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飞蓬自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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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陈家老太走遍隐川脚下的小镇，无人肯租赁马车给他们。不必说，肯定是殷家的命令。她对着隐川的方向吐口水，“脏心烂肺的东西，打了我的孙子，还如此怠慢，等回了若溪，我定要我儿去剑尊面前告你们一状。”
好不容易等来陈家派来的马车，陈家祖孙终于踏上了归途。
陈常纪恨恨道：“奶奶，难道这口气我们就这么咽了不成？我的背好疼啊！”
老太太安抚他，“且让他们笑一段时日。萧宁是萧家女，换了身份又如何，又不是真的殷家女。你看着吧，殷家给不了她多少嫁妆。两手空空去婆家，嫁给了韩家又如何，看她如何立得住脚！”
“您说得对，”陈常纪道，“她要去韩家，送嫁的队伍要打咱家门前过。且让本少爷看看，她能带多少嫁妆，能有多体面。”
***
殷雪重丧期一过，殷家开始准备萧宁的婚事。
凤冠霞帔都好说，只是准备嫁妆时，殷源流犯了难。
萧家败落，阖府的资财都充了公，钱塘的老宅也早已被抵卖了出去，萧家姐弟如同丧家之犬，若无殷家收留，早已流落街头。
萧宁毕竟不是真的殷氏姑娘，殷家自然不可能为她置办得风风光光。此事殷识微早已料到，送了一千两银子并两间铺面，填进礼单，殷源流又从自己的体己里出了点儿，萧宁的嫁妆这才好看了些。
当然，比起韩家的聘礼是九牛一毛。比起旁的高门嫁女，也稍微寒酸了一些。不过殷家做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十分慷慨了。
至于韩家送来的聘礼，殷源流按照民间习俗，放在了萧宣名下。高门大户如殷韩这般，一般不会这么干，女儿出嫁，聘礼全充作嫁妆不说，还会再往里头贴不少银两。然而毕竟不是门门都如殷韩两家这般富裕，大多数人家会选择留下聘礼，另外为女儿置办嫁妆，不求风光，但求体面即可。
萧宣年幼无依，将来娶亲更是没有着落。殷源流决定效仿大伙的惯常做法，把他姐姐的聘礼留给他将来娶媳妇用。殷源流问了萧宁，萧宁对嫁妆并无奢求，她此番嫁入韩家，萧宣从此孤身一人，留些财产给他傍身也好。
得了萧宁的同意，殷源流命人把聘礼礼单一样样核对好，送到了萧宣手里。思量了一阵，他又遣弟子把萧宁嫁妆的安排告诉姜篱一声。
弟子到了厢房，姜篱闭门不见。
萧宁要出嫁，殷家被喜事沾染，人们渐渐脱离了殷雪重离去的悲痛，脸上有了通红的喜色。独姜篱一人闷闷不乐，殷识微来了不见，萧宁来了不见，萧宣来了也不见。
眼看萧宁即将启程去若溪，她依然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弟子在门外把殷源流的话儿说了，红漆门扇依然关得牢不透风，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弟子无奈，独自回返。
三日后，婚期到了，萧宁戴着沉重的凤冠，着一身鲜艳似火的红裙，叩响了姜篱的门。
“姜姑娘？”萧宁轻声唤。
熹微的晨光下，她的凤冠金灿夺目。她头一次如此庄重，如此美丽。扑了蝶粉，肤色比雪还要白净，潋滟红唇精雕细琢，恍若一朵菱花绽放在她的面庞。再看她的裙裳，织金点缀大红锦缎，她是今日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她想让姜篱看看她，在她临走之前。
