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浮生娇 > 第三十一章 犹抱琵琶

第三十一章 犹抱琵琶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题答毕,大损心力,虽可作休息,学子们倒也并未放松下来,仍端坐琴案前只稍稍疏动筋骨,前时大家皆是一同听了他人作答的,好坏优劣也心中有数,第一题只能说是打个平手难分伯仲,成败皆看第二题的了。

    扶瑄邀龙葵姑娘一同入座饮茶,初梦在扶瑄一侧静候着。扶瑄仍是对方才的琴考回味无穷,龙葵见了,也很欣然,少见的浅笑道:“扶瑄公子对方才的这场考,评价如何呢?”

    “倒是未分千秋的好。”扶瑄欣然道,“底力深厚,技法纯熟,丝毫不像是只学了一年之人。龙葵姑娘当真厉害!”心中释疑无怪乎龙葵姑娘只挑天资聪颖的人才教,要在一年之内达到此等水平,本身也需非同小可。

    “公子莫对他们过誉了。龙葵自己的弟子自己知晓,公子切莫枉纵了他们的骄狂才是。”龙葵饮了饮茶,又道,“公子的题,此刻总可说了罢。”

    “还未及时候。不过稍后倘若有什么让姑娘惊奇之举,还望姑娘多多包涵。”扶瑄道。

    风敛春光,时光匆匆,霎时间,天色却暗淡下来,浓云蔽日,不见骄阳。转眼短休结束该是扶瑄来出第二题了。龙葵将上位让与了他,扶瑄清了清声,恭肃道:“我这第二题,说来也简单,诸位只消赢了乌衣府内的婢女初梦,便算过了第二题。”

    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确认着耳听非虚,再看这扶瑄身旁立着的婢女,衣着婢女素鄙的衣裤,袖间还浅印着似洗不净的墨迹,在看这身形,绵似扶柳,娇弱无力,哪有半点如龙葵姑娘一般中劲刚韧的风骨。这谢公子竟遣婢女来与他们较量,莫不是想送给人情与他们好叫他们轻松完业?几个学子脸上显露不满,这分明是侮辱了他们高深的琴艺。而当事者初梦也是一脸惊愕陌然,她只道是扶瑄叫她一同来赏琴的,不曾料这其中也藏着端倪,不由得悔心自己当真是大意小瞧了扶瑄。

    其中一学子开口道:“谢公子,我等知你品琴造诣极高,但这与婢女比试未免也太荒唐了些,我等胜之不武,即便以此过了这春考,出去也落人口实。”

    旁的学子纷纷附和,一时间叫扶瑄有些下不来台面,而龙葵却走至上位于扶瑄身边嘹亮道:“我相信扶瑄公子出题自有他的用意,学琴之人首先需稳,其次谦,三者谨,还未比试,怎知输赢?”

    “这还需比试?”学子间有人低声细议,却也是一个个低下了头,片刻后只见有人抬首扬声道:“比便比,比什么曲?”

    扶瑄道:“《阳春白雪》。”

    扶瑄道出这四个字,龙葵亦是转头向他望了一眼,转而又收了眸子换作清淡之语道:“这首曲极是能彰显抚琴者技艺,诸位按前时抽签之序依次抚琴,初梦姑娘最后抚。准备妥了便开始罢。”

    陈臻又排着头首,但瞧来大不似前时惶恐,拿出熟稔的驾驶将弦拨动得颤动有序,前时《阳春》欢悦,后时《白雪》琳琅,每一个指法皆做得循规蹈矩一丝不苟,一曲下来,虽在技法上并未出错,却并未听得半点个人的情思蕴藏其中,仿若这或春或冬都是旁人之事,与他陈臻无干,陈臻只当似个公正严明的史书摘录者,历史滚滚车轮奔驰而他只是个看客,这点,却正与他师父龙葵姑娘抚琴的做派背道而驰,故而龙葵并不觉得他抚得好,全程只是淡然地听着,连微微颔首称同也无。

