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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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铂贤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轻轻舔一下唇角,好让自己的震惊不那么明显。

    他站起身往门口走,一双下垂眼始终固执地和陈桦那双好看的柳叶眼直直对视着。

    视线里的那个人个头高高的,因为骨架纤细的关系,即使身上肉肉的依然看起来挺瘦。她头上的帽子有些滑稽,却被她笑容里满满的爱与温暖尽数冲淡了去。

    因为赶着在陈枫生日之前回到家里,陈桦那张肉嘟嘟的脸上还带着疲惫,这会儿却像是会发光似的。

    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让边铂贤清楚地感觉到,陈枫这个孩子,是被自己的姐姐深深爱着的。

    那一声“小枫生日快乐”,像是隔着陈枫的身体,也渐渐挤进了他边铂贤的灵魂里。

    他原本想着,作为“我结”的假想夫妇,即使只是合作关系,陈桦也是欠自己一句“生日快乐”的。

    可是直到这一刻,看着陈桦的眼睛,他突然就觉得,这一句“生日快乐”,陈桦没有欠他的。

    是的,还在耳边回荡的这一声“生日快乐”,是属于陈枫,和边铂贤两个人的。

    边铂贤依然没有开口说话,陈桦也像是习惯了一样,在他走到自己面前时笑着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然后极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拉着弟弟坐回客厅沙发上,陈桦又回过身费劲地将巨大的纸盒子拖进家里。

    把箱子放到弟弟面前示意他自己摆弄那许多的蓝胖子,陈桦自己先从箱子最上方拿出一个印着蓝胖子大脸的小盒子,从里头拆出一个蛋糕来。

    她手脚轻快地动手往蛋糕上插上八根蜡烛,笑眯眯地拿打火机点上。

    “许个愿望吧,小枫。”

    陈妈妈起身把客厅的灯关掉,陈桦笑着把蛋糕往边铂贤面前推一推,黑漆漆的眼珠映着跳跃的橙色烛火。

    边铂贤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这一刻闭上眼睛,而是转头直直看着陈桦。

    这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大概是来自于陈枫的吧。

    果然陈桦因为他的目光而无奈地叹一口气,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今年小枫还是要姐姐帮忙许愿望吗?”

    边铂贤微微愣一下,面上却不显,只立刻反应过来点点头。

    陈妈妈在黑暗里轻轻说一句“那妈妈先回房间”,开门关门的声音后,黑漆漆的客厅里只剩下陈桦和弟弟两个人。

    陈桦歪头,笑得很温柔。

    “许什么愿好呢?”陈桦轻声说,目光柔和,“啊,想到了。”

    她闭上眼睛对着蜡烛静默一会儿,又重新睁开眼睛:“许完愿望了,小枫自己把蜡烛吹灭吧。”

    边铂贤盯着跳动的烛火几秒钟,吸气吹灭蜡烛。

    陈桦在黑暗里摸索着起身打开客厅大灯的开关,瞬间光线的转亮让边铂贤不适应地眯一下眼睛。

    安慰似的拍拍弟弟的肩头,陈桦用专门的刀子切出一块蛋糕盛好,递到弟弟面前:“因为已经很晚了,所以只能吃这么一点。”

    “明年小枫要自己许愿知道吧?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呢。”

    陈桦的小烟嗓轻慢说话的时候很特别,明明带一点沙哑的质感,却又能让人感觉到一点别样的温柔。

    边铂贤不作声,低头拿小叉子吃着蛋糕。

    陈桦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自家弟弟。

    陈桦直直的打量里,边铂贤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好意思,吃几口蛋糕就放下了。

    “困了吗?”

    边铂贤点点头。

    陈桦轻轻环抱弟弟一下:“我们洗漱一下就睡觉好吗?”

    陈枫八岁的小小身子被陈桦整个拥进怀里,她头发上还带着洗发水的香味,淡淡的,说不清是什么味道,钻进鼻端的时候却很好闻。

    边铂贤下巴搁在陈桦肩头,轻轻眨眨眼睛。

    洗漱之后,边铂贤钻进被窝,陈桦就坐在他床头轻轻念着一本不知名的儿童读物。

    “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其他的蔬菜都不认同南瓜的存在。”

    “南瓜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长。”

    她低哑的嗓音极适合在这静谧的时刻娓娓道来,仿佛留声机在放着一阙沙哑的老歌。

    边铂贤轻轻闭上眼睛。

    意识在陈桦的童话故事里慢慢模糊,边铂贤强撑着不肯让自己睡去。

    这是他生日这天,所以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吧?

    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想多享受一会儿,她为他讲睡前故事的时刻。

    耳边低哑的声音又继续一阵,之后是书页轻轻合上的声音,轻悄悄的,猫爪子挠过一般的轻。

    “小枫?”沉默片刻后,陈桦突然开口叫弟弟的名字,像是在确认弟弟是否已经完全熟睡。

    边铂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陈桦起身把故事书放到陈枫床头,又重新在床边坐下来。

    “小枫呀,虽然刚才已经说过了,但是呢,还是想再说一遍,生日快乐。”

    “不知不觉又大了一岁了呢。”

    “我们小枫现在是一个八岁的男子汉啦。”

    沙哑的嗓音重新在耳边响起来,边铂贤没有睁眼,耳朵却直直竖起来。

    现在陈桦说的是,不能在弟弟清醒的时候说的话吧。

    “很多时候,我真得会想,那时候应该阻止你的出生的。”

    和多年前那个梦境里相似的话语再次出现在耳畔,边铂贤耳朵微微一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之前对弟弟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吗?因为爸爸妈妈在场。

    现在只剩下自己和弟弟两个人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要再次用尖锐的言语去伤害他,即使对方才刚刚沉浸在姐姐深爱自己的错觉里睡去?

