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起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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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孙坚早早在阳人城布置守备,城里城外戒备森严,绝无被偷袭的可能。

    他已经做好鏖战的准备,没想到董卓的兵马刚到,城外就来了几个小兵胡言乱语说胡轸军中不和即将大乱,等他派人出去打探,那几个小兵又跑没影儿了。

    打探无果,孙坚亲自去城门处看了看,敌营中只有火把闪烁,肯定是敌军派人诱他出城,如此简陋的诈术,傻子都能看出来。

    董卓派胡轸和吕布率领五千兵马迎战,五千精锐不可小觑,他相信胡轸和吕布不和,但是不信胡轸和吕布会在阵前发生内讧。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开玩笑呢?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对面乱了起来。

    城外不远处的临时营地没来得及建堑壕防御,站在城楼上很容易看到对面的情况,孙坚开始觉得对方在做戏,看了一会儿发现那边是真的闹成一团,立刻乘势出城追击。

    打仗就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对方真的有诈,距离如此之近,他可以迅速回城,如果是真的临阵内讧,那可就赚大发了。

    胡轸的兵马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孙坚势如长虹,不光打的他们全军溃败,还趁乱斩杀胡轸手下大将华雄,若非胡轸跑的快,也要和华雄一起留下头颅。

    等残兵趁夜奔逃,勉强忍住乘胜追击的乌程侯终于冷静下来,不是说董卓派了胡轸和吕布两个人前来阳人城,怎么只见胡轸不见吕布?

    夜风寒凉,孙坚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让身边的将士打起精神,同时庆幸自己没热血上头追上去,要是吕布率军在前头等他们自投罗网就不妙了。

    董卓手下凉州系和并州系一直不和,若是吕布设计胡轸,让胡轸损兵折将顺便消耗他们的人马,自己黄雀在后等着拿军功,他的乘胜追击就不是乘胜追击,而是羊入虎口。

    呸,他孙文台乃江东猛虎,吕布虽有虓虎之勇,却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他们二虎相逢,谁胜谁负还说不准。

    话说回来,吕布不是不善谋略吗,怎么在董卓身边几个月,竟然连阴谋诡计都学会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老贼身果然藏污纳垢见不得人。

    城外火光冲天,吕布看胡轸逃的狼狈心里愈发痛快,远远朝孙坚吹了声口哨,然后毫不遮掩的大笑着离开,他帮了孙文台那么大的忙,那家伙心里对他肯定感激的紧。

    孙坚:???

    好啊,他还敢挑衅!

    乌程侯啐了一声,骂骂咧咧让人舞动军旗鸣金收兵,吕布小儿刻意寻衅让他去追,他偏不去。

    胡轸狼狈不堪的顺着来路撤退,带着人一路跑回广城才七零八落的停下来歇息,没等他收拢部队,身后就又出现了马蹄声。

    吕布带着并州兵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黑夜之中看不分明,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追兵。

    胡轸暗骂一声,赶紧整顿兵马展开防备,孙坚需要防,吕布这个瘪犊子更需要防,大军刚到阳人城就被偷袭,他不信和这瘪犊子无关。

    要是真的意外,为什么他手下的三千兵马损折大半,吕布和并州兵却毫发无损?

    吕布对胡轸的恼怒视若无睹,拍拍赤兔的脑袋绕过这些残兵败将找地方休息,反正他不是主将,吃了败仗也不能怪他。

    为什么他的兵没有损伤?

    他的兵听他的话,发号施令如臂使指,胡轸的兵不听指挥,遇到敌袭乱成一团,原因如此清楚,还需要他解释吗?

    别拿回去告状压他,他不吃这一套。

    胜负乃兵家常事,打了败仗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看看回去后挨骂的是谁,凉州军可不像他们并州军上下一心,就他知道的,这帐中就有三四个凉州出身的将领看胡轸小儿不顺眼。

    他没错,下次还敢。

    *

    天刚蒙蒙亮,郿坞里的侍女仆从就开始忙活。

    几匹骏马在官道上飞驰而过,今儿的风比前些日子大了不少,外面飘着零星雪花,冬至落雨星不明,立春下雪步难行,打过春的天气忽然转寒,窝在郿坞养伤的原焕不出意外又躺了回去。

