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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慈不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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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慈理完政务,继续看兵书。

    都看了大半,这效率!

    天授帝生怕儿子累了,本要劝,却看他“刷刷……”飞速翻阅,不是一目十行,而是一目一页就过去了……十分怀疑他有没有看明白?

    天授帝问:“能看得懂吗?”

    “能。”沐慈继续翻书,头都没抬。

    天授帝信了,九郎不撒谎,且他不看就不会看,看了就会看明白,从不敷衍。

    可这速度……实在吓人。

    儿子的来历果然……

    却不知这是沐慈脑域开发,精神力加成的附加属性。在习惯了阅读古文后,没标点也不再困扰他。

    这也是沐若松失落的原因。

    “阿松呢?”天授帝环视一圈,居然不在,玩忽职守,不是好孩子。

    “姐姐一早来,说子韧的母亲给他做了两件衣服,怕他长个子,正在试。”沐慈说。

    自己亲母怎么会弄错儿子尺寸,放大点就行。不好,告状来了吧?天授帝眼珠子一转,委婉问:“朝阳……说了什么?”

    沐慈这才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施舍给天授帝一眼,轻描淡写问:“她什么都没说……你欺负朝阳了。”

    不是疑问,十分笃定。

    天授帝:“……”

    ……

    朝阳并没有去十六七岁大侄儿的房内,只在荷风亭转告了杨氏的想法,问他要不要回去?

    沐若松身份尴尬本不想掺合,可二婶这么说,就说明家里情况不妙,他很不放心。知道自己也背负家族责任,不能再任性。

    而且,殿下好像也不需要他了。

    “我回去,不过二叔回来,我要离开的。爵位……”

    朝阳笑:“这个不用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遇到危机就顶上去,花团锦簇时不摘果子,足以看出沐若松的品性——真是个好孩子。朝阳越看自家大侄子越有大哥的影子,十分欣慰。

    沐若松却没注意到姑姑的眼神,沉着脸在想怎么向殿下开口?殿下是不会为难的,本就一直想把他送出宫。

    所以……走了,怕是没机会回来了吧?

    心里不愿不舍,可是……

    ——我不能再自私了,你其实……也不需要我保护,你的羽卫一个个都那么厉害。

    …………

    姑侄俩回合欢殿书房,就看天家两父子颠了个儿,老子追着儿子,求关注,求顺毛。

    两人见惯不怪,对天授帝一番见礼不提。

    天授帝拉着朝阳说话,关怀备至,各种安抚。归结为一个意思——你可别告状啊喂。

    沐慈也没追问,只扬一扬书:“子韧来,解释一下这个标准。”

    沐若松凑上去看了看,说:“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也就是说,如果杀一个人,让三军……”

    “等等,我们同步一下。”沐慈打断,说,“我知道意思,我想知道以什么标准来判断,多少人振奋才能算‘三军震’?‘万人悦’又是多少人。杀人的标准在哪里?”

    沐若松:“……”真的想喊“救命啊!”

    自从沐慈看兵书,开始提问题之后,牟渔那做人义兄的护国公,就说自己很忙,匆匆走掉。

    他这个侍读官跑不了。

    朝阳眼角余光看到她家喜欢把嘴唇抿成直线的大侄子,两个嘴角都耷拉下来,变成:-(,就知道沐慈又折腾她大侄子了。

    而且这回折腾得挺惨。

    沐若松的确挺惨。

    天授帝为了讨好儿子(?朕明明是想让九郎知一点兵事好吧。),送来了许多兵书。沐若松十分喜爱。

    沐慈多敏锐,沐若松不说他也看出这个侍读官的理想在战场上。之后……

    水深火热的生活就开始了。

    天授帝本安排了兵部尚书杨业给沐慈讲课,刚来就被沐慈奇葩的问题气到,丢下一句“道不同不为谋”走了。

    大将军各司其职,都不能轻动,稍懂一点的兵事的沐若松就被抓壮丁。

    沐慈读书爱挑毛病,最看不惯军法中“斩”和“诛”。比如“凡诛者所以明武也。”就是杀人可以明肃武人的纪律,沐慈就嗤之以鼻。

    沐若松被灌输了许多新的带兵思想,简直三观都要碎了,偏偏内心里越来越觉得……大概或许可能,沐慈说得才是有道理的。

    你杀人提振士气,是以什么标准,还是仅凭长官喜好呢?

    难道想不出别的方法提升士气?

    ……

    朝阳觉得她不适合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如坐针毡,抓了一个机会对天授帝告退。

    天授帝爽快放行。

    ——走吧走吧,走了就告不了状了。

    “姐姐别走。”沐慈挪出点位置拉她坐在身边,最后一点耐心告罄,把兵书放在桌上,“这些书我都看完了,都把士兵的生命视若草芥,与我的观念不合。”

    天授帝作为手把手教儿子上瘾的模范好父亲,自然要及时纠正儿子不正确的三观。

    “慈不掌兵,牛儿。”

    过于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天授帝知道九郎不是个怕见血的人,怎么在领兵上又心慈手软了呢?

    是不是没有带兵天赋啊?

    还那么肆无忌惮一直拉文官的仇恨,你亲爹我快被你愁死了你知道吗?

    沐慈淡淡瞥天授帝一眼。

    慈不掌兵,后头还有半句——义不守财。

    沐慈上辈子有巨财,却从不曾想过“守”住。

    钱不是用来守的,是用来花,创造价值的。他从不把财“守”在他私人名下,而是“疏”到社会中,不仅自己创造商业财富,更建立各种名目的基金多达上万种,为整个社会创造价值。

    个人财富与社会全体财富,其价值孰大孰小,沐慈心中自有一杆秤。可能刚开始有人骂他傻,可几十年做下来,“慈记”遍布全球每个角落,惠泽了所有真正需要的人,谁不对他服气呢?

