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倒影

作者:肉包不吃肉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来,墨兄,给你引见引见,这位是我门下一位小师妹,叫宋秋桐。”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由着南宫驷兴冲冲在酒桌上介绍。宋秋桐宋秋桐,他连她背上哪里有痦子,腿根哪里有胎记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哪里还需要南宫驷多说。

    但脸上仍是绷着,克制地点了点头:“宋姑娘。”

    “这位是楚宗师的亲传弟子,死生之巅的墨微雨。之前在彩蝶镇上你应当也见过他,不过那时候人多,估计你也记不清了。”

    宋秋桐温婉一笑,起身敛衽一礼道:“小女秋桐,见过墨仙君了。”

    “……”

    墨燃也不起身,深幽的眸子看了她半晌,而后才道:“客气。”

    对于他前世的这位发妻,墨燃其实是打心底里恶心的。这种恶心并非是转生之后才有,反而前世就已深入骨髓,不可磨灭。

    前几次相见,他都未曾与她直接照面,因此虽然嫌恶,但也没有今日这样的不痛快。

    她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做事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她就像初秋时树上结出的青涩果实,掩映在茂盛的叶片后头,气味不如花朵芬芳,色泽也并不逼人,但却很招人喜爱,纤细饱满的身躯里,装了无尽的青涩与温柔,好像轻轻啃一口,就能尝到汁水酸甜的味道。

    只有啃到深处,才会发觉里头躺着一条腐烂发臭的虫子,死在果核里面,虫身流脓,发着霉斑。

    诚然,比起他来,上辈子宋秋桐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无非也就是背叛救了她性命的儒风门。无非也就是墨燃屠城时,贡出了叶忘昔以自保。无非也就是,临沂尸山血海时,她因得了墨燃的赏赐而喜不自胜,穿金戴银,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小心伺候新的主人。

    无非也就是,屠城结束后,她为表衷心,在叶忘昔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尸首面前,悲泣恸哭,说叶忘昔待她凶恶,从不给她一天好日子过,要不是墨燃来了,只怕她一辈子都要给姓叶的当牛做马。

    还有呢?

    墨燃沉默地想着。

    还有什么?

    南宫驷是个急性子,有几道菜迟迟未上,他催菜去了。于是厢房里只剩下前世的夫妻二人。

    “墨公子,我敬你一杯。”她盈盈地为他斟酒,半截小臂从水袖里探出来,腕子上有一点嫣红朱砂。

    鬼使神差的,墨燃抬手,扼住了她的腕子。

    她轻轻呀了一声,抬起眸子,惊惶失措地瞧着他,目光柔嫩犹如带水青葱:“墨公子,你这是……”

    墨燃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垂落,停在她玉指纤纤的酥手之上。

    “真是一双好手。”良久,他轻声说,神情冷峻,“宋姑娘可会下棋?”

    “略、略通一二。”

    “这么好一双手,当也能下得一盘好棋了。”他冷冷道。外头传来南宫驷的脚步声,还有他驯养的狼犬,在门口就汪汪叫唤。

    “失礼。”墨燃松了宋秋桐的细腕,而后取了块巾帕,仔细擦净了自己的手指。

    外头霞光漫照龙光射,这里春夜楼台华宴开。

    墨燃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宋秋桐虽无缘无故遭了鄙夷,但她素来能忍,席间还起身,替墨燃斟了一回酒。

    他不喝她斟的酒,于是就再也没有碰过杯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宫驷道:“墨兄,不多久就是灵山大会了,你好歹是楚宗师的徒弟,总不能叫他丢了面子。可都准备好了?”

    “我不去。”

    “……你不是在说真的吧?”

