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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椒叶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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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贼!”

    初梦一个激灵,却见身旁咫尺之地有一瘦小的男子獐头鼠目,夺路而逃。

    “是他!抓贼啊——”

    初梦一声惊叫穿透喧闹的早市人群,人群纷纷将目光投向初梦,微微凝滞了片刻,却又若无其事似的依循前时各自流动起来,仿若这个贼是个天外来客与他们毫不相干,这声“抓贼”也是天外之音没蕴着什么意思。

    初梦不曾料竟是这般结果,身旁的村民如此冷漠木然,心中不免气滞郁闷又不好发作,正欲上前追,转念一想自身形单影只倘若动起武来,全是不是这些贼人的对手,便叹息一声全当是破财消灾了。

    “姑娘,你这包子还要不要了?”小贩收起前时殷切之色,换上一副冷淡的面孔。

    “要!”

    商贩竟也如此势利,初梦没好气地在衣衫夹层摸索着,掏出几贯救命钱,买下了这十个包子。原先是防着若生出什么变故也好有些贴里子的钱防身,却不曾想这么快便用到了,原以为十个包子能饕餮一番,却不料这十个包子也得省着吃几日了。

    包子摊旁卖鸡的老妪见了,于心不忍,起身凑近初梦耳语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这帮贼人在这镇子作恶由来已久,专盗你们面生的,柔弱的女子,也没人敢惹他们。你全当是买了个教训,之后可要看管好财物!”

    钱币一被盗,原先的好兴致全散了。初梦谢过了老妪提点,接着在早市的街道上走,前时满心期盼着的菜肉包子塞到口中也不那么美味了。初梦边啃包子,边随意顾盼着两旁早市的摊位,突感眼前一亮,将盈盈目光锁定到一个摊子前。

    是一家成衣摊。

    掌摊的是一名年轻的妇人,瞧容貌年纪尚小,却绾发结鬓一副出嫁女子的打扮。

    “你这衣物真好看。是你自己缝制的么?”初梦上前抚着摊前竹席上铺展的男女成衣,触感虽不及鲜卑宫里的绫罗绸缎,但做工却是很精巧。

    “是。”妇人道。

    “怎得缝了这么多?”初梦心里赞叹着,她是真心喜爱这些汉式衣衫。

    “不瞒姑娘说,我家郎君被征去打仗了,我们膝下尚无子女,我在家中也无事可做,就制了些成衣来卖,姑娘你别小瞧我这摊子小,但这衣衫件件都是建邺都城里此刻最时兴的!”

    “甚好……”初梦巧笑道,“那……劳烦帮我选件男装,我家中有个幼弟,与我身形相仿。”

    “好嘞。”妇人麻利地掏翻起衣衫来,身上的市井之气与她这幼小稚嫩的面庞有些不相称,不时她便提出一件松竹纹青带白底的连衣长袍来,得意吆喝道,“姑娘且看这件如何?”

    初梦接过长袍展开瞧了瞧,果真是秀致非常。妇人的针线落脚做得一丝不苟,布料也看得出是悉心甄选过的,面上绣着松竹纹挺括抖擞,贴身的里料却顺滑服帖,再看这松竹纹刺绣,虽不是用什么名贵的金银丝绣的,却也绿得栩栩如生,层次交叠,静中有动,惟妙惟肖。瞧着如此精美的长袍,初梦心里却泛起愁来,也不知这妇人会要价几何,她方才被人盗去了大头的钱财,此刻身上的钱也不知够不够。

    “这件袍子几钱?”初梦怯道。

    “二贯。”

    “二贯……也太贵了吧。”初梦道,“要是一贯我就要了。要么你再帮我选几件其他不贵的。”要是换作了从前,初梦是丝毫不会砍价的,不仅不砍,反倒还要多付些钱接济这些穷人。

    “原是个没钱的主儿。”妇人却哼了声,又随手拎起一件粗糙得多的,道,“这件,一贯。”