    腊雪是宝,春雪不好,俗语说的好,二月桃花雪,天冷耕牛歇,桃花盛开的时候出现倒春寒,今年的春耕不可避免要耽误,连年征战再碰上天灾,百姓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房间里多加了两个暖炉,细炭烟气不大且耐烧,暖洋洋的察觉不到丁点冷气。

    原焕怕过了病气给小家伙,让人做了张小床放在屏风后面,炉火融融,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小家伙无聊了在房间里到处爬着玩也不担心会冻着。

    张辽轻车熟路的来到院子里,抖落身上的雪花,在外间的炉子旁烤了一会儿,散了身上的冷气,这才轻手轻脚敲门进内室。

    这个点儿小公子正在睡觉,万一不小心把小公子吵醒,他今天什么都不用干,非得全部耗在哄孩子上不成。

    原焕看到张辽紧张兮兮的过来,放下手中竹简温声道,“璟儿昨夜闹得晚了些,一时半会儿睡不醒,文远不必如此小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辽实在是被那小祖宗折腾怕了,对他来说,这间房比龙潭虎穴还要危险,“大人,京城传来消息,乌程侯接连大胜,董卓亲自率军与之交战却不能敌,已有退至长安的打算。”

    原焕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们也是时候离开郿坞了。”

    江东猛虎孙文台勇猛异常,关东十八路诸侯,一门心思打董卓的除了曹操就是孙坚,不知道高顺怎么和吕布沟通的,几个月下来,勇冠三军的吕布吕奉先愣是一个胜仗都没拿到。

    原本败多胜少的孙文台如今可谓是所向披靡,指哪儿打哪儿,打哪儿哪儿胜,急得董卓在洛阳直拍桌子,不惜派李傕去劝和,想结秦晋之好将人拉拢到自己身边,甚至开出保举孙坚家族子弟各个都有官可当的条件。

    可惜乌程侯一身正气,面对利诱不为所动,先将董卓大骂一顿,把前来当说客的李傕赶出大营,然后立刻下令进军太谷,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董太师留。

    董卓虎背熊腰膀大腰圆,脑满肠肥容貌凶悍,儿女的模样定然和他无甚区别,他孙文台的儿子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岂是董卓老贼可以肖想的?

    呔!老贼受死!

    乌程侯对他年方十六的大儿子宝贝得很,董卓试图结姻亲之好来拉拢人,奈何弄巧成拙事与愿违,反而让孙坚怒发冲冠战意更盛。

    董卓留下吕布掩护,自己转守渑池,未料吕布也不敌孙坚之勇败走,虎牢关一破,大势已颓,洛阳近在咫尺,为了防止孙坚继续西行,他只得留董越屯兵渑池,段煨屯兵华阴,牛辅屯兵安邑,其他将领留守各县制衡山东诸侯,自己带上亲信退往长安。

    郿坞离长安只有二百五十里,董卓抵达长安,保不准什么时候会到郿坞,他们必须赶在董卓到长安之前离开这里。

    张辽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可是看到床上这人苍白的脸色,又担心他受不住路途颠簸,“大人,冀州距郿坞千里之遥,您病体未愈,要不再等等?”

    关东联军一日不散,董卓就一日不得安宁,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空来郿坞。

    原焕笑着摇摇头,“董卓退至长安之日,就是关东联军自相残杀之时,袁绍在董卓未退之时就敢提出令立新帝,董卓一退,他们连最后一道遮羞布也不见,又怎在意天下人的看法。”

    张辽还是有些犹豫,“可大人的身体……”

    “无妨,我们只在郿县周边,不走太远。”原焕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董贼凶狠残暴,便是离开,也要先取了他的脑袋以告慰族人在天之灵。”

    张辽呼吸一窒,他来郿坞那么多天,第一次从这人口中听到族人之事,看来之前猜的没有错,大人只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里,只有在万籁寂静的夜里才敢缅怀族人。

    董卓身边守卫森严,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很会胡思乱想的张文远脑海中很快上演了一出大戏,以为这人要干什么危险的事情,回过神来肃了神色,尽可能委婉的劝道,“大人,小公子年纪尚小,您做事之前千万想想小公子。”

    “你想到哪里去了?”原焕哭笑不得地看过去,就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就算想学曹操刺杀董卓也没那本事。

    恰在这时,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张辽起身出去查看,很快带着满身风霜的高顺进来。

    董卓离开洛阳,将洛阳城里仅剩的金银粮草尽数运至长安,除了城里半年的吃穿用度,剩下的全部运到郿坞储藏,这次押送物资的依旧是没有正经差事、哪里需要往哪儿搬的高顺高将军。

    张辽把人拉到外间的炉子旁,趁烤火的时间小声说了他的担忧,结果他刚说了两句,脑门上就挨了一巴掌,“你打我作甚?”

