉勒着马转到楼音马车前说道:“殿下,昨天夜里下过雪,前面山路还有些结冰,不如先停下歇一歇,待下午日头融化了路上的冰再前行吧。”

    山路本就险峻,再加之积冰路滑,很容易出事,楼音点头道:“那天黑之前能找到住处吗?”

    席沉望着这天色,说道:“冬日里本就暗得早,天黑之前赶到是来不及了。但打着火把走夜路也总比行车在这结冰的山路上安全。”

    一行人这边挺了下来,除了马车里的人,其他侍卫们都下马搭了几处柴火取暖。楼音的手炉也凉了,枝枝便捧着下马车去加点碳火。席沉抱着剑盯着周围的情况,反而是季翊坐在火堆旁,一身轻松地拿着树枝挑火堆里的枯叶。

    枝枝摊开手帕里包着的银炭,丢进了火堆里,不一会儿那几块儿碳便被烧得红亮红亮的,于是她左右看看,从地上捡了两根树枝,去夹火堆里的银炭。树枝是被雪浸湿了的,一时半会儿烧不断,但弯弯曲曲的枝干使不上力,半天也没能夹上一块儿碳来。季翊看了,从火堆里抽出一根长长的树枝,对着银炭一挑,那碳火便带着火星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准确落到了手炉里。

    枝枝眨了眨眼睛,她也是从小习武的,怎么就练不出这样的腕力和准头。

    又是几块儿银炭接二连三地落进手炉里,季翊将树枝插回火堆里,搅动出一片火星,“回去吧。”

    枝枝哦了一声,把手炉紧紧抱到怀里,往马车走去。

    帘子被琦兰掀开,枝枝还没上去,便看见楼音探出头来。

    “殿下要下车吗?”枝枝一边把手炉递给她,一边说道,“外面冷,仔细冻着了,还是待在马车里吧。”

    楼音执意下了马车,在原地伸了伸胳膊腿儿,说道:“坐了这么久马车,再不下来活动活动,骨头都硬了,我如今可是看到马车都要吐了。”

    过了晌午,从浓云后冒出一点点头儿的太阳带来了一点点暖意,照在地上,渐渐融化了地上的冰爽。一行人歇也歇够了,火堆也快灭了,便准备接着上路。楼音坐回了马车,歪在隐囊上,马车却半天不见动静。

    “怎么还不走?”琦兰撩开帘子,问道,“后面在磨蹭什么呢?”

    车夫摇头,他也不知道后面怎么回事,这是郁差骑着马上来了,与琦兰说道:“我们的马车怀了,昨晚连夜赶路,把车轮丁卯颠簸松了,如今是不敢用这马车了。”

    琦兰听了也头疼,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去找其他马车给他们用呀。

    “公主?”琦兰转回身,说道,“您看这怎么办?”

    楼音整个人歪着,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道:“马车怀了,就让他骑马呗。”

    琦兰有些为难,放低了声音说道:“好歹季公子也是一国皇子,咱们这样对他,传出去了不大好听。”

    楼音换了个方向继续歪着,“那怎么办?供人坐的马车就这么一辆,难不成叫他上来与我挤在一处?”

    说的也是,琦兰叹口气,正要去回了郁差,楼音突然又说道:“慢着!”她坐了起来,眼波流转,眉梢带着笑意,“好歹也是个皇子,不如请他坐我的马车同行吧。”

    枝枝哎了一声,拦住琦兰,说道:“公主,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季翊和自己的流言还少吗?不过是同坐马车而已,还比不得以前自己请他入宫作陪来得刺激。

    “也没有别人,咱们的侍卫又不是没见过这等场景。”楼音推了一把琦兰,说道,“快去吧。”

    琦兰探出头去,说道:“公主说,请季公子与公主同坐马车。”

    “啊?”郁差愣了一回,立马去回复自己主子了。再不合适,也得主子定夺,轮不到他来议论。

    “殿下。”季翊站在马车前,风将他的袍角吹得扬起,厚重的鹤氅也压不住这风,郁差说道:“公主请您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前往沧州。”