    陈臻抚毕,紧接是一名女学子来抚,虽是一样的曲,听来倒更多了女子独有的柔情细腻,龙葵这才稍稍展了蹙眉,但又因她抚《白雪》时几个失误而锁起了眉,相较于龙葵,扶瑄倒亲和得多,即便听见了疏漏亦是面不改色漾着浅笑,这笑容于考琴中的学子们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十余名学子陆续抚毕了琴,扶瑄扬声道:“诸位葵灵阁之学子,果然非同凡响,但请诸位稍安勿躁。”说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知何处出来一名婢女献上了琴捧于初梦,初梦心中不情愿,望了一眼扶瑄,扶瑄却正凑过身来,笑着在她耳边轻吐一句:“如前时一般抚便好,你若胜了,我自可以应承你一件事。”初梦倒也有些动心,又见学子都凝着自己,也只好接下了琴,轻置于上位的琴案上,袅娜身姿端坐下,叹息了一声,轻声道:“献丑了。”

    初梦首音撩起,只落三指,细弄清拨,却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的吸引过来。原先抚完已轻松释然的十余颗心又倏地纠集起来,学子们更是仓皇地面面相觑,相互确校着所听非虚。

    初梦玉指盘弄,变化之下,犹如鲲鹏御天,一时间,炼阳转腾,葭灰始飞,五行生克,循环往复此消彼长,春融冬之冰雪,润作草木甘霖,天地氤氲,恍若盘古开天出生,雨露均而万物始,天地新而浮游生,霎时万山层翠千花开遍,沅芷香,澧兰馥,玉树馨,皆恩沐泽叹春工,鸟兽隐清林,鱼龙散碧浪,彼时转莺轻啼,流转双簧,毛羽栩栩,蜂蝶翩翩,春日意闹三阳开泰,帝里烟花四喜争春,有人初时,把酒临风,醉暖融江山,浴舞雩咏归,战绿酣红,而春总耐归去,韶华催促,怨不得那莺懒蝶慢,斜风浓彷徨,丝雨掩琳琅,春意阑珊夜,留恋送春去,一期来年日,群纤动,椒春熏。《阳春》毕,满座众人无一不是惝恍之色,既惊这琴音,也恫此女子。

    初梦一抚起琴来,也只沉浸在琴中,凝面注神,杏目空然,琼指劲力,身动风雨。后段《白雪》始,转而又见五行动,星月移,秋金肃木,风寒谢红,岭雁南飞,万籁沉寂,覆雪如袄,梅花如妆,装点冰封雪飘琉璃幻景,凄凄岁暮,翳翳经日,空蒙天地一色,霏微半入茅台,皇城古都,掌灯烛火,融一纸暖槛,紧裘塑袍,赏千里素白,且看檐凝玉笋,霜染寒履,琼花尽,腊梅香,辞旧迎新最是旧岁,爆竹声声吐故纳新,飞雪似絮彰三春悦目,漱雪如澧积他春甘露,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十二月运行。

    一曲指落,其音余耳,如绕春树,高下立见。葵灵阁的一班学子于琴音中静默黯然,自知溃败,低首不语,却见园中上空束日刺破云层,播撒春姿,艳阳普照,蜂蝶盛舞,萦绕丛间,莫非这天也能感念此曲春色浩荡,竟竞相来访,以和琴音?

