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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插出这么一杠子,李氏脸上有点发青,她也不再揉老太太肩膀,走到面前,认认真真的问:“老夫人,您确定有这么一回事?”

    老太太用力点头,表情有点茫然:“难不成没有管事婆子来回你?我原说过如果登门的话,就直接说来见老夫人的。就是那青龙山贺家。叫什么镜子的。”

    是“敬之。”明月急的在后面对口型。

    李氏发青的脸已经开始变黑。来人当然是有。但是来见老太太的人实在多了,多半是以前村里的穷街坊,或者拐了好几道弯的穷邻居。甚至为着自己信佛布施,还有乞丐僧人上门。李氏不胜其烦,厌恶已极,在她的授意下,忠勇伯府的门子都练出一双门缝里看人的眼。打秋风的,帮告的,乱攀亲戚交情的,一律谢绝不见。说不定那山沟里的贺家,就是被当成其中之一,赶回去了。

    老太太不再看儿媳妇,眼睛只管盯着儿子:“二郎啊。老婆子我没读过书,但信守承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那后生我亲自把的关,模样中看,人也厚道。跟咱家光哥儿在一处读书。说是今年秋闱就下场了。”

    齐志青的目光在老婆老母身上来回逡巡几次,貌似在思索。他考虑问题要宽泛的多。目前齐家刚刚脱离草根阶级,而要迅速在贵族圈立足,一个很便捷的途径就是联姻。高家,很符合这个要求。但高家跟皇室太近,表面上似乎炙手可热,可这份荣华的风险实在太大。三皇子又有人脉又有贤名,说他对皇位没意思,那怕是他府里的小狗儿都不信。若是成了亲家,不管愿不愿意,他都成了三王党。

    而高家为什么看中了明月?齐志青想想大闺女并不算出众的容貌声誉,便晓得多半是冲着自个儿手里的兵权来的。到底要不要赌一把呢?

    暖香在纱帐后面看到齐二叔的脸色变幻不定,就知道他在犹豫。若是将来三皇子登位,那齐家便可直接挤进一流贵族圈,炙手可热。而不是如今这般忝居其末。这诱惑实在太大。咬咬牙,暖香道:“大姐姐,你再胆怯,可就没救了。”

    明月手帕捂着嘴巴只管落泪,暖香真是又气又急,这种性子不被欺负到头上才怪,只能求佛菩萨保佑,你遇到个好心眼的大好人。“现在看你自己了!”暖香故技重施,一把将明月推了出去:自己讲!你老爹看在糟糠份上尚且还顾念着你。你得抓住那一丝温情,让他别把你当成筹码牺牲掉。

    齐志青也是个比较冷血的人,遇事多考虑利弊得失,理性到让人讨厌。暖香揣测,他后来就是估计高家难成大事,所以才不管明月。弃子无用,不必多费力气。只可怜了明月,孤魂一缕,赴了黄泉。

    明月一个跄踉冲出来,扑倒在地上,又跪到了老太太面前,父亲脚下。“父亲。求父亲给女儿一条活路。”

    李氏大惊,急忙拉她起来:“姑娘快快起身,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就活不下去了了?”李氏殷勤的给明月擦去眼泪:“那高家太太看中了你,要说个嫡出的小公子。女大三抱金砖。这是你的大喜呀。至于那贺家,不过是一句口头约定,莫说婚书,便是连个字据都没有。这怎么能做的准?与高家的事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啊”一边说一边拿眼角去看齐志青,她知道男人好面子,这后半句话特意说给他的。

    “父亲,女儿已经由老太太说给了青龙山贺家。便是吃苦受累,女儿也自认了。”明月被逼上刀尖,磕磕绊绊两句,说话终于不哆嗦:“女儿自从跟父亲享了荣华,也略微认得几个字,晓得礼义儿字。虽是口头约定,但也是约定。我们拒贫迎贵是不礼,出尔反尔是不义。那贺相公,他是文星书院的士子,司马非攻的高足。若是毁约的事传出去,伯府的体面姑且不论,便是二弟弟明光在书院也不好做人啊。”

    暖香心里默默夸了个好。明月性子懦些,但心里不糊涂,这些话都说在点子上。齐志青之所以总是强调规矩,就是根基太浅,生怕行差踏错,惹人嗤笑。历来读书人一张嘴一支笔最是厉害。他入了朝堂也见过几个战友被文人逼得有力没出使越混越差劲。那斗争比战场上刀刀见血的还可怕。

