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招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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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性一怔,扭头看向宋涛,本欲接着说点什么,却看到宋涛朝他摆摆手,示意暂时不要多问,继续等待这场中诸人的下文。

    “秦国招贤,未分良莠前,一体待之。今日亦是诸位三月之期,寡人亲至,以倾听诸位先生的治秦国策,各位先生,若对秦国有所见解,还望畅所欲言、不吝赐教。”嬴渠梁再将目光投向那些个坐在后方,早已入秦的士子身上,笑着问道。眼光扫过宋涛和范性,也不停驻,须臾便离开。

    “在下王轼,访秦有得,呈上所著《强秦六策》。”座下原本安静的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年轻士子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手持着竹册快步向前,来到嬴渠梁所站得案前,恭敬的将竹册双手捧到案上头,开口道。

    景监赶紧将他手中的竹册接过,同样是双手捧给国君。

    “多谢先生,嬴渠梁择日自当聆听高论。”嬴渠梁将竹册接过,看了一眼这个自称王轼的士子,点头道。然后并不着急将卷册摊开来看,而是微笑着看向其他士子。

    众人会意,赶紧将所持的竹册一一呈上,不多时,嬴渠梁身前的书案上已经摞起了一大沓竹册。

    看着这些士子的举动,宋涛总算明白了他们手中的竹册是为何用,嘴角的笑意更盛,微微扭头瞥了眼刚才叫嚣着要离秦的那个年轻士子,只见他涨红了脸,愣愣的望着嬴渠梁,却又默然无语,想来是完全没有想到如今的状况。这么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却不愿去做,落在这些同道中人眼里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只怕大都认为自己是畏惧艰险,不过是好夸夸而谈的人罢了。

    宋涛同情的望着他,聪慧如他,自然早已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难怪这秦公会选在今天来招贤馆面见新入秦的士子。想必他早已知道,今天是一部分寻访秦国的士子归馆献策的日子,之所以让这些新老士子们同席而坐,决计也是早已谋划好的。

    因为嬴渠梁明白这秦国国力凋敝、秦人贫困,要想让这些新入秦的士子们能沉下心来深入到秦国各地遍访民情、谋划对策,只怕多少自视甚高的士子都是不愿意的。就如这位年轻人一样,他们迫切的想要职掌权利,便宜各司其职,治理秦国,哪会耽误自己的好时光,去体察民意。

    秦公正是要打磨这些士子的锐气,打消他们诸多的世俗要求和怕苦怕穷怕累的思想。而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们看看先行者是如何做的,人在很多时候都有种盲从的思想,自己原本觉得不屑于去做的事情,但是看到与自己同等身份的人去做了,而且还有可能得到丰厚的回报,那么他们也会不自觉的认为自己也能做到,最初的抗拒心理也就少了许多。

    的确如此,当这个年轻士子看到比自己先入秦的众人已经寻访了秦境,官爵权禄近在咫尺,他如何不会对自己刚才的决定产生怀疑和犹豫,以至于心生动摇。而且他之所以不愿离开,是因为作为士子,他是要脸面的,如果现在当真就这样一走了之,只怕这好逸恶劳、好高骛远的恶名就要一辈子加诸于身了。

    看着此人处在这进退维谷的局面,宋涛自然而然产生了一丝同情,此人并非不智,而只是太过着急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已,或许是太过年轻的缘故,看得出相比起同来的另两人,他着实缺乏心机。所谓出头的橼子先烂,另两人便深知这一道理,不到必要时刻,绝不轻易开口表态。

    嬴渠梁很满意的望着众人的举动,和刚才初入招贤馆之时想必相比,他此时的心境已经好多了。

    “寻访辛苦,还请诸位暂且留于这招贤馆中,休养生息,寡人十日内确认职守,给大家一个交代,诸位以为如何?”等到所有士子都将所著之策呈到案前,嬴渠梁朝众人拱手道。

    “谨遵秦公吩咐。”诸位士子知道这么多的上书,秦公必定需要一段时间来仔细阅读,而且确认职守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牵涉颇多。所以对于嬴渠梁所说的十日之内给出答复,众人还是都挺满意的。

