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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律一路回到了桃花村。

    前天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姹紫嫣红,一派生机盎然景象,然而此时此刻,他脚下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大野坡,野坡上零星几块孤坟,在灰暗的浓云下显得阴森可怖。

    叶青就是在这种地方生活了整整一年。

    郁律大步流星地在野坟间走着,伸了个大懒腰。

    “唉,累啊——”

    整片野坡上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郁律突然觉出了几分寂寞,有点怀念他的好搭档申图。

    一直走到一处无名的荒坟前,郁律停下脚步,掌心贴着荒坟上的泥土探了探里面的气息,末了掏出之前放着阮平魂魄的小香囊,道:“不会错了,果然这儿就是你的坟。”

    一缕微小的光芒从坟里冒出了头,郁律笑着打开香囊:“走吧,我带你回你该回的地方。”

    光芒仿佛是能听懂他的话,果然乖乖地朝这边飘了过来,然而就在它将要被香囊吸去的一瞬间,郁律忽然觉得光芒在眼前诡异地一闪,随即化作一道巨大的人形向他扑来,形状可怖,正是七窍流血而死的阮平。

    “嘶!”郁律腕间吃痛,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他早就累得快要昏倒,本不打算大动干戈,没想这回不动还不行了,怒喝道:“你还不服?可知过去的一年里,叶家上下为了那小姑娘流尽多少眼泪?又可知叶青的夫君,那个叫昭云的青年,在佛菩萨面前跪了多少个日夜?因为你的一己私情,破坏了一整个家族的幸福,谁知你不但不知悔改,反倒如此执迷不悟!”

    “本有心将你带回去教化,既如此,那就莫要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阮平”嘶吼起来,一头撞在郁律布下的金钟罩上,郁律趁机立刻画下一道鬼符,直接啪一下按住他眉心,饶是阮平如何吼叫也不松手,眼看那道人形变得越来越弱,郁律一手扯开香囊,临门一脚将阮平踢了进去。

    他于这一道上还不熟练,收拾完了立刻觉得眼前发花,什么也看不清楚,紧紧将香囊扎了个口,咬牙切齿道:“死小鬼,给我老实点儿!”

    解恨归解恨,身上却是越发的没有力气,郁律不肯耽误时间,连飘带跑地摸着门回了鬼界,回去直奔首殿大门,他可要好好念叨念叨这阎王老儿,派的这叫什么工作,给的俸禄还不够他缝香囊的。

    哎,真想吃殿下给的点心啊。

    ……

    酆都从首殿阎王那里出来的时候,就见郁律歪在几步之外的廊柱下,乍一看像是睡着了,然而脸孔虚弱苍白,更像是昏迷过去。

    他忽然就疯了,跑过去一把将郁律拉了起来,他笨手笨脚,明明想要抱他起来,却搞得好像虐待他,等好不容易把郁律抱在怀里了,他见对方毫不抵抗地靠在自己肩头的乖巧模样,又莫名其妙生出了几分气,更多的还是难过,因为知道但凡郁律还有一分理智,也不会这样安心地靠在他身上的。

    酆都紧紧抱着他,第一次贴的这么近,一低头就能嗅到对方淡淡的体香,这个小鬼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身上居然这么的香。他在郁律的气息里神游天外,直到首殿阎王走出来提醒他才回了神。

    ……

    郁律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仗着酒意,他将在桃花村的经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出了问题,他竟会对着他一向避之不及的世子殿下倾诉?难道是这故事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便也想拉对方一块受受折磨?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

    说完了故事,酆都垂眸盯着自己的酒杯,想要不要告诉他是自己把他抱回房间的?还是不要了,他可不愿意听到那些冠冕堂皇的谢辞。

    于是他配合道:“然后呢?”

    “当然是解决了,虽然费了下官好一番功夫。”郁律眉飞色舞地道。

    酆都盯着他的眼睛:“以后要不要叫黑白无常来帮你一把?”

    “不必了,他们自己每日还忙不过来,再说两边公务又不同,来了也是给下官添乱。”

    黑白无常是负责将那新死的魂魄带往阴间,而掌事则主要看管鬼界所有鬼仙鬼吏,其中也包括黑白无常。酆都想了想,只好点头作罢,拇指在食指上摩挲着,他正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忽然郁律话题一转,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笑了起来:“世子殿下,你带的菜很好吃。”

    酆都的语调有一丝上扬:“是吗?”

    郁律很费劲地点了点头,晕晕乎乎地道:“送的点心也很好吃。”

    “……”

    “真的很好吃,多谢殿下。”

    “不用。”酆都道。

    “不用什么?”

    “不用说谢——”

    两只酒盏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郁律脑袋歪在胳膊上,已经睡着了。

    酆都:“……”

    鬼灯如豆,照得郁律那露在外侧的半边脸颊像是可以吃的,酆都近乎入迷地看着他,像是也盹着了似的,不知过去多久,他那哄了汗的巴掌伸出去,在郁律的脸颊上碰了一下,像是在描绘那脸的轮廓,从脸颊到额头,又从额头到鼻梁,最后再到嘴唇。

    不知好歹的小鬼,不懂他的心。

    酆都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是的,他的心,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把一整颗心都吊在这小鬼身上了。

    轻轻把郁律抱起来,小鬼的鼻息很热,带着酒香,酆都将他运到床榻上,给他脱了鞋,盖好被子,丝毫没想到这种事有多么不合身份,等想起来了也是自嘲的笑笑,并没什么大惊小怪。

    郁律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余光瞥见桌上的剩菜残酒,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隐约知道昨夜酆都碰了他的脸颊,可还是迷糊,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怎么明白。想了许久,他起身穿好衣服,又开始四处忙碌了起来。

    酆都每隔几天就要来看上他一次,忙的时候几年游荡在外,回来第一时间也是赶到郁律的居所,给他带几个新鲜的玩意,郁律起先还拒绝了几次,后来发现世子殿下执着起来比顽童有过之而无不及,就也罢了。

    中间二人也有童心大起的时候,照着符纸剪了几个笑眉笑眼的纸人,灌以灵力用来收妖捉鬼,如此一来郁律执行公务时也省了不少心力。

    一来二去,二人见面就算不吃饭不对饮,也能围坐着聊上半晌。

    有时候郁律说着说着,歪头去看五官线条日益深邃的酆都,看他是鬼界顶天立地的世子殿下,转过来时黑玉的两枚眼瞳浮着深深的暗红色,没有戾气,很是柔情。

    郁律仰头望天,忽然想笑,不知道这一刻是怎么来了。

    “殿下。”他觉得有必要问问了,“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然后他就看见世子殿下的手伸过来,撩起了他一缕头发,收回手笑了笑:“你知道的。”

    郁律似有了悟,同时很茫然地道:“知道什么?”

    酆都把眉毛一拧,又替他整理了下领子,手指很轻柔,说的话却是硬声硬气:“混蛋小鬼,得了便宜还卖乖!”然后一起身走到大门外,又回头看了过来,笑了一下。

    郁律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玩起了腰上一条玉坠。

    他其实是真不知道,尤其是当着这位世子殿下,即使感觉到了什么,也万不敢胡思乱想地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