    季翊的脸上淡淡的,也看不出情绪,没有接郁差的话,也没有问其他的,径直往楼音的马车走去了。郁差摸摸脑袋,有的时候他家主子即时不说一句话,只从那一举一动中,他也是能感受到情绪所在的,比如刚才,季翊依然没有说话,亦没有表情变幻,可郁差还是觉得周围都散发着一股欣喜的气息。

    *

    帘子被人轻轻掀开,一股寒风鼓了进来,楼音把头从毛茸茸的斗篷里抬起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季翊也没二话,坐了过去。

    可刚坐稳,衣衫还没理好,枝枝便撩开了帘子,楼音利索地钻了出去。

    她骑上了席沉备好的马,回头对马车里的季翊说道:“马车就留给你吧,本宫骑马前行。”

    风就这样大刺刺地吹进马车,像冰针一样刺进季翊的脸上,他想笑,却发现嘴角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只能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他猛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把扯住了楼音的缰绳。

    “怎么?”楼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暗自扯了一下缰绳,根本扯不动,“季公子不愿坐马车?”

    两人就这么各自扯着缰绳的一段,谁也不松手。季翊不说话,一双璀粲照人的眸子里透出冰凉的光,比这寒冬里的风还冻人。

    “外面冷,你去马车里,我骑马。”

    料想中便是这个结果,楼音即刻翻身下马,由枝枝扶着,昂着下巴回了马车。

    一行人很快又恢复行路,在这荒郊野岭快速前进,楼音从马车缝隙中看着季翊的身影,他一人伴行马车左右,黑色的鹤氅被风鼓起,扬在身后像旗帜一般,将他映衬得单薄,冬天的风可一点不留情,大刺刺往人脸上招呼,季翊那白玉无瑕的脸顿时发白,似乎也要凝结一层冰霜似的。

    “瞧,这样不就没人说闲话了。”楼音去外面晃悠了一圈,便被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架,回到温暖的马车里,她陷在锦锻的大迎枕内,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我请他坐马车了,是他自己要去骑马的。”

    枝枝皱眉,咳了两下,不知说什么。香儿和琦兰也面面相觑,很快将头埋着,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不觉,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一行人在戌时一刻赶到了沧州,入住了客栈已是深夜,第二日一早郁差便去购置了新的马车,总算没有耽误行程,一行人不在沧州作停留,总算与五日后赶到了平州。

    与楼音想象中不同的是,灾后的平州竟也没有满目疮痍,倒塌的房屋依旧倒在一边,但空旷之处已经建了许多供临时居住的房屋,裂开的路也在修复中,不影响马车的行驶,沿路上商铺也支开了门面,各自营生,看起来倒是一幅重整旗鼓的样子。

    “天呐,看来平州恢复的不错呀。”枝枝四处张望着,“主子,您这趟可白来了,这里重建正步入正轨,奴婢觉得好得很呢。”

    楼音笑着说道:“是呀,可真厉害。”

    平州八月地震,沿路上的路都被山坡滑体阻断了,直到九月中旬朝廷的第一批赈灾物资才运送到平州。才不到三个月,竟已经恢复至此,楼音不得不赞叹平州知州的能力。

    因着要在平州常驻一段时间,楼音没住客栈,可是租下了一处二进的院子,足够一行人居住了。枝枝早安排人提前到了平州打点一切,于是楼音到时,便可直接入住。

    院子里下人们来来回回打点安顿这,枝枝扶着楼音大致看了一下院子的结构。院子不新,像是有钱人家置的旧宅,但却很大,就正房与厢房之间便隔了老远,要走过去得花好一段时间。

    楼音是住在正房的,房屋干净整洁,她很满意。

    “季翊呢,他住在何处?”楼音问道。

    “西厢房。”枝枝轻声说道,“院子大,西厢房与正房隔得远,也算避了闲。”

    楼音没有再说话,枝枝又说道:“刚才我去打点其他人的住处时,听见季公子咳得那叫一个惨哟,快把肺都咳出来了,听那边的人说,他小时候落水便留下了病根子,畏寒得紧,一直没治好过?”

    楼音哦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回答枝枝的话还是只是敷衍一下,她便没再说话,只觉得乏了,就回屋歇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