    “好吧,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请诸位好生歇息,来日方长,我秦国的兴盛富强,还要靠各位先生之力。”嬴渠梁见时间差不多了,该做的事情也已做完,便准备告辞回宫了。

    “秦公且慢!”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如无声处之惊雷般,在这庭院中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没想到竟是刚才说是要离秦的士子开了口,只见他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嬴渠梁。

    “先生还有话要说?”看着他这副模样,嬴渠梁不禁开口问道。

    “秦公深明大义,高风亮节,不记在下狂狷荒唐,而且还赠金送在下归国,田叔常自诩名士,如何不羞愧万分?”那自称田叔常的士子慷慨激昂的说着,宋涛眉梢一挑,目中闪过一缕不易为人觉察的精芒,再瞥了那嬴渠梁一眼,只见秦公正襟危坐,一脸肃然,并无异色。

    “公以国士待我,我自当图报于公…”说罢,他竟是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明晃晃剑刃微微泛着白色的涟漪。

    一干士子皆是大惊,原本矗立在嬴渠梁身后的卫士,皆是一声厉喝,上围住田叔常,手上的兵器斜斜指着他,生怕这田叔常做出对国君不轨之举。

    “退下!”未想,那嬴渠梁却是声色俱厉的朝围住田叔常的众兵士喝道。

    见国君下令,卫士们只好收起兵器,站回远处,仍旧是呈弧形拱卫着国君,一旦发现这田叔常有何异动,马上就能上到前面来。

    “休说是柄短剑,即便是把朱泙漫的屠龙刀给他,只怕也不是这秦公的对手。”范性眼神在田叔常和嬴渠梁身上各扫了一眼,略带轻蔑的低声道。

    “你确定他能提得起那把破刀?”宋涛扁扁嘴,不过也轻声补了一句,“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如何是身经百战的秦国国君的对手。”

    两人看法难得这么一致,只不过一个是从武艺的高低来分析,一个是从常理来推测,得出同样的结论也算是殊途同归。

    “兵士无知,还望先生见谅,请问先生有何事要说。”嬴渠梁淡定的朝田叔常开口道。

    只见,那田叔常一脸诡异的红色,右手执剑,缓缓抬起左手,朗声道:“公以国士待我,我自当图报于公,今无知而冒犯于公,田叔常当以热血,昭秦公之明!”

    说罢,他圈起左手四指,然后两眼一闭,只见一道光芒闪过,众人只觉眼前一红,田叔常的左手小拇指已然和着鲜红落在庭院泥地上,而他微喘着气,看向嬴渠梁,开口道:“若是秦公不弃,叔常愿入秦做一小吏,以报秦公!”

    嬴渠梁显然也没有想到这田叔常脾性竟是如此刚烈,连忙朝景监道:“快,快将先生送入宫中医治!”

    “秦公!”那田叔常却是一声厉喝,须发皆张,声调越发的高了起来,“田叔常之求,还望秦公应允!”

    “先生…”嬴渠梁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开口道,“寡人应允便是,快讲先生送入宫中医治。”

    景监领着两个招贤馆的侍者将左手还淌着温热鲜血的田叔常扶了出去。众人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均有戚戚之色。

    嬴渠梁长叹一口气,朝众士子拱手行了一礼,也快步走了出去。士子们见他走了,也是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不多时,刚才还分外热闹的庭院变得安静了下来。

    “哎,这是何必。”望着地上被殷红鲜血浸润的成暗红色的泥土,宋涛轻叹一声,脸上也是挂着。

    倒是见惯了鲜血的范性神色如常,瞥了宋涛一眼开口道:“我们也走吧。”

    宋涛点点头,两人并肩朝招贤馆外走,还没到大门,便看见朱泙漫的身影,宋涛略一皱眉,开口将他叫过来:“泙漫,你不在车上,却来此处是为何?”