可惜，门里无人回应。
“识音娘子，”底下的嬷嬷在催她，“鲲鹏仙舟已经备好了，到了若溪，咱们还得换乘车马，这吉时耽搁不得啊。”
罢了，萧宁收起失望的心情，提裙拾阶而下。登上鲲鹏仙舟，舟上都是送嫁的殷家人，还有四房的两个殷家哥哥。殷识微在家养病，没来。萧宣和萧宁长得相像，怕被人认出他们是姐弟，要避嫌，也没来。
仙舟登云之时，她回望隐川最后一眼，那里云雾缭绕，漫山深绿，依旧没有姜篱的身影。
从今往后，她要去的前路再也没有姜篱和弟弟的陪伴。
到了若溪，入目是陌生的城镇，陌生的人群。凑热闹的百姓候在城门，挨挨挤挤，摩肩擦踵。雷鸣般的爆竹声里，她下了仙舟，以团扇遮面，在嬷嬷的搀扶下上花轿。余光瞥见她的嫁妆队伍，忽然一怔，她的嫁妆怎的这么多，远远一望，扛箱笼的力夫排成了一条长龙。
百姓们都在惊叹：“不愧是殷家的姑娘，瞧这十里红妆，多气派！”
不对，她明明记得，她的嫁妆只有识微公子和殷家家主赠的几千两银子而已。
上了轿，她撩开小窗的布帘，偷偷问外头的殷家哥哥：“叔祖怎的给了这么多嫁妆？”
“你不知道？”殷家哥哥笑道，“你弟弟把聘礼全给你当嫁妆了，还有你二姐，不知道给了叔祖什么功法秘籍，叔祖拿到秘籍，笑得褶子开了花。自从雪重叔叔走了，从未见他这般笑过。他拿到秘籍，立刻给你添了好多好多好多嫁妆，听说他自己的小金库已经掏空了。”
“秘籍？”萧宁一怔。
“呃，我瞅了封皮一眼，好像是天开头的，”殷家哥哥小声问，“听说你二姐是姜篱传人，那本秘籍该不会是天问九章吧？你知不知道，外面大家都在猜你二姐有没有天问九章。”
萧宁明白了，姜篱用她的功法换了嫁妆。
她怔怔放下帘子，泪水一滴滴垂落。
真是个傻子，干嘛对她这么好？天问九章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换嫁妆！姜篱不记得了么？当初她和林溪山对阵，她拉着萧宣逃跑，根本没管她的死活。笨蛋，萧宣也是，殷源流把聘礼划到他名下，他干嘛还还给她？连便宜都不知道占，真是猪头。
萧宁一面在心里骂那两个笨蛋，一面呜呜地哭。
车队经过陈家门前，陈家一家老小都出门来看热闹。陈常纪和老太太祖孙俩看见这绵延几里的车队，呆了好半晌。
怎会有如此多陪嫁？殷家真舍得下这么大血本，就为了一个假冒的殷家姑娘？
原本准备好的讥讽说不出口了，只剩下满目不可思议。陈常纪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简直要气昏过去。这么多陪嫁，好风光的婚礼，韩家想蔑视萧宁都难！他更后悔没硬把萧宁抢过来，若他娶了萧宁，坐拥这么多陪嫁的就是他陈常纪。
花轿到了韩府正门，韩争渡一袭红袍，早已等候多时。
他亲自下阶来，伸手探进轿帘，扶萧宁出花轿。萧宁弯腰出来，腮边还挂着眼泪。余光忽然瞥见人群里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她猛地扭头，怔怔望过去。那是姜篱和萧宣，他们扮成路人，正挤在人群里遥遥望着她。
这一刻，好似山巅后升起一线曙光，她晦暗的天地顿时一亮。
萧宣大喊：“新娘子好美啊！”
“新娘子天下最美！”
周围的人受到他的感染，和他一起喊起来：
“新娘子天下最美！”
姜篱向她招了招手，还比了个大拇指。
她也觉得她最美。
一瞬间，万千难言的情绪涌上萧宁心头，从前的逃亡、吵闹历历在目。这几个月的时光，好像比她一辈子都长。
姜篱传音入密，“萧宣交给我，你放心吧。嫁妆箱子里有一枚飞星令，日后若你不愿再困在韩家府宅，向天拔出飞星令。天涯海角，我带你回家。”
