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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锵然重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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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玉本是看着卢栩的,心里仍在为方才耿醉君的暴行惊愕不已。想她历经江湖几年,鲜有见到如此行径,就算遇见过那些所谓的江湖恶人,或许在此番相较之下,都会显得不足以道了罢。

    如玉眨眨眼睛,先是见卢栩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瞧,随即又感觉一阵恶寒,还没来得及细想,眼角便看见耿醉君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卢栩暗道不好,看耿爷这副模样定是要将这安小姐也处置了。

    如玉握了握拳头,没一会又松弛下来。心想此人心思诡变无常,现下的耿醉君与方才与她调笑的那个人判若两人。若说方才那人是讳莫如深的浪荡子,那么眼前这个浑身散发阴郁鸷气的长发男子,就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兴许下一刻就会向她挥舞利爪。

    这个情况该如何是好?若是耿醉君真的突然发难,她是应该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反抗,还是默默地承受下来?

    如玉有些不知所措的胡乱琢磨着,到底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即便已经历练数载,但仍是缺了点那么稳重和决断。

    在她怔愣之际,耿醉君提了步子向她走了过来。

    几乎是行为反射,如玉愣愣地向后退去。

    这下耿醉君倒是停住了脚步,渐渐拧了眉心,如墨的长发随着春日夜晚的微风徐徐飘拂,在夜色的笼罩下,那双眸子如同琉璃一般,竟似要将人吸嗜进去。

    如玉感觉背部微微出了汗,全身上下都燥热非常,心里下定决心无论耿醉君如何处置她,她都要克制自己,定不能将此番任务付诸东流。

    耿醉君直直地站在那里,目光如箭,似要将眼前人看个彻底。又想起方才在远方灯火照耀下的那双眼睛,那样地楚楚动人。微微在心里叹了叹,收敛了一身的杀气,轻轻地说道:“过来。”

    如玉打了个颤,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怎么也捉摸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不远处那白玉石铺地上的黑衣刺客早已经没了声息,散发的血腥味相融在潮湿空气中,刺激着如玉的神经。

    耿醉君见如玉仍在原地,也不催促,只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如玉倚着红漆木柱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调转视线瞥了卢栩一眼,发现卢栩正慌不迭地朝她使着眼色。

    如玉一愣,不解其意。卢栩见了着急,又晃了晃手,示意她赶紧照着耿醉君的话去做。

    这下耿醉君的眉头拧得更深,面色不悦地向后动了动脑袋,卢栩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动。

    如玉不知其中缘由,只看见耿醉君拉长着脸瞪了卢栩,面上甚是不快,当下心头一凛,低下脑袋不敢看他。又想着卢栩的手势,心下一横便挪了步子慢腾腾地走到了耿醉君身边。

    这一路下来只有区区几步,如玉却觉得如同万水千山那么漫长。脚下的白玉石板略显斑驳,石板缝里长出来的杂草似有千般蔓藤,如玉此刻只希望被它们紧紧束缚,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耿醉君转了转脑袋,低头看着如玉不情不愿的挪过来,面上一黑,正要抬脚离开,鼻间却渐渐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暗香,原来是如玉身上带来的,这下便说什么脚下也迈不开了。

    如玉强着自己不要颤抖,试着一步一步地走得踏实,袖中的双手却紧握成拳,只怕一个不小心,便泄露了自己的不安。

    耿醉君耐心地等着如玉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等人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过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似有惋惜般地叹了一口气。

    如玉好容易站住脚跟,又听耿醉君的叹息,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得僵着身子挺在那儿,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耿醉君动了动,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如玉藏在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手。

    如玉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胸口闷闷的疼了起来,两人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竟不显半分突兀。

    如玉的呼吸变得急促,感觉对方冰冷的温度顺延着手腕直直满布全身。只是心中虽然惊愕,但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耿醉君又轻轻地捏了捏,感觉手中的皓腕纤纤,她的体温那样温暖,似是阳春三月的曦日,能将他心里所有的雾霭拂散。

    如玉恍了神,惶惶不知所措,也不敢乱动,半晌才勉强开口道:“耿爷?”

    耿醉君似乎没听到般仍不放手,却也不去看她。就这么垂着脸颊,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耳边,遮挡住了他的面容。

    如玉不习惯被这么拉着,挣了挣也没挣开,又看着眼前的男子略带了落寞的身影,心不知怎么的一下就软了。

    “红缨。”忽地,耿醉君开口低低唤着。

    只这么两个字,却将如玉淋了个冰凉彻底。

    是了,她现在是安红缨,为完成任务才潜入耿府。如玉在心里喘了喘气,只觉得有块巨石压在了胸口,令她喘不过气来。

    如玉抬起头,淡了表情望向耿醉君。

    还是那么美丽的眼眸,两圈如同皓月般的瞳孔那样醉人心脾,幽幽的没有尽头,只是这双眼望着的并不是自己。

    如玉在心里嘲讽地一笑,什么时候开始她也竟会生出这般小女儿姿态,如此扭捏,这样的她,当真不是颜如玉。

    如此一想,面上的表情也寒了许多,脚下退开一步垂下眼帘道:“寒露贪凉,请耿爷放红缨离开罢。”

    耿醉君一愣,如玉明显疏离的态度令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只是一瞬,便也恢复了常态。