    初梦循着又去瞧这件,做工虽也算上乘但这料子不必摸便可看出是劣等的粗麻,只好心中宽慰自己倘若穿得太奢靡则太扎目,毕竟自己也是正被追缉之人。

    “那便是这一件了吧。”初梦将钱递给妇人,提了衣服便走,不知怎的此处摊子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其实初梦并不打算给幼弟买衣袍,况且段冉已长成大人模样,堂堂七尺男儿早已穿不下她这般身形的衣裳了,这件袍是给她自己穿的。这里的村人有道是男女有别,想来倘若换上一身男装打扮,一来少受些欺辱,二来也便于藏身。俗言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这大隐镇之镇名正好切合的初梦此刻的心境。

    少时初梦便在茅房之中换下了身上已然污浊的衣衫,着上了虽粗糙但倒也洁净的男子长袍,此是她初次穿男装,凭着她的灵犀慧质以及一路上的悉心观察,揣测着发巾,袍带如何系扣,最后倒也成了。只是初梦心中却不十分笃定究竟是否是穿对了,若是穿错了反而贻笑大方适得其反了。

    出了茅房,只见一缸水放在茅房外,缸内还瓢着半个葫芦。如完厕之人皆从缸里挽几瓢冲手,初梦也学着去冲了冲手,又取了一些洗了洗面,这几日各地奔走,她已几日未洗漱,更别说沐浴了。到底还是清水能涤匿心中的焦灼与尘垢,初梦沾着这水,心中坦然不少。瞧见着水中的倒影,初梦忽的忆起农舍院内的那口水缸,时隔几日光景,竟时过境迁经历了这许多颠沛流离的事。

    怀着惴惴之心,初梦又出到大街之上,果不其然迎面而来的妇嫂频频斜眼窥看,窥看还不止,还要交头接耳地议论,但当初梦盯视着她们时,她们又像说好了似的齐齐地收了声,一个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了。

    初梦心中更是焦虑了,忍不住逮了一个姑娘来,充声粗野问:“姑娘,我是身上有什么东西么,为何你们望着我频频发笑?”

    姑娘却羞红了脸,低头道:“哪里的话……”

    “究竟为何——”初梦语音未落,姑娘却和她一同结伴的两个小姐妹掩着面娇羞地跑开了,只留初梦一人在原地更是疑惑郁闷了。

    此时,一旁的中年妇人摊主却笑道:“公子呀,不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而是你这模样太俊俏了,有美如此,姑娘们怎会不议论呢?”

    “这……”

    初梦听闻也慌张地快步走开了,未料自己女扮男装竟是这等评价,初梦一时也双颊飞霞。

    转过街一角,初梦寻了一个人烟僻静的巷子来点数身上剩余的钱。前时被盗之事狠狠地教训了她在此兵荒马乱之时,钱财切切不可外露。方才从解完手自驿站门口过,瞥见住店一晚最差的房也需一贯钱,她摊开掌心,将五铢钱一枚一枚摆在手上数了起来,片刻之后,得算还剩三贯余三百来文,除去吃住花销,最多只可在此大隐镇耗磨三晚,忖度了片刻,心中决然还是尽早迁移去别的镇子为好。

    “小弟兄,模样挺俊呀。”不知何时,巷子首尾围上来一批人,数量大约五六个,形容猥琐痞里痞气,衣衫褴褛敞着胸口,正一齐朝巷子中间拢靠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初梦大喝一声,掖住钱币,却瞄见贼人其中一人正是前时偷盗她包袱的瘦小男子。

