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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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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之一去北境,扶瑄便愈加发觉百无聊赖。

    自从服了苏之拿来的西凉万金丸,扶瑄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健朗,到底是稀罕的奇药,不出七日,扶瑄不仅没落下残疾,更能下地活动筋骨了。

    虽已能下地行走,但伤未痊愈的扶瑄依然被禁足出府,派出去追踪刺客暗探又未回禀,锦庭忙着帮父亲料理事务分身乏术,蓖芷也不知去哪处寻欢作乐好久未到谢府一叙,所有人都在忙,一时之间只有自己无所事事。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凡经历大难不死之人,必对生命有别样感悟,扶瑄亦是如此。扶瑄第一感念的便是人,身边亲近的人,在生离死别时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把自己从小鬼的铁链下拽回来,多亏了好友与家人照料,自己才得以逃过此劫。在生死面前,旁的钱财名利身外物全是虚妄的,唯有真情是实实在在的,一想着这些亲人,扶瑄的心便倏地柔软下来,性情也变得更温和了。

    扶瑄想着,已踱步至中庭,春日庭中桃柳吐穗,南去的燕子也回来做窝了,生生死死,万劫轮回,又是一年春朝始,新的生命又在这时节孕育下了。

    扶瑄仔细看着这中庭的景致,从前他来去匆匆,心思都想着在外面玩,哪里有在家好好品味过这雕栏玉砌。去年冬日大雪似乎压坏了一排木栏,现在已叫人修葺好了,刷了新色,细看之下还能分辨出与周围的木栏不同。

    “扶瑄哥,扶瑄哥。”

    似乎有什么人在叫自己,却又压低了声,扶瑄转身四下寻了寻,也未见着。

    “上面呐。”唤着扶瑄的少年吹了个口哨。

    扶瑄抬头一望,青青正扶在屋顶飞檐上向下瞰。

    “青青,你上屋做什么,那里危险,快下来!”扶瑄喊道。

    “嘘——”青青比了个手势,满脸惶恐道,“瑄哥儿你小声些,别叫桃枝听见了捉我来。”

    青青与桃枝原是一对龙凤同胞,幼时家里遭难流离了,被王谢两家领养了来,放在府上做婢女仆从,青青配给了王家,桃枝配给了谢家,这两人的名字还是扶瑄与苏之取的,分别取自“青青子衿”与“桃之夭夭”之意。桃枝现年十二三岁,青青比他再长一些,但桃枝这丫头厉害得很,在王谢府里雷厉风行的,说到底,这也是王谢两家的公子们惯的,扶瑄与苏之比这些丫鬟小子长不了几岁,自小玩乐在一起,也不究什么尊卑礼数,就这么嘻嘻闹闹像自家兄弟姊妹似的玩到现在了。

    “你又怎么惹着桃枝了,桃枝这丫头,我都不敢惹她。”青青缓缓从房檐上向下爬,扶瑄张开臂膀保护着他。

    “桃枝又要捉我去念书,公子你是知道的,我青青最不喜欢的就是去念书了!”青青翻身下来,抖了抖身上蹭来的尘,招招手低声道,“公子,带我一同去街上玩可好?”

    “从前你苏之兄长在,也会叫你去读书的,男子讲求文武兼修,空有一身蛮力,与山上猛兽有何区别。”

    青青撇撇嘴,酸道:“我只道是我瑄哥儿脾性温柔,没想到跟那冷面冷语的苏哥儿也是一个秉性,没劲透了!”说罢蹲下身子玩弄起地上的石子来。

    “瑄哥哥此时不能出府去。两家老爷下了规定,这事我也不敢忤逆,等过些时日风头过了,瑄哥哥定带你去街上吃遍新馆子。”扶瑄笑容如春日午后般温良,又道,“瑄哥哥可从没骗过你呢。”

    虽然扶瑄身子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但依然被谢全和王世安禁足在府内,现在司马锡意图不明,恐又生事端,还是稳妥些好,这胡蛮杀手再凶恶,也不至于光天化日闯进乌衣巷来杀人。

    正想着,忽的,中庭一声噼里啪啦炸响,似有什么物件掉进院子里了。

    青青赶紧躲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嘴里念念叨叨:“桃枝看不见我,桃枝看不见我……”

    扶瑄笑了,查探了声响的来源,原是几块断瓦从房檐上掉落下来了,便拾起一块,打了一下树丛里撅着的屁股,道:“快别藏了,你瞧,屋顶的瓦让你给蹬下来了。这屋顶经过旧冬大雪一压,也不牢靠,明日就找人来修修。我看这会儿,桃枝该是出府去采办东西了,一准抓不了你,你也别东躲XC了,更不要上房顶上去。前时我听闻陈将军家的家仆上房摔了,躺了三月都不见好,恐要落下终身毛病了。”

    青青畏畏缩缩地探出头,确认了四下确是没有桃枝的身影,才放心大胆地出来,看来这青青怕妹妹也怕魔障了。

    “青青,这样吧,你若无聊,瑄哥哥倒可以同你去王府花园玩上一玩。”扶瑄慈爱地挠了挠青青的头。

    “那好呀!”青青顿时舒眉展目,笑靥似春。

    扶瑄早想等自己身子好些了,就去王府拜谢,但如今北方战事危机,王伯父正忙于政务,自己不便前去打扰,伯母也在数月前去了杭州灵隐寺静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表达谢意,但他心里明了,王伯父大将之风,不在意这些礼数,也知王伯父是知他感恩的。

