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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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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夜色,雪依旧在下,焓亦飞回到国师府,将马鞭甩给下人,快步往里走了一段,忽又慢下来。天恒站在挂着灯笼的走廊下,拦住他问道:“听闻你今日与公主的女官起了些争执?”

    焓亦飞一脸不在乎地道:“不错,我去三京馆请叶薇去孤山赏雪,没想到公主也派了人去。”

    天恒只道他是为了讨那个女子欢心,还不惜兴师动众让人布置雪中山亭,费了好大力气,闹那么大动静,花那么多心思,只为让他二人有酒有菜有炉子,舒舒服服地在山上赏一小会儿雪。

    他若再看不出来焓亦飞的心思就怪了。

    “难不成你真喜欢上那个叫叶薇的女子了?说得也是,她长相确实不俗。”

    “大概吧。”焓亦飞也不能肯定,至于她的容貌,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时而清亮,时而带着抹嘲弄般的厉色。开始的时候是有些恶意地逗弄,谁叫薇宁与小静王有牵扯,惹得他注意了。后来则发现她另有来历,更缠住她不放,到如今半真半假连自己也分不清了。

    天恒叹息一声,世间多是无望的、不为世人接纳的情爱,相比之下,风流不羁更易让人原谅。他心中苦涩,低低地道:“既然如此,要好好待人家,别再象从前那样。”

    兄弟二人甚少谈得这么深,焓亦飞略有些不自在,岔开话问道:“大哥,你可记得几年前师尊为了一幅人像差点将三弟赶出门的事?”

    天恒点点头,凤梧刚入府的时候,不太懂规矩,私自去了师尊的丛芜居,还拿过一幅画,国师因为这件事,差点没把他赶出去,之后凤梧就变成了现今这副性子,什么也不在乎。那幅人像他们两个也曾见过,只见过那么一次,却不知画的是谁,画中的女子面容婉约,娴静安宁,大概是师尊心爱之人。

    这是他们知道的,师尊唯一一次将自己之前的事露与人前。

    天恒与他慢慢往府中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焓亦飞没有立时回答,犹疑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我今天似乎看到那个女子了。”

    天恒吃惊地停下脚步,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焓亦飞有些失神,看着灯影照着的空地上雪花飞舞,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大概认错人了。”

    深夜,丛芜居里寒意阵阵,国师却似不畏寒冷,不知疲倦,依旧执笔伏案处理着公务。天恒陪坐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国师最是了解这名大弟子,不到十分为难的事,定不会如此踌躇,他搁了笔问道:“怎么了天恒,是不是有事,早说了让你回去歇息。”

    “是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天恒缓缓起身,想着焓亦飞不能肯定的神色,更觉自己不该说。

    “说来听听。”他向后一靠,抬手轻按着眉头,似有无法消去的忧虑。

    天恒神色一整:“今日亦飞出门回来,提到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他见到一个女人。”见师尊面色不对,天恒赶紧又道:“那女子的相貌似乎与几年前师尊放在书桌上的女子画像有些象。”

    国师霍然起身,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曾放在书桌上的女子画像?”

    “是,那一年……凤梧为此犯错,弟子与亦飞曾见过一次,今日他出了趟门,回来时提到见到了个女子,似乎就是画像上的那副模样,可是又说不可能,我瞧他的模样似乎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国师紧紧盯着他,过了会儿才道:“叫亦飞过来见我。”

    他的声调微哑,包含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天恒应声而去,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焓亦飞一点也不意外师尊半夜的召见,虽然已至深夜,他仍未安歇,正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到了丛芜居,他恭敬地拜下去:“师尊。”

    “听天恒说你今日去了孤山,有一些发现?”

    “是。”

    “详详细细地讲来。”

    于是焓亦飞从早上约了薇宁去孤山赏雪,回来的路上国师府的护卫在韩家村看到靖安侯府的胡管事,他一时好奇去看了下,谁知道发现一件奇事,靖安侯在外面养着个女人,还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养着。而那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的活死人,他隐约觉得曾经在何处见过,想了一路,才记起来多年前见过的一幅画像。

    他讲得不急不缓,国师听得清清楚楚,仍要追问一句:“你真的看清楚了?”

    “师尊,弟子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好奇胡管事为何会在那里,你也知道,弟子在外头认识的人多,可跟胡管事却有些仇怨,去年为了一个叫香儿的女子……”

    国师不耐烦知道他这些事,将适才翻找出一幅小像递给他:“你再看一下,是不是这个女人。”

    事隔五年,焓亦飞再次见到这幅小像,他细细辨认了一番,肯定地道:“确实是她,不过如今的她比这上面画得要瘦许多。”

    国师手扶桌角,手指用力之下指尖发白,宁柔失踪多年,如今却出现在韩家村,周丛嘉当年到底做过些什么?那么薇娘呢,她为何死在丹阳?