    他缓缓松开手,似是要将她看个彻底。

    良久,他闭了眼睛,轻轻点点头。

    如玉似获大赦,转过身子疾步沿着右手石阶下去,没过一会便没了身影。

    耿醉君慢慢阖上了眼,微微张了右手手掌,又紧紧地握了起来。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泛出青灰的影来。

    耿醉君转过身子,扫了一眼卢栩,便笃悠悠地走到轩中侧栏旁停下,目光看向远方,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发话,卢栩也不敢有所动作,这主子脾气难以捉摸,可得打量仔细了才能伺候得当,否则以他的手段,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卢栩,你糊涂。”就在卢栩松懈掉一切戒心后,耿醉君突然侧过脸淡淡说道。

    卢栩一愣,抬了头看向他,音量不大的清冽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竟显得有些突兀。

    卢栩仍不明白哪里让主子看不顺眼了,只得低了低头说道:“奴才愚钝,请主子明示。”

    耿醉君微微摇了摇头,如墨的长发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下滑。

    “你提了杨庭坚,做得很好。但此人机灵狡猾,若无人制衡,很容易生出事端。”

    卢栩一惊,这本来是园外发生的小意外,没想到竟一字不差地被看到了主子眼里。

    这下卢栩连最后的底气都没有了,肃了表情说道“主子的意思是?”

    耿醉君垂了垂眼,又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被你罚了月钱的李硕,可用。”

    卢栩一顿,心里更为惊异。眼前这位主子的脾性他是知道一二的,做事从来谨慎,思虑甚为周全,只是现下连区区一名不起眼的小侍卫都叫得出名,不可不谓心思慎密。

    耿醉君也不看他,只继续说道:“刚柔并济,才能为我所用。”

    卢栩听了在心里思量一番,不由得对耿醉君更为佩服,这样相生相克的法子,或许也只有耿爷才能想得如此缜密了。

    这样一来不仅能让曹庭坚得到重用,至少短时间内会效力于耿爷;二来又能让李硕与之相抗衡,李硕性子耿直,此番定会忠心不二;三来耿爷又可利用他们得到更多人追随,实在是一箭三雕的妙招。

    卢栩点头称是,看着耿醉君似是再无动作,便准备回头处理那已经身亡的刺客,谁料冷不丁耳旁又传来一句话:

    “还有安红缨。”

    卢栩眼睛一转,表示不解其意,问道:“安夫人?”那安夫人将方才情景都瞧了去,看来爷定不会就这么饶了她去。

    几番思量之后,卢栩便垂下头答道:“属下领命。”

    耿醉君抬眼瞥他,皱了眉头问道:“你领什么命?”

    这下卢栩是当真不懂耿醉君的心思了,虽说跟了主子十几年,主子的个性还能瞧出个两三分,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了?

    收拾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卢栩低着头弱着声音回道:“主子难道不是要属下了结安夫人吗?”

    耿醉君一听这话,面上一寒,眉头横竖,右手重重地在石桌上一拍,沉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掌并未使出几分力道,但无奈耿醉君内力深厚,只消这么一下石桌台面上便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

    卢栩一惊,忙不迭地跪下,心里暗暗道苦。主子的心思讳莫如深,在他身边服侍了十几年都摸不过几分,现下这般恼怒,这可该如何是好。

    隔了好一会儿,耿醉君才开口,只是语气里已不如方才那般光火,想必是已经压制了下去。

    “以后若不是我亲口下达的命令,切勿执行。”这一声仿佛道尽了所有的力气。过了半晌才又轻轻说道:“谁也动不得她。”

    卢栩心觉奇怪,只是不敢问出口,只得应了。

    耿醉君说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连语调都轻快起来:“你今儿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卢栩摇摇头,对主子那变幻莫测的性子暗暗在心里咂舌。

    耿醉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方才我牵着她的手,触到了虎口的薄茧。”

    卢栩一听便愣住了,感情这安夫人还练过武功,安大人的女儿竟会如此非同一般。

    耿醉君瞧着卢栩的表情便猜了个七八分,摇摇头说道:“你想哪里去了?安红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中怎会生茧?虎口有茧必是习剑之人。”

    卢栩有些脸红,幸而这是夜里,让人瞧着并不十分真确:“主子说得自然是对的,只是这安夫人……”

    没等卢栩说完,耿醉君便斜了眼睛看他,隔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安红缨是被人假扮的。她虽然掩藏的极深,从面容上根本瞧不出端倪,但那倔强的性子和在危险之际所流露出的戒备,却绝对不是一个闺中小姐应有的。”

    卢栩听得讶异,想他也算是和那安夫人打过几次照面,竟没能看出丝毫不妥,相较耿爷只在今夜接触了一二,便能将此人看个七八分。

    深吸了一口气,卢栩垂着手问道:“那耿爷的意思是?”

    耿醉君侧过脸去,这下明晃晃的月光也鞭长莫及,只得任由这人将面容融入黑暗中。

    “静观其变。”

    夜已深沉,墨兰的天空仿佛也为附和地上这个孤寂的身影一般被抹了浓重的色彩。尽管白昼温暖,夜晚依旧寒冷。冬天仍不肯退让。可是逐渐消融的湿气,却也正是春季的胜利。

    无论如何,冬天总算是过去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