萧宁带泪而笑。
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谢谢你，二姐。”
尔后，她把手放入韩争渡手心，跟着他跨火盆，走马鞍。她不再回头，一步一步，进了那花团锦簇的深深重门。
另一头，陈家老太走遍隐川脚下的小镇，无人肯租赁马车给他们。不必说，肯定是殷家的命令。她对着隐川的方向吐口水，“脏心烂肺的东西，打了我的孙子，还如此怠慢，等回了若溪，我定要我儿去剑尊面前告你们一状。”
好不容易等来陈家派来的马车，陈家祖孙终于踏上了归途。
陈常纪恨恨道：“奶奶，难道这口气我们就这么咽了不成？我的背好疼啊！”
老太太安抚他，“且让他们笑一段时日。萧宁是萧家女，换了身份又如何，又不是真的殷家女。你看着吧，殷家给不了她多少嫁妆。两手空空去婆家，嫁给了韩家又如何，看她如何立得住脚！”
“您说得对，”陈常纪道，“她要去韩家，送嫁的队伍要打咱家门前过。且让本少爷看看，她能带多少嫁妆，能有多体面。”
***
殷雪重丧期一过，殷家开始准备萧宁的婚事。
凤冠霞帔都好说，只是准备嫁妆时，殷源流犯了难。
萧家败落，阖府的资财都充了公，钱塘的老宅也早已被抵卖了出去，萧家姐弟如同丧家之犬，若无殷家收留，早已流落街头。
萧宁毕竟不是真的殷氏姑娘，殷家自然不可能为她置办得风风光光。此事殷识微早已料到，送了一千两银子并两间铺面，填进礼单，殷源流又从自己的体己里出了点儿，萧宁的嫁妆这才好看了些。
当然，比起韩家的聘礼是九牛一毛。比起旁的高门嫁女，也稍微寒酸了一些。不过殷家做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十分慷慨了。
至于韩家送来的聘礼，殷源流按照民间习俗，放在了萧宣名下。高门大户如殷韩这般，一般不会这么干，女儿出嫁，聘礼全充作嫁妆不说，还会再往里头贴不少银两。然而毕竟不是门门都如殷韩两家这般富裕，大多数人家会选择留下聘礼，另外为女儿置办嫁妆，不求风光，但求体面即可。
萧宣年幼无依，将来娶亲更是没有着落。殷源流决定效仿大伙的惯常做法，把他姐姐的聘礼留给他将来娶媳妇用。殷源流问了萧宁，萧宁对嫁妆并无奢求，她此番嫁入韩家，萧宣从此孤身一人，留些财产给他傍身也好。
得了萧宁的同意，殷源流命人把聘礼礼单一样样核对好，送到了萧宣手里。思量了一阵，他又遣弟子把萧宁嫁妆的安排告诉姜篱一声。
弟子到了厢房，姜篱闭门不见。
萧宁要出嫁，殷家被喜事沾染，人们渐渐脱离了殷雪重离去的悲痛，脸上有了通红的喜色。独姜篱一人闷闷不乐，殷识微来了不见，萧宁来了不见，萧宣来了也不见。
眼看萧宁即将启程去若溪，她依然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弟子在门外把殷源流的话儿说了，红漆门扇依然关得牢不透风，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弟子无奈，独自回返。
三日后，婚期到了，萧宁戴着沉重的凤冠，着一身鲜艳似火的红裙，叩响了姜篱的门。
“姜姑娘？”萧宁轻声唤。
熹微的晨光下，她的凤冠金灿夺目。她头一次如此庄重，如此美丽。扑了蝶粉，肤色比雪还要白净，潋滟红唇精雕细琢，恍若一朵菱花绽放在她的面庞。再看她的裙裳，织金点缀大红锦缎，她是今日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她想让姜篱看看她，在她临走之前。
可惜，门里无人回应。
“识音娘子，”底下的嬷嬷在催她，“鲲鹏仙舟已经备好了，到了若溪，咱们还得换乘车马，这吉时耽搁不得啊。”
