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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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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一条不知名的巷道里,张书吟气喘吁吁,他脸色苍白,估计再踩个两分钟他肯定会闭着眼睛直接从车上栽下去。这一路的运动量已经超过了他以往一年的运动量,慕黎拍拍他的后背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夜已经很深了,租界内没有人敢在这个点还出来活动,被巡查的人见到搞不好就当成乱党给抓起来。慕黎走近张书吟,借着路灯也可以看出他的毫无血色的脸。

    慕黎凑近盯着他看“你莫不是今天下午一直跟我吧?”

    张书吟有些慌张嘿嘿笑道“没有,就是凑巧遇上你。”他极力调整呼吸又不敢看她的脸就低着头,看到慕黎的腿正在流血“你,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

    慕黎冷静地拉住了在原地四处打转急着不知道往哪边走的张书吟,他第一天来到沣州对这里的路完全没有认知,他估计就算天亮了他也不一定能从这里走出去。“只是玻璃划了一下,不碍事。这里离学校远今天怕是回不去了,我们先就近找个旅馆住下,明天一早再回去。”

    他们走向最近的旅馆,张书吟快一步跑进去,是中式客栈改过来的,而且没有重新装修,有些老旧,不过换上一块新招牌,想必是直接从旭升客栈改成了旭升旅馆,现下流行这个。一个烫着满头卷发妇女正支在前台桌子上,穿一件苏芳色的旗袍,将腰和胸几乎全搁桌上来了,却是支在那里磕西瓜子。张书吟跑过去问了几句她依然保持着那个高难度的姿势。

    张书吟折回来找慕黎“我们换一家,这里只有一间房了!”

    慕黎站在旅馆门口四下张望了一下,整条巷道里除了这家没有谁家还亮着灯,她对张书吟说“现在出去不安全,一间就一间吧。”

    待张书吟开好房间带慕黎上楼时,支在台子上的妇女终于换了个姿势,换另一只手支着,拿斜眼瞥着慕黎,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眼光落在她屁股上。嘴里用沣州话嘟囔着“来开房就开房吧,还装模作样要两间,真是够装啦!”

    张书吟不是沣州人,没听明白,便问慕黎“她在说什么?”

    慕黎回头淡淡回答“她说生意太好了,两间房都没有,要赶紧扩充一下才装得下多一些人!”慕黎回头看了一眼那妇女与她目光相对,冷漠的神情让那妇女触之一愣,那样好看又冷清的一双眼睛,像是在她眼睛里见到了极北之地的冰天雪地,让人不寒而栗。

    张书吟没有丝毫怀疑,他们走到二楼打开房门,屋里还算整洁,房里的家具也很简单,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再加一张床。张书吟先跑到床边将被子里外检查了一下,又嗅了嗅,确定是干净的才放下心来。但很快他想到自己要与她共处一室,心里又莫名有些紧张,脸颊开始微微发烫。他看向她,她正伸手推开窗户,面容镇定没有丝毫羞怯。她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很冷漠,即便是刚刚那么多人追赶她,她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慌,这样的神态出现在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的身上,不知是好还是坏。

    慕黎从柜子里拿了条被子出来铺在地板上,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你身体不能受凉,地上湿气太重,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张书吟一屁股坐到慕黎刚铺开的被子上“我是爷们儿,让姑娘睡地上自己睡床上没有这个理儿!”

    慕黎看她倔强的小眼神不想跟他争“那好吧,你再垫一床被子。”

    慕黎靠着床檐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那个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神情呆呆的一动不动。张书吟躺在地上盯着她,他对这个女人充满好奇。他接受过心理学培训,专家说喜欢做她这个姿势的人表示极度缺乏安全感,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不是真的冷漠,有可能是被自己最亲密的人伤害过,所以拒绝一切靠近,离她近一点都会让她觉得危险。和这样的人接触并不难,只需要多一些些耐心。不要用太过的热情惊扰了她,她不需要一杯滚烫的开水,而是一杯温水缓缓的将温度送给她。这样的人一旦向你敞开了她的心,便是再也赶不出去的了。张书吟想着自己一定要努力成为她的朋友,一点点改变她这冷漠的样子,再困难他都不怕,他就喜欢挑战性的东西。

    张书吟小心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你是学医的吗?”

    她转过脸来,眼睛里像是带了月亮的薄晖“对你来说这个重要吗?”

    “重要呀,要不然我以后怎么找你?”