    “真的啊。”墨燃笑道,“我堂弟去就够了。全天下的门派都往灵山赶,我怕热闹,不想去。”

    南宫驷似乎根本不信,他眯起褐色的眼眸,神情像是洞若观火的鹰隼。

    但墨燃一双眸子坦荡荡,毫无保留地看向他。

    鹰盯着岩石看了一会儿,发现岩石就真的只是岩石而已,没有藏着狡兔,也没有藏着滑蛇。

    他靠回椅背上,转着筷子,忽然咧嘴笑了:“有些意思,那我在灵山大会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我了。”

    南宫驷以手加额,嗤笑一声:“楚宗师的徒弟就是厉害,如此盛会都不稀得参加。”

    “……”

    墨燃心道,这着实很难说啊,怎么解释?难道跟南宫驷说,不是这样的,他是个三十多岁的诈尸老鬼,让踏仙君和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打闹,台上再坐一圈儿上辈子被他杀的杀、打的打的掌门,这群掌门还要给他举小牌子,打小分儿。

    ……简直胡闹。

    咳嗽一声,他说:“并非不稀罕参加,而是我不擅正统术法,学的不扎实,要是去了,恐会给师尊丢人。南宫公子如此好的身手,才当有自负本钱,就不要嘲笑我了。”

    这话让薛蒙这种天真烂漫的小雏鸟听了,大概会很高兴,觉得墨燃摸对了毛,但南宫驷身在派系错综复杂的儒风门,自幼又没了母亲。日子其实过得并不那么单纯,因此听了墨燃的恭维,也只是笑笑,并没有飘然不自知。

    他咕咚喝了几口酒,喉结滚动,随后拿袖子一抹,说道:“既然墨公子不参赛,旁观者清,不如猜一猜,此次大会的魁首,到底最终花落谁家?”

    “……”墨燃心想,你他妈还真问对人了。

    花落谁家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除了那个也极有可能是重生过来的假勾陈,世上当然就剩他墨微雨知道当年这场灵山论剑的结果。

    获胜的人是……

    “南宫驷。”

    忽然包厢珠帘被刷地撩开,拂摆不定的光晕里,沉着半张笼在阴影里的脸。屋子里两个男人还没反应,宋秋桐却和被针扎了一般,蓦地站起来,脸上满是令人怜惜的惶然,低头歉声道:“叶、叶公子。”

    来者身段笔挺,一身绣着暗金边的黑衣,扎着护腕,腰身极其劲瘦。眉目间三分秀美,七分英俊,不是叶忘昔又是谁?

    “没叫你。”叶忘昔看都没看她一眼,挡开珠帘,走进屋内,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同一个人身上,显得很冷,却闪着些别的细碎流光,“南宫驷,我喊的是你。你要听到了,抬个头。”

    南宫驷没有抬头,反而对宋秋桐道:“你站起来干什么?坐下。”

    “不了,南宫公子,我辈分卑微,我还是站着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宫驷忽然暴怒,喝道:“坐下!”

    宋秋桐瑟缩一下,扶着桌边,犹豫着。

    叶忘昔不想如此僵着,冷淡道:“你听他的。”

    “多谢叶公子……”

    叶忘昔不再理会宋秋桐,而是说:“南宫驷,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掌门都气疯了。起来,跟我回去。”

    “那最好。我就当他疯了,他就当我死了吧!回去是没得谈了,在他收回成命之前,我不会踏回儒风门半步。”南宫驷一字一顿,“叶、公、子,你请回。”

    “你——”叶忘昔手攥成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墨燃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好像随时都会把一桌宴席给踹翻揪起南宫驷直接拉走,但叶忘昔终究是个君子,他竟硬生生把那滔天怒火压下。

    “南宫驷。”他沉默几许,而后开口,声音是沙哑的,带着些与他挺拔面目背道而驰的疲惫,“你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是又怎样?”

    叶忘昔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复又缓缓睁开。他立在桌前,此时终于转头看了墨燃一眼。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门派内的事情当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墨燃识趣地站了起来,与叶忘昔致了一礼,说道:“刚刚想起来,我还约了晚上要去成衣店取衣裳,去晚了平白让掌柜久等,就先走一步了。”

    叶忘昔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墨公子。”

    “不谢不谢,你们好好聊。”

    墨燃走过叶忘昔身边,和他错肩时,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叶忘昔虽然依旧挺拔如松柏,气质稳重深沉,但是他的眼尾微微泛着些薄红,似乎来之前,刚刚哭过。

    墨燃忽然觉得叶忘昔的隐忍,竟有那么几分,与楚晚宁相似。

    他一时心血翻涌,忍不住回头与南宫驷说了句:“南宫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叶公子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我觉得他待你是很好的。你要愿意,就跟他好好谈一谈,别藏着捻着有话不说。”

    南宫驷却不领情,他正在气头上,也不顾亲疏,冷冷道:“不要你管。”

    “……”这短命鬼!