罢了，萧宁收起失望的心情，提裙拾阶而下。登上鲲鹏仙舟，舟上都是送嫁的殷家人，还有四房的两个殷家哥哥。殷识微在家养病，没来。萧宣和萧宁长得相像，怕被人认出他们是姐弟，要避嫌，也没来。
仙舟登云之时，她回望隐川最后一眼，那里云雾缭绕，漫山深绿，依旧没有姜篱的身影。
从今往后，她要去的前路再也没有姜篱和弟弟的陪伴。
到了若溪，入目是陌生的城镇，陌生的人群。凑热闹的百姓候在城门，挨挨挤挤，摩肩擦踵。雷鸣般的爆竹声里，她下了仙舟，以团扇遮面，在嬷嬷的搀扶下上花轿。余光瞥见她的嫁妆队伍，忽然一怔，她的嫁妆怎的这么多，远远一望，扛箱笼的力夫排成了一条长龙。
百姓们都在惊叹：“不愧是殷家的姑娘，瞧这十里红妆，多气派！”
不对，她明明记得，她的嫁妆只有识微公子和殷家家主赠的几千两银子而已。
上了轿，她撩开小窗的布帘，偷偷问外头的殷家哥哥：“叔祖怎的给了这么多嫁妆？”
“你不知道？”殷家哥哥笑道，“你弟弟把聘礼全给你当嫁妆了，还有你二姐，不知道给了叔祖什么功法秘籍，叔祖拿到秘籍，笑得褶子开了花。自从雪重叔叔走了，从未见他这般笑过。他拿到秘籍，立刻给你添了好多好多好多嫁妆，听说他自己的小金库已经掏空了。”
“秘籍？”萧宁一怔。
“呃，我瞅了封皮一眼，好像是天开头的，”殷家哥哥小声问，“听说你二姐是姜篱传人，那本秘籍该不会是天问九章吧？你知不知道，外面大家都在猜你二姐有没有天问九章。”
萧宁明白了，姜篱用她的功法换了嫁妆。
她怔怔放下帘子，泪水一滴滴垂落。
真是个傻子，干嘛对她这么好？天问九章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换嫁妆！姜篱不记得了么？当初她和林溪山对阵，她拉着萧宣逃跑，根本没管她的死活。笨蛋，萧宣也是，殷源流把聘礼划到他名下，他干嘛还还给她？连便宜都不知道占，真是猪头。
萧宁一面在心里骂那两个笨蛋，一面呜呜地哭。
车队经过陈家门前，陈家一家老小都出门来看热闹。陈常纪和老太太祖孙俩看见这绵延几里的车队，呆了好半晌。
怎会有如此多陪嫁？殷家真舍得下这么大血本，就为了一个假冒的殷家姑娘？
原本准备好的讥讽说不出口了，只剩下满目不可思议。陈常纪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简直要气昏过去。这么多陪嫁，好风光的婚礼，韩家想蔑视萧宁都难！他更后悔没硬把萧宁抢过来，若他娶了萧宁，坐拥这么多陪嫁的就是他陈常纪。
花轿到了韩府正门，韩争渡一袭红袍，早已等候多时。
他亲自下阶来，伸手探进轿帘，扶萧宁出花轿。萧宁弯腰出来，腮边还挂着眼泪。余光忽然瞥见人群里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她猛地扭头，怔怔望过去。那是姜篱和萧宣，他们扮成路人，正挤在人群里遥遥望着她。
这一刻，好似山巅后升起一线曙光，她晦暗的天地顿时一亮。
萧宣大喊：“新娘子好美啊！”
“新娘子天下最美！”
周围的人受到他的感染，和他一起喊起来：
“新娘子天下最美！”
姜篱向她招了招手，还比了个大拇指。
她也觉得她最美。
一瞬间，万千难言的情绪涌上萧宁心头，从前的逃亡、吵闹历历在目。这几个月的时光，好像比她一辈子都长。
姜篱传音入密，“萧宣交给我，你放心吧。嫁妆箱子里有一枚飞星令，日后若你不愿再困在韩家府宅，向天拔出飞星令。天涯海角，我带你回家。”
萧宁带泪而笑。
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谢谢你，二姐。”
尔后，她把手放入