    高顺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心道难怪这人能和吕奉先说到一起,俩人简直如出一辙的憨。

    原焕靠在床头上等高顺进来,他觉得他对张辽的后世滤镜太厚,每次这人像毛头小子一样咋咋呼呼他都有种崩人设的感觉,可是再一想,人家的确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咋咋呼呼才正常。

    高顺数落了张辽几句,感觉身上烤的差不多了于是进去行礼,“见过大人。”

    “伏义不必多礼。”原焕抬手示意他们找椅子坐下,简单询问过长安洛阳的现状,得知董卓离开洛阳时又放了一把火,将皇宫、兰台以及世家大族居住的内城也付之一炬后沉默了下来。

    连续几场大火,洛阳城几百年的经营算是彻底毁干净了。

    长安皇城荒废已久,远不如洛阳繁华,如今洛阳城成为废墟,天子无力经营长安,等董卓一死,朝廷离了长安连个去处都没有。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汉室危如累卵如大厦将倾,想救回来谈何容易。

    后世有些评价之中,东汉被称为“被架空的王朝”,从光武帝刘秀建国开始,宦官、外戚和地方豪强三股势力就纠缠在一起,除了建国之初光武帝、明帝、章帝时对外戚和宦官有所压制,章帝之后皆是由这三股势力轮流执政。

    几百年的顽疾不是说治就能治好的,宦官、外戚和地方豪强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互相之间盘根错节,光武帝立国之初重用尚书台打击外戚,怕的就是重蹈西汉覆辙,只是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东汉靠地方豪强势力起家,刘秀即位后打击地方豪强失败,他自己本身就是豪强出身,这一点就决定了他在处理地方豪强的事情上硬不起腰,最后度田法只能不了了之。

    尚书台位低权重,即拥有实际权力,又方便皇帝控制,可是同样,方便皇帝控制,也方便宦官和外戚控制。

    章帝之后,从和帝起,外戚、宦官势力膨胀,不管是宦官还是外戚,只要加上“平尚书事”“录尚书事”的头衔就能控制尚书台。

    控制了尚书台,也就控制了整个朝堂。

    大概老刘家的基因有问题,一个个的都活不长,后期连续七八个皇帝继位时都是小娃娃,皇帝年幼,自然是太后垂帘听政,太后临朝,必然要依靠外戚。

    外戚掌权作威作福,小皇帝长大后要摆脱外戚的控制,自然而然重用宦官,通过宦官的势力来打压外戚,等下一个小皇帝登基,外戚重新得势,又要打压宦官,如此周而复始,朝廷如何能好。

    天子惯用重用一方打压另一方的法子来达到制衡,没有想过要如何平定这种乱局,等到何进和十常侍针锋相对,问题已经不是单单除掉外戚宦官可以解决的了。

    何进身死,袁绍杀尽宦官,手段粗暴的解决掉困扰东汉王朝几百年的沉疴顽疾,但是大汉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迎来了地方割据豪强称雄的时代。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这是东汉末年,后世的影视小说将这个时代渲染的再怎么绚烂,也掩不住群雄并起之下的哀鸿遍野。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他要在乱世中活下去,连带着原主的那一份,还要把小家伙教养成人,在小家伙能独当一面之前必须保住性命,他和小家伙的身份在那儿放着,两个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容不得他逃避现实。

    董卓入长安,他的挖墙脚大业终于拉开帷幕,此处群星璀璨,多他一个又能如何?

    许久,原焕调整好心情,抿了口蜜水清清嗓子,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如沐春风,“伏义觉得,都亭侯此人如何?”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想要除掉董卓,可以没有王允,但是不能没有吕布,毕竟除了吕奉先,他找不到另一个能让董卓放下戒心且武力值超高的人选。

    吕奉先克父,可没说他还克主。

    高顺一脸难以言喻的抬起头,试图劝这人三思而后行,“大人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那家伙桀骜难驯,一般人真的牵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原焕:但是他真的太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