    龙葵听罢,亦是叹了口气,遑遑弟子十余名,也自称乃琴艺高湛之士,手中的《阳春》却无不是张狂热烈,却无一人有初梦之沉静内敛,承得起此曲冲和雅谈,不可铅华之髓。

    “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了。”龙葵淡淡道,“来年砥砺,各自精进。”

    这一场春考,竟无一个学子能完业出师的。学子们悻悻然回去了,与来时个个胸有成竹之貌简直判若两人,龙葵心中亦是波澜未平,未随着他们一同离开,扶瑄邀她在园中小坐品茗。

    “今日之事,于我也是个教训。”龙葵颇显黯然。

    扶瑄道:“研琴之事永无止境,连那音声陆渺大师也常叹惋自己需砥砺精进,龙葵姑娘也无需太感怀了。”

    “初梦姑娘琴艺之高,恐连龙葵亦不是她的对手。只龙葵常年居于建邺,一叶障目,疏忽了天外有天的道理,更荒芜了诸学子一年大好光阴,龙葵心里甚为愧疚。”说罢便低眉不再言语,扶瑄知此无声胜过千万言语,也便陪着她静坐。

    茶饮了半盏,龙葵又缓缓抬首,幽幽然道:“公子,龙葵是修行之人,本不该议人是非,但此事郁于龙葵心中,不道与公子龙葵内心终有不安。”

    “姑娘请说。”扶瑄道似早有预料似的毫不吃惊。

    “这初梦姑娘是个胡人。”

    扶瑄彼时正端起杯盏来饮,听闻这句,也便停住了手,将杯盏放下,抬起灵修眉眼问:“龙葵姑娘何以见得?”

    “若未有十足之把握,龙葵也不敢轻易下这判断。”龙葵道,“其一,以初梦姑娘抚琴的手法来瞧,师承的是‘音圣’陆渺,但参照陆渺大师的生平经历,他在年轻时在晋国研琴,晚年却迁居胡地,再看初梦姑娘年纪尚小,只有可能在胡地拜师了陆渺大师学艺。再者,初梦姑娘在抚琴时却常用腕力矫着自己琴风,倘若不是为了掩藏什么,何须如此,此为其二。而其三,初梦姑娘极为聪慧,她所抚的《白雪》,全是凭着学子们前时抚的谱子默记下来的,故而不巧将几个学子的改音也抚了进去。我猜公子须是前时听过初梦姑娘抚《阳春白雪》,她手中的《白雪》应是前段暴风骤雪而后段雪止沉静,究其缘由,乃是当年陆渺大师将此谱从晋带去胡时遭遇战乱,谱子流佚了,故而他凭着记忆与蒙古高原冬景所见再创作的续谱,如今胡地流传的《阳春白雪》便是陆渺大师的版本。”

    “果不其然。”听完这龙葵陈词,扶瑄倒显得分外平静,他将茶盏端起,淡然道,“那日在园中扶瑄偷听着她抚《白雪》,那一段敛曲转音时我便心生怀疑,之后又故抛陷阱引她来我书房窃取北境战报家书,今日得龙葵姑娘佐证,确是笃定了。”

    “原来公子邀葵灵阁春考来自家花园,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皆是为了试探初梦姑娘的身份。”龙葵道,“扶瑄公子可真会戏弄人。”

    “扶瑄怎敢!”扶瑄赶紧赔礼道,“扶瑄邀春考,一是不想荒废了这园中大好春光,也想揽更多品学高雅之人来赏,二来……也是想借此见见龙葵姑娘,龙葵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但扶瑄又被禁足着出不了府……”

    龙葵听罢,前时沉郁清冷的面容上倒也绽出了淡淡笑颜,道:“既知了初梦姑娘的身份,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当下这般时候,乌衣巷内竟刚巧来了个胡人,若是寻常的难民也便罢了,可此女身怀奇才却隐姓埋名掩藏身份,此事绝不简单,公子可千万要小心着些。”

    扶瑄见龙葵为自己安危微露急迫之色,也是暖心一笑,道:“初梦姑娘暂且倒并未有什么特别之举,且按兵不动查探着,劳龙葵姑娘为扶瑄着想担忧了,扶瑄感激于心。”

    又饮了两盏茶,龙葵姑娘先行拜离回了葵灵阁。待龙葵走后,扶瑄去到书房,对照着《汉林广记》写了一封加密之书给蓖芷,又遣人寻来了青青,交代道:“这封信务必亲自交于驿站伙计张三彩,之后他自是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