    自己还真是看错了呢,竟然在对方带着礼物匆匆出现的时候,产生了对方真得深爱着自己弟弟的错觉。

    幅度微小地皱皱眉头,边铂贤一时竟分不清内心是失望还是愤怒多一些。

    陈桦的话语还在耳边继续。

    “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没有坚持,小枫也不会作为一个总是被人嘲笑的自闭症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满心满眼的愤怒和失望好像突然没有了着陆点,一瞬间泛上心头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是因为心疼弟弟被人嘲笑,才说出那样的话语吗?

    边铂贤翻一个身,额前的碎发有一些掉落下来,遮盖住他玉白的右朵。陈桦伸手,仔细将他的碎发别到耳后。

    微凉的指尖离开耳朵的时候,边铂贤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在一阵一阵地发烫。

    伴随着心跳突然加快的频率,发烫。

    “真是的,明明知道你的存在是反常的,明明知道放任你出生可能会是对爸爸妈妈的伤害,为什么一想到妈妈肚子里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就是狠不下心呢......”

    “我永远忘不了把手放在妈妈肚皮上,第一次摸到你踢妈妈肚子的感觉。”

    陈桦右手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弟弟的头发,语气里带些回忆的味道。

    “那时候我就想,啊,原来有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是这样子啊。”

    “我第一次在护士怀里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小,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边铂贤终于没有忍住,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想去看一看陈桦此刻的表情。

    她像是已经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似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刚知道你自闭症的那天,是你三岁的生日。”陈桦抿抿嘴角,轻笑一下,小虎牙尖尖,“你肯定都没有印象啦,那时候还那么小。”

    “那时候《音符》刚刚杀青,我兴高采烈地赶回来给你庆生,却得知你自闭症的消息。”

    “你啊你啊,你一定不知道,姐姐有多么多么喜欢表演。”

    “可是那天。我那么那么难过的,小枫三岁生日那天。我难过却不是因为妈妈说‘小桦啊,你演戏的事情就暂时缓一缓吧,等到爸爸妈妈退休了你再去演戏’。”

    “我难过是因为,我的小枫那么聪明、那么善良,他应该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每天每天都有数不尽的欢笑和快乐。”

    “那个我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的我的弟弟,怎么会得了自闭症呢?”

    陈桦皱皱眉头,神情里染上一些忧伤。

    “那时候觉得,啊,要是小枫没有出生,会不会比较好呢?不来到这个世界,不经历这个世界上小部分人的恶意和怪异的眼光,会不会比较好呢?”

    “后来那次,你被隔壁的小孩子欺负,他往你身上丢着石子,说你是不会说话的怪物。我在窗口往下看看到的时候,恨不得直接从窗口就跳下来,把那个臭小子赶走。”

    她挥一挥拳头,像是要表达自己当时的愤怒似的。

    “可是等我匆匆跑下楼,却看到我们家楼上的淘淘拉着你躲避小石子。淘淘说,虽然你不爱说话,但之前他弄丢了自己的硬币的时候,你把自己的给了他。”

    “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那时候的我特别骄傲,因为我的小枫,果然是最棒的。即使不爱与别人交流,但你依然会拥有很多很多朋友的。”

    “也是那时候起,我突然觉得,我根本没有什么好替你担心的了。”

    “自闭症又怎么样?我知道,你比那些孩子聪明、善良得多,没有人可以看不起你。”

    “我们小枫,一直都是最好最好的小枫。是姐姐最爱的小枫。”

    陈桦轻声说着,嘴角还挂着微笑,那双好看的柳叶眼却渐渐凝满了泪水。

    “姐姐会一直护着你的。”

    “姐姐护着你一辈子。”

    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陈桦却没有伸手去擦。

    一只暖乎乎的手轻轻凑过来擦掉她颊边的眼泪。

    陈桦惊讶地抬眼看去,自己以为已经睡着了的弟弟此时正坐在床头,身子前倾,一只手还停留在自己脸颊上。

    “小枫?”

    边铂贤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在这一刻起身来擦掉对方的眼泪。

    大概是陈桦那张女王气场十足的脸上挂着眼泪实在太丑了吧。

    离开被窝以后,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感觉到些微的凉意,边铂贤身子后倾,拉起棉被裹在身上。

    抬眼,面前的女孩还保留着惊讶的表情,依然带着水光的柳叶眼睁大,颜色好看的唇瓣微微张开。

    喉咙口依然像堵着什么一样难以发出声音,边铂贤却觉得,这一刻,他一定一定,要说一点什么。

    两人无言地对视一会儿,边铂贤再次探身,轻轻抱住陈桦。

    “姐姐,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