    墨燃走了。还未行至楼下,就听得厢间里传来南宫驷的怒喝,那狼犬一般的青年在用他的尖牙利齿撕扯着叶忘昔的魂灵。他在质问他——

    “叶忘昔!你给我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把你看得比我更重要!!回去?我跟你回去做什么?从小到大,我的什么事情能自己做主过?啊?叶忘昔我问问你,你们究竟……你们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哐当一声桌倒椅伏,碗碟杯盏噼里啪啦琗了一地。

    过道处立着的侍女无不心惊胆寒,更有客人从自己的厢间探出头来。

    “怎么啦?”

    “哎哟,这谁这么暴脾气,瞧这架势,可别把酒楼给砸了。”

    墨燃抿了抿嘴唇,回头又看了眼走道尽头。

    他听到叶忘昔的声音,像秋日的枯叶一般干瘪枯槁,了无生气。

    “南宫,如果是我让你在家里待得不开心了。那么我走,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

    “……”

    “你回去吧。”叶忘昔说,“求你。”

    若不是亲耳听见,墨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像叶忘昔这般笔直的人,会说出“求”这样软弱的字眼来。

    在他的印象里,叶忘昔是八风不动的君子,是无往不胜的战神,墨燃可以想象他流血,却无法想象他流泪,可以想象他的死亡,却无法想象他也会下跪。

    可今天,他竟然在酒楼上,当着宋秋桐的面,跟一个男人说,求你。

    墨燃闭上眼睛。

    一个人活一辈子,又多少事情,是不得而知的?

    谁都不是赤/裸裸地展示于人前。人们用衣裳掩藏身体,用词藻和表情掩藏情绪。人们把自己重重包裹,脖颈像花枝一样托着头颅探出来,所有人都给世界了一张喜怒分明的脸谱,唱青衣的唱青衣,唱小生的唱小生,天下如戏,生旦净末丑,行当分明。

    生唱的久了,谁能接受水袖一挽,凤目一勾,转而唱起了旦?

    但当铙钹停息,月琴寂灭,夜深人静了,每个人洗掉浓重的油彩,涨腻水污带走白日里一张张棱角分明的脸,露出陌生的五官。

    原来花旦是英气男儿郎,武生有一双温柔缱绻眼。

    墨燃回到自己暂居的小屋,他在想,他活了两辈子,到底看清了众生几分?又看清了自己几分?

    一个楚晚宁,就让他的心生而又死,死而复生,楚晚宁……

    于是他又想起今天南宫驷居然把他错认成了楚晚宁,有些好笑,这又怎么会错。

    可是洗漱时却忽然发现铜镜里的那个人,束着高马尾,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术士袍。

    马尾是早上随意扎的,术士袍是因为前些日子,旧衣裳小了些,他去铺子里挑衣服,转了一圈儿发现一件白衣服很漂亮,他也没有多想,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衣服漂亮,就将它买了下来,着于身上。

    看着镜子,他才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这白衣,和楚晚宁曾经的那一件是如此相像。

    铜镜昏黄,前世如梦,墨燃看着镜子里的人,就像透过这梦一般沉重的颜色,看到楚晚宁的碎片,看到他的幻影。

    洗脸水未曾擦干,顺着线条渐渐硬劲的下巴淌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立在镜前,多少有些明白过来,就像他的夜游神在拙劣地模仿着楚晚宁的夜游神,他自己也在拙劣地模仿自己的师尊。

    墨燃下意识地在红尘里找寻楚晚宁的身影,找不到,自己竟就慢慢成了他。

    ——

    岁月如梭。我因悔恨,或者其他。

    我见不到你,想着你若是遇到这般事情,当会如何去做。你见到什么会微笑,看到什么又会恼。

    我做每件事情之前都想到你,做每件事的时候都想让你开心。

    我想着“要是你在,我这样去做,你会点头吗?会不会愿意稍微地夸一夸我,说我没做错。”

    我每天每天都这样想,埋进骨髓,成了习惯。所以后来啊,连我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原来光阴荏苒,我已然活成了我心目中,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