    慕黎顿了顿回答“我叫岑慕黎,我不学医,是学经济的,已经毕业了。”

    然后张书吟问什么问题慕黎都不再吱声,她仍旧看着窗外,他就不问了,一直看着她的侧脸,好似在比赛谁更有耐心些。张书吟累极了,慢慢的上下眼皮在打架,打着打着就粘在一块儿了。慕黎这才回过头来看他,确定他已经睡着了然后和衣躺在床上靠着。待到第二天早上张书吟睁开眼睛,慕黎早已不知去向。她问到了她了名字,好像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张书吟瞬间又觉得自己十分颓败。

    慕黎刚踏进家门看见岑文修已经坐在客厅里喝茶看报,看到慕黎立即换上一张诡异的笑脸,从报纸上方露出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岑慕黎,很不够意思哦,这么大的新闻让我从报纸上才知道。一夜不归,是不是和你的情郞度春宵去了,来说说嘛,我又不会反对!”

    看来是她跟安怀璟的事情见了报了,这很正常估计今天全沣州的人都会知道,不管是咖啡厅里喝咖啡的,发廊里洗头的,路边摊上吃面的都会谈论这件事。慕黎不搭理他让他一个人自娱自乐,正要上楼电话响起来,慕黎走过去接电话,是有白打来的。

    有白声音急切“慕黎,你回家了就好,我昨天应该拼命拦着你的,你一向不怒不争,不该趟这个浑水!”

    “这是我的决定,你不用自责。院子里的人看了报纸了吗?”当初去找戏班主买院子的时候慕黎和有白说自己是外地来沣州求学的穷学生,磨了半天嘴皮最后才给出个八千块的价钱来,要是看了这报纸,肯定得坐地起价。

    “唉,我已经一大早把所有卖报的都赶走了还是拦不住,他说我们今天不拿出八千块来,明天就得一万块才卖。要不是附近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我真想把他院子给拆了。”有白停顿了一会儿“我准备晚上溜回家一趟,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

    “有白,你不用回家,我想办法在今天之内凑到八千块钱!”

    慕黎挂了电话上了二楼直接走到书房,书房里除了书就是岑文修丢得乱七八糟的手稿,她走到那个玻璃门的书柜面前,打开下面的柜子,里面有一个长方形楠木雕花的木盒子,慕黎将木盒子取出来,又踮着脚尖在书柜最上层的史记下面摸出钥匙,木盒里面是一个细长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用松玉绦绳系着的卷轴。

    岑文修见慕黎不理她跟着她上了二楼,却见到她在翻那幅画儿“慕黎,你干什么呢?”

    “我打算把这幅画卖了。”

    “不,不,不!”岑文修急忙跑过来夺慕黎手里的画儿“你缺钱找我呀,卖这幅画儿做什么?”

    慕黎瞪大眼睛盯着岑文修“我是缺钱,八千块,你有那么多钱给我吗?”

    岑文修抢画儿的手略松了松,他在德里克学院里教国画,学生本就不多,他的工资管着家里吃喝和芳姨的工资已经勉强,如果他再买些礼物去送那些少妇太太们,或是在家里开个舞会立即就入不敷出了。岑家以前许还算大户人家,在岑文修的手里日渐衰败,早已不复当日风采。

    “那也不能卖这画儿,也值不了多少钱。”

    “当赝品卖当然不值钱,所以我打算当真迹卖。”

    岑文修看着慕黎,往事一幅幅浮现出来。他从年轻时候便自诩自己有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花起钱来如流水一般。人又骄傲得很,他的画宁愿送人也是决计不会卖的。直到慕黎的母亲病重,他急需要钱给她做手术,他第一次拉下脸来找人借钱根本没有理他,一部分人认为他并不会缺钱,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他借了钱肯定还不起。他们家以前有一幅画儿,黄公望的《丹崖玉树图》,他从小就临摹过那幅画儿,每次都不得要领,后来举家从北平迁到沣州时遇上劫匪失掉了那幅画儿。当时慕黎母亲病重,他没有办法可想,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靠记忆画出了这幅《丹崖玉树图》,准备当真迹将它卖了给慕黎她娘做手术。结果慕黎她娘并没有等到手术便撒手人寰,这幅画儿他便又珍藏起来。慕黎想这画也放了这些年,肯定比之前更不容易让人认出来。

    岑文修看着慕黎的脸,慕黎不喜多话,心思却极为澄明细致,做事也向来勇敢,他并不为她担心,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她太执着,执着于过去,执着于伤痛,执着于她不该担起的责任。他这辈子对她唯一的期许便是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快快乐乐的生活,这世上的烦事太多,根本计较不过来。岑文修在心里长叹一声,松开了手露出一张笑脸来“你可以去聚珍斋卖,许能卖个好价钱,还能分给我一点儿!”

    慕黎将锦盒收起来放进木盒里抱起木盒往外走,到书房门口又回过身来“岑文修,你不是说有办法帮有白和楚歌吗?是什么办法?”

    “我还正在想呢,你让他们明天晚上来家里玩儿,那时我许就想出来了!”

    慕黎翻翻白眼“你不要叫太多人了,难得给你收拾,还有不要喝太多酒了,不然胃痛的时候我可不会管你。”

    岑文修扬扬手“知道了,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