    扶瑄要去王府,通常是从花园上走,绕过九曲湖心亭,有一扇不大不小的门,跨过这门便是王府的花园了,门边也无侍卫把手,也无门禁,就像园子连廊上一扇普通的门。

    王谢两府同在乌衣巷,两府中有诸多地方可以互动,花园的连门只是一处,修葺这些连门都是为了两家往来方便,说是两家,但更似一家。

    王谢两家的正门都开在乌衣巷上,外墙极高,足有三、四丈,青瓦白墙,红槛雕窗,巍巍森严,而巷外的秦淮河却温润自流,两者一动一静,配色极妙,像极一幅江南水墨画卷。相比外墙,王谢两家的内墙却低矮了许多,屋舍瓦楼层层叠叠,从巷外看来似乎是垒砌飞升了上去。王谢府邸内各有正房,书房,正厅,偏厅,客舍,灶房等等若干间,处理政事皆在前厅,后头越往里,就越幽静,夫人、公子、家眷的卧房便设在那里,一出卧房门,便可看到门前四季风光流转的精致花园。

    说话间,抚瑄已与青青一同来到了王府花园。王府花园修缮得与谢府的并无二致,也是一样的精巧雅致,绿树掩映,行走之间,移步换景,景景不同。

    扶瑄与青青在一处石凳上休憩下来,扶瑄道:“瑄哥哥今日身子还未好全,不能上树下湖,陪你做那些撒野的事,不如今日我们就玩些静的,采些桃花来酿酒如何?”

    “那是女子做的事。”青青努起嘴道,“我是堂堂男儿,怎么能做这种事。”

    “古时的酒仙工匠,都是男儿,能靠酿酒让自己名垂青史,也是不小的本事。行行皆有自己的门道,未见得屠夫就不如将军厉害。你说呢?”

    青青转了转眸子,似乎觉得也是有道理,便应了一声,领着扶瑄往园子里的桃树下走去。

    春日正是百果开花的时节,王家夫人也是出身名门,随着年纪渐长,看得事务多了,越是人淡如菊了。这几年,王家夫人渐渐摒弃了世家奢靡的风气,开始崇尚田园,静心清修,叫人把园子里这些艳而不实的花草除了去,栽种了些果树,秋日收些果子分给两家的人吃,也算在这乱世里怡然自得。

    扶瑄走近,只见园子一角,种了一片花形各异的果树,他只能依稀认出一些家常的桃树梨树,其余的一些甚至连花也见所未见。但这花密密丛丛,或蓬勃招摇或袖珍娇羞,形色丝毫也不输自家园子里那些名贵花草,细细品来,还有一股淡淡的甜香,真是自然意趣,赏心悦目。

    “瑄哥儿你在这里别走,我去后头拿个篮子来。”青青说罢就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扶瑄笑笑,继续在这果树林里漫步,正在陶醉之时,忽的见到树林里有放着一张琴案,一张凳子,琴案用梨木雕得十分精致,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手。扶瑄心里暗自感叹,这王府的人真是诗情画意,竟能想出在此处抚琴这等雅事,若再配上一壶头顶果树结的果子酿的果酒,真是陶陶然如梦似仙了。

    不时,青青三蹦两跳地又回到园子来,手臂上还挂着两个竹篮。扶瑄看见青青来了,便问道:“这是何人在此抚琴?”

    “龙葵姑娘。”

    扶瑄心里一阵讶异,这龙葵姑娘是葵灵阁的阁主,自从创办了葵灵阁便一心闭门教琴,很少献艺了,就连宫中寿辰邀约也婉拒了,竟能在此王府的果园子里抚琴。

    “龙葵姑娘退隐好久了,怎会来这里?”

    “是蓖芷哥儿请来的,龙葵姑娘与蓖芷哥儿似乎私交甚好,常能看见这姑娘来园子里,但我倒也只见过一次。青青我倒是不懂什么琴,只觉得很好听。”

    扶瑄一听是蓖芷请来的,倒也见怪不怪了。蓖芷年纪虽不大,但对付女子倒是一等一的好手,上至七十老妪下至豆蔻小女,竟全吃蓖芷这一套。蓖芷曾说只要世上有他相中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手到擒来的,倒也并非吹嘘。

    “说来,蓖芷公子最近又是去往何处了呢?”扶瑄问。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青青挽起袖,做着采花的准备,一边道:“瑄哥儿你也知,蓖芷哥儿向来是来去如风的,今日在建邺明日在南国,哪里有个准。”

    扶瑄心想青青说得也在理,指不定蓖芷现在正在帮自己追查女刺客的事,自然不能走漏了风声,忽的他灵机一动,道:“瑄哥哥有个提议,不如青青在这里摘花,瑄哥哥在果园子里给你抚琴,如何?”

    青青从心底对伴着琴声采花并无特别的触动,但又想到扶瑄历经大难,身子刚好一些,行走时身上裸露处的伤口还若隐若现,切不能太操劳,采花的事不知会不会累着他,姑念着扶瑄的身子与情志,青青一口应下了,做什么其实不打紧,只要有人跟自己一起玩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