    “我们不干什么,只是,想借些钱来花花。”为首的贼人笑容狡黠,眼神淫邪,正步步逼近,初梦恐着眸子定睛一望,还见他脸上有条一寸长刀疤。

    初梦节节败退,小巷不宽,方容两人擦肩而过,此刻已是两头被堵上了,初梦只好踉踉跄跄朝墙边退去。

    六个贼人笑得猖狂,不时已将初梦围在中央。初梦贴着墙,顿感背脊一阵冰凉传来,与之内心恐惧相佐一起,分外凄疾。

    “这大隐镇竟也来了出落得这么水灵的小兄弟。”贼人头子挑动浊眉,一只脏污不堪的手滑向初梦的腰部,初梦无处躲闪,只得被他揽紧于胸前。

    贼人用力一收臂膀,怀里的初梦向前一倾正撞倒在他敞着的领口前,这些胸前的泥垢混着胸毛看得更清晰,伴着一股汗臭之气,初梦胃里一阵翻腾。

    贼人却愈发猖狂,顺势用另一只手勾起初梦的下颚,抬起来瞧了瞧,眼中满是欲色之气,边打量边道:“如此好的货色,弟兄们几日没开荤了,今日,也让大伙吃顿好的。”

    贼人们一听贴得更拢了。

    “你们疯了么!我是男的!”初梦惊叫,一把从中挣脱出来。却不料这声嘶吼不仅没唬住贼人,反倒使他们捧腹大笑起来,愈笑还愈大声,其中一个更是笑出了泪。

    “你若是女的,此刻早已被我们哥几个剥皮拆骨了!”

    “看样子是不给了?”贼人头目眯眼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黄褐色的牙齿。笑容极是鄙陋龌龊,道,“那就不要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另几名贼人得令招呼过来,上下齐手要搜初梦的身。这些贼人说是搜身,其实是变着法儿的揩油占便宜,男女通吃,不仅是摸,更是连撩带捏,手法极其下作。

    “住……”初梦的“手”字还未出口,只见贼人的脏手已然抵住了她的大臂处,顺着布衫一路下滑,毫无滞碍,似铁了心要将她触探个遍,正抵抗着,一个布团塞入她的口中,直达喉骨,叫她一阵恶心,更多的贼人左右开弓,初梦被贼人脏手牢牢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贼人摆布,口中勉强发出阵阵哭咽呻吟。

    眼见着贼人要伸手探进初梦内里的薄衫,最后一道屏障也要沦陷,巷子里忽的闯入一名眉眼英武的少年,大喝一声:“贼人,受死!”伴着这令斥,一条棍棒劈头盖脸朝贼人头目砸去,正中后脑,贼人头目措不及防,一声惨叫捂头倒地。

    另几名贼人见此也慌了身,一齐朝少年望去摆出武装的架势,少年执棍在手,方才是使出了亘古蛮荒之力,正支棍倚仗呼着粗气,却依旧横眉冷对,不显惧容。

    首领还疼得在地上打滚,这帮贼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伙人怒目而视,一股肃杀凋零之气在巷内腾起,虽人数上占着优势,但也未准对方是个武林高手,贼人们也不敢轻易迎身挑战。

    “你们——还不快滚!?”少年铿锵道。

    贼人互视了一番,也怯弱地接了这个台阶下,扶起首领狼狈逃窜。

    贼人逃走后,少年却瞬时瘫软下来,以手抚膺连连呼叹:“吓死我了……”

    初梦心有余悸,靠着墙张望贼人确是走了,才去到少年身旁将少年搀起。少年起身震了震袍行礼道:“在下桓皆,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小姓楚,单名孟。‘孔孟’的‘孟’。”初梦方才忆起此刻已是男儿身分,也回了个相同之礼道,“得英雄仗义搭救,楚某不胜感激!”

    “这帮贼人专挑俊俏柔弱的公子下手,以多欺少,真是可恶之极!”桓皆啐道,顺手将棍子一丢。

    “是楚某大意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请受楚某一拜。”

    “快快起来,力之所及,好事一桩,无需道谢。”桓皆轻描淡写道。

    “公子武艺真是高强,楚某及公子一半便好了。”

    桓皆笑了,道:“我哪里会什么武功啊!全是唬他们的,从旁的院落旁顺来根棍子便是打,气势要足,样子才像。”说罢又比了比方才对阵时的声色。

    初梦也被逗笑了,眼前这个公子飒爽英姿,英武逼人,圆眼挺鼻,棱角分明,尤其是这两道粗眉,斜飞指鬓,又是这般智慧果敢,莫非便是渡船中老妪所言上天赐派给她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