    那朱泙漫本是一脸焦急之色,此时见宋涛二人走了出来,赶紧迎上来,急道:“先生,你们总算是出来了。”

    宋涛见状,先是一愣,俄而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那个义渠人醒了!”

    追兵的叫嚣声,亲卫的厉喝声,众人临死前的悲鸣声,一直都在允姮的耳边徘徊不停,脑海中那般的混乱,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只是在隐隐的痛楚中,依稀感觉到自己被载着驶往未知的远方,允姮很想睁开眼看看前路在何处,却发现自己的眼皮犹如有万钧之重,如何也无法睁开。

    清楚的听见身旁有人在说话,然而却始终记不起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话语声音颇为陌生,字正腔圆的中原音调,绝不是自己部落或者叔父部落中有人能说的出来了。

    难道自己落在了中原人手中?允姮在心中暗自想着,也好,至少比被叔父的追兵所擒的好,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擒拿自己的意思,能够带着自己的尸体回去,可能还会得到更多的赏赐,到了这个时候,允姮竟然还能想这么多东西,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诧。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带着自己往前的动力忽然戛然而止,允姮也从无意识的情况下清醒了过来,只是不知怎么,虽然人有些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拚命想睁眼看看四周,却愕然发现,自己的眼皮竟还是闭合著,怎么睁不开来。

    随后,一阵刺痛传来,却不是从他手上的小腹,而是从喉咙间,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嘶哑而轻微地叫了一声:“水…”

    周围仿佛没有人,只剩他独自一人无助地躺在地上,喉咙中的干渴感觉越来越厉害,就如火烧一般。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身体中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移动了身子,而脑海中的意识,似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你醒了!”一个嗡里嗡气的男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惊诧。

    “水…”允姮再一次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须臾便有一只冰凉的手将他的头小心扶起,一个牛皮制成的水袋沿靠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允姮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一口喝了进去。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痛楚缓缓消散,允姮心头一松,立时又有一阵倦意上来,整个人再度又昏睡了过去。

    宋涛看着眼前这个义渠男子,他早已从休屠口中知道了此人的姓名和身份,望着男子那苍白的脸色和因为小腹的疼痛牵扯,而微微有些抽搐的面部肌肉,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刚才他真的醒了,我还喂了他喝水的。”朱泙漫见那义渠人有恢复到了昏睡的状态,搔搔头,开口道。

    宋涛瞥了眼男子唇边的水渍,没有开口,转头看向范性。

    “不碍事的,他是伤势太重,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反而正在好转中,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再次醒来。”范性摸了摸这义渠人的额头,沉吟片刻,轻声道。

    宋涛点点头,转头四下张望了许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皱眉道:“如今入了栎阳,却不知该往何处去,这如何是好?”

    范性白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道:“难不成入秦之前,宋先生你都没想过自己的生计问题?”

    “我倒是可以往那招贤馆里去,可是你和泙漫又怎么办?”宋涛扁扁嘴,似有危难之色。

    “怎么?”范性闻言,脸色微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难不成那招贤馆你宋先生去得,我二人就去不得了,就只有你算贤才,我俩就不是了么?”

    宋涛见他色变,知其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赶紧道:“我入那招贤馆为的是要出仕秦国,你与泙漫难不成也要准备要为秦公效力?”

    “我…”范性一时语塞,他自然不可能会出仕秦国,倒是朱泙漫一脸急色,慌道,“先生去哪,我便去哪,为秦公效力便为…”

    “放心,你是我的门客,我自然会照顾你周全。”宋涛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开玩笑,即便是朱泙漫想要为秦公效力,他也是不会同意的,否则自己上哪儿去找这么个贴身保镖。

    “罢了,大个子你来驾车,我给你指路。”范性沉吟了半晌,似乎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瞥了宋涛一眼,朝朱泙漫吩咐道。

    “哦。”朱泙漫点点头,一跃上了马车,宋涛看了看范性,不待他吩咐,自己便一头钻进了马车车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