    他好容易才开口问道:“还有谁知道此事?你说是叶薇与你一同出游?她知不知道此事?”

    焓亦飞神色不变:“她怎么会知道,弟子是悄悄潜进去那户人家的,不过……”

    “有什么就说!”

    “今日叶薇身边跟着一个三京馆的宫婢,弟子记得她的身份可不一般,这件事她却是知道的。”

    意思是柳月知道此事的内情,陛下定然也会知道。国师并没有担心,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开。

    焓亦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悄然退了出去,听到身后师尊厉声吩咐天恒:“马上派人到韩家村把人给救回来,查,给我查个清楚!”

    天恒忧心地看着师尊紧紧攥在手中的画,提醒道:“靖安侯那里势必要惊动的。”

    国师嘿然冷笑一声:“就是要惊动他,最好是惊动陛下,我看他这回怎么说!”

    天恒领命要走,国师却又叫住他,良久才道:“让柳月来见我。”

    大雪终于收歇,并放了几日晴,宫城各处主要巷道已打雪得干干净净,只有一道道明黄瓦上还有残雪未消。自然还有些闲置多时的宫殿被负责打扫的宫侍忽略,未消的雪水横流,杂生的枯草半竖,朱墙已渐露颓势。

    往日这种地方连个人影也没有,今日却传来几声女子尖叫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跑出来,顾不得地上湿滑拼了命地跑,她满脸惊恐,似乎身后有恶狼在追,只要再往前跑一段就是西苑了,只有过了西苑门,她才有救。

    可是没等她再跑下去,身后已有几个宫侍冲出来,将她扑倒在地上,紧跟着用污雪堵上住她的嘴,将绝望的嘶声呼喊堵在腔子里。

    不远处阴暗的宫道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低等女官打扮的女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地上那名女子看到她,突然不再挣扎,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不断摇着头,似乎怕极了她。

    “你以为你能跑多远?”那女子慢慢走过来,面上挂着甜甜的笑,却是整日跟在昭明女帝身边的江含嫣。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裙裾被雪水打湿,走到逃跑的女子面前,蹲□拔开她脸上的乱发,突然笑了起来:“怎么弄得崔女官这么狼狈,难道你们不知道……身为陛下的近身女官,最讲究的便是仪容吗?”

    崔女官的泪流了一脸,呜呜往后缩。

    按压着崔女官的宫侍问道:“江女官,怎么处置她?”

    江含嫣冷冷地道:“陛下旨意说得清楚,留她一条命。带下去,斩去手足再放出宫。”

    明明陛下只是小小处罚了崔女官,赶她出宫,没想到江女官会这么狠。那些宫侍抖了抖身子,恭声道:“是。”

    崔女官被抬走,地上留下一滩混乱痕迹,江含嫣犹觉得有些不解气,哼了声才转过身,却看到薇宁不知何时来到巷口,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漠然。

    她不由自主叫了声:“叶姑娘……”

    薇宁点点头,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那处雪水地。她知道皇宫从来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想到会看到江含嫣以权压人,说到斩人手足时毫不容情,似乎再寻常不过。

    江含嫣已镇静下来,微笑着冲她一福,问道:“您不是在谢大人处吗,怎地来了这里?”

    “我路过此处。”

    这几日天气愈发的冷了,学馆便给女学子们放了假,让那些家在奉都的女子回家过了年节再来,其他在外地的女学子可留在学馆过年,也可去亲戚家中过年。三京馆里只剩下宫正司的人兢兢业业地守着。没有回家的女学子不用再听学官的课,也不用被六部的主官们呼来喝去,如同放了风般结伴出游,连下雪日也不肯安生呆着。恰在此时谢吉安打着宫里的旗号,召了叶薇等季考得优者入宫,跟着宫中女官学规矩,等到冬至那一日协从女官们办好宫宴。

    事情太突然,她离开三京馆前只来得及给封长卿写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还有焓亦飞,按说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让他见到宁柔的用意,眼下国师已经知道了吧,那么昭明女帝呢?如今宁姨又怎样了……

    江含嫣涩声道:“看来义父十分重视您。”

    那是她的义父,却为何要偏向一个外人,即便女帝陛下一直留意着义父与她,那也没必要从此当她是路人吧?她打心眼里羡慕叶薇,羡慕三京馆里每一个女学子,不必背负太多自己背负不了的东西。

    “比不得江女官,陛下亦是十分重视你,刚刚真是好大的威风!”

    江含嫣心中自苦,别看她刚才那么风光,其实在女帝身边过得兢兢战战,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哪里,叶姑娘有凤雏卧龙之才的人,明年应试定能取得头名,做我朝第一位女学士。含嫣永远记得同姑娘相处时的日子,日后还要您多多照拂。”

    薇宁也不同她客气:“好说,至少我不会动不动斩人手足。”

    江含嫣面色一变,匆匆福身一礼,退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