    按沐慈的脾性,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不会搭理的。但因和天授帝关系缓和,便开口解释:“《大幸律典》,百姓犯罪判死刑是十分郑重的,需合理审讯,罪证确凿,三次上本御笔亲批,秋后问斩。”

    天授帝点头,朝阳和沐若松察觉沐慈要发大招,装壁花旁观中。

    “可见生命应该被尊重。”沐慈再问,“为什么对待保家卫国,为百姓抛洒鲜血,付出性命的士兵,我们不尊重其生命,要用严刑峻法,以长官一念善恶,随意就‘诛杀’呢?”

    “为了令行禁止,养出百战之兵。”天授帝说。

    “百战之兵,不是‘诛杀’出来的,不能‘因畏我而不畏敌’,而是要“因爱我而不畏敌”。”

    “哦?怎么说?”天授帝饶有兴趣,扬声道,“安庆,叫不当值的都过来听一听。”

    安庆应,很快就过来了十几个羽卫,有些进不了房间,就在外头听。

    沐慈道:“军纪不靠诛杀而严明。应该先制定严格的军法,在日常训练中,严明军纪。战时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我倾向主赏而辅罚。罚不“诛杀”,纵然违反军纪,也必如百姓那般,经过军法审判证据确凿认为当杀才可杀。如此,才能让士兵懂得军纪严明,生命得到尊重,才会更信赖与热爱自己的国家与君王,才能培养出有使命感、责任感、荣誉感的好士兵。为国,为国中家园,为了朝廷,为了皇帝而效死。”

    天授帝是带过兵的,反驳说:“不重刑而重赏,军士如何能驯?操练都不会尽心,上战场哪个又会效死?督战队不杀,只怕通通都逃走了。”

    “不,”沐慈看向十几个羽卫,有将官也有普通兵丁,他问这些人,“我从来不以个人喜好定赏罚,俱以军法为准绳,对不对?”

    “是!”

    “有过必罚有功定赏,对不对?”

    “是!”

    “我可有打杀你们任何一个?”

    “没有。”

    “那你们服不服我?听不听从我?”

    “服!听从!”

    沐慈再道:“我再问各位,我若对你们想抢就抢,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视兵士如草芥,兵士们视我如什么?”

    没人敢回答。

    沐慈看向朝阳,捏捏她的手:“姐姐,你说,别怕。”

    “寇仇。”朝阳有一点豁出去了,回答的时候,还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天授帝。

    天授帝:“……”他是被侄女记恨了吗?

    沐慈就是要敲打天授帝,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子肃杀:“你号称的百战之师,不过是因为惧怕屠刀而不得不遵从的‘寇仇’,十万又如何?百万又如何?握在手里越多,晚上越睡不着觉。”

    天授帝:“……”

    他是带过兵的,十一年前周边四邻国联合入侵,是他御驾亲征打退的。虽将士们用命,他却从来没有让八千御林军离开过自己左右。

    为着是防敌人吗?是的,更是为了防自己的军队,可不是怕他们变成“寇仇”吗?

    大家只称颂他文治武功,天下无敌。从没有人敢扒了这层外衣,告诉他山呼万岁之下藏着怎样的真相。也只有这个胸有万千沟壑,恣意大胆的小九郎敢这么想,还敢这么直白说出来。

    沐慈其实没多少指责的意思,他明白大幸朝把士兵当草芥,是有历史原因的。

    大幸朝沿袭旧周,是世代军户终生制。“十五从军征,八十使得归。”除了伤残退伍,没有退役。子子孙孙,代为军户。

    士兵农闲时要操练,农忙要屯田,战时要冒死,所得的兵饷又有潜规则,战利品的大头还是上司的,战死了,尸骨不能回乡,抚恤金被克扣。

    好吧,可以做将军,风光无两。

    可埋骨他乡的尸骨十万万,又有几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呢?

    谁想当兵?没人想,所以军户出丁,必须要在脸上刺青“黥面”以防逃兵役。

    从五十万禁军中挑出的八千御林军,也有一大部分是黥面者,若要求个个面容齐整,水分就会很大。不过为了不碍天授帝的眼,用特殊药水,吃一番苦头磨皮挫脸,才淡化刺青。

    民间有“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的传统。

    实在是一人当兵坑全家。

    这种兵制兵法,当将领的哪个敢“慈”?稍稍放松一下,就要反营。一出战,没有严酷军法,号令基本白瞎,全军上下这样上战场就是个死,这些兵真敢给你跑得一个不剩。

    严刑峻法,“凡诛者所以明武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很符合时代的特点。

    外围做羽卫的,许多是当大头兵出身的,明白苦楚。

    天授帝觉得九郎的观念更新颖,有点明白,又不明白。

    明白沐慈的“慈”不是轻纵妥协。他的“慈”有一种更博大,更深刻的规则支撑。可到底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毕竟,历史是有局限性的。天授帝不知道,一个士兵的爱国荣誉感,是比金钱和严法更让士兵效死的力量,而想让士兵爱国,国家就要先尊重每个士兵。

    天授帝想看到儿子弄出比杀人立威更有效的新兵法,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若新军法有效,莫说侍卫六军,就是御前六军,三十万边军,个个都会对沐慈效死力。

    多会收买人心啊。

    天授帝拍板道:“如此,叫上侍卫军的大将军,你只管大胆实施新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