    若真从了高家,便负了姓贺的。有司马非攻这个文人首脑的靠山在,这件事要抹消也没那么容易。

    李氏眼看齐志青沉默不语,对明月微微点头,显然是赞同的意思,顿时心叫不好。忙说道:“姑娘读书多了也执拗了。与高家相比,一个小小的士子算什么?皓月与萤火,珍珠与尘埃。若是真的做成了好事,我们伯府再加一个高府,什么样的麻烦搞不定?还怕他区区一个贺敬之。到时候,随便捏他个由头,什么“非议朝廷”“妄论时政”,文人不都犯这两样?定然可将他永远打落尘埃,从此再无人提起。姑娘你呀,就安心享你的荣华富贵。”

    暖香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李氏这是真急了,当着老太太的面,就把这些话说出来了。说完了,李氏才惊觉不对,齐志青也就算了,他本就心狠手辣不拒毒计。但老太太却是个持斋念佛的善女人。

    “阿弥陀佛。”果然,老太太开口了,一开口就是两眼浊泪:“我为了什么三天两头添灯油拜菩萨?为了什么做道场念经咒?还不是为着家宅老小,为着二郎?虽说战场杀敌是为国为君,可那一条条都是人命,都是血债啊。阴司里头都记着罪孽呢。我这天天求佛老开释都求不急,怎么能再造孽障?随随便便就要害人,这是会遭报应的呀。”老人越说越伤心,哭个不住:“我大郎已经没了,就剩下二郎这一个独苗。得了封诰,有了爵位,娘真的满足了。就想着平安百年啊。”

    老人这一哭,齐伯爷立即慌了,当场袍子一撩,扑通跪下:“老母亲快莫要如此。儿子心里自有分寸!儿子如今还连累您操心,实在是不孝。明日儿就跟您一起,念佛吃素。您要打要骂都好,只顺顺心,莫要悲戚,孩儿承受不起啊。”

    李氏也扑通跪下,满面愧色,只说自己一时失言,也是担心大姑娘,心急说错话。本人可是从来不存着这些邪恶心思的。

    明月也跪下了,抱住老人腿哭自己不孝让祖母担忧。三个人闹成一团,丫鬟婆子齐齐来劝解。好容易老人止了眼泪,被李氏殷勤的伺候了到里头去换衣裳。齐志青看看明月,那凄楚婉转的神态,颇似妻子临去之前悲哀沉痛的模样,心里也是一真酸涩。

    “月丫头。你嫁妆绣的怎么样了?”

    明月听到父亲关心,忙拭了眼泪:“劳您挂念,我如今床帐勾帘尽数都绣好了,只剩下嫁衣,因为衣襟上那只凤的眼睛怎么都绣不好,所以就迟住了。”

    “不急不急,慢慢来。”被母亲这一哭,齐志青心里还盛着亲情的角落悄悄柔软起来,叹道:“虽说你读书差些,人也木些,但那一手针线活是跟你母亲学的,最是出色。咱们府里其他女儿都比不上。”

    他待妻小向来严刻,有句软话已是不易。明月难得受到严父夸奖,又想到亡母,愈发低了头暗自垂泪,不知说什么好。齐志青又叹了口气:“那贺家儿郎是司马非攻门下高徒,你确定?”

    明月见话题又转到自己终身大事上,赶紧点头:“是的,三妹妹也一起见过,说这个人有点前程的。”

    话语中显然对暖香的判断十分信赖。齐志青微微一愣,并不言语。仙姑这个说法,他听说过。但并不放在心上。谶言神语,不过是糊弄愚民,讨个吉利或者吓唬人。就比如打仗出征祭庙问卜。因为龟壳不好烧所以都会事先钻洞刻纹路,那神官事先挖个吉字在下面,那龟壳自然就烧出吉字,而士兵就会觉得上天保佑,士气大振。这把戏自然是不瞒着上层将帅的。所以齐志青自付有点见识,不是愚民。阴司报应什么的,他也从来不信。

    但立储站位事关重大,随便一根稻草都能倾斜他心中的天平。想了又想,齐志青终于决定还是放下身价,问问暖香。

    这么重大的消息怎么能随便透漏?一个不小心传出去,自己说不定要□□掉的。暖香装模作样掐算一番,盘腿而坐双眼放空,好似与神仙交流,半晌后,看着忍着心焦装镇定的齐志青高深莫测的道:“龙乃天子,潜龙谁属乃是天意,祥云笼罩,紫气升腾,今上龙气高炽,无有余应。”

    就如今帝王这一条龙,被他压着,其他的都看不出来。齐志青等了半天,白出一脊梁黄汗,就等到这么个结果,脸上的表情活像啃了口涩柿子。暖香紧跟着道:“但贺家儿郎紫微星瑞气盈盈,主命数,大吉之相。必有前程。”

    暖香果断又肯定。虽然她自己没有印象。但看人很准的言景行说了,“此人前途可期”。暖香对自家相公可是无条件信任的。

    联姻高家收益虽高但风险更大,但贺家这桩却是为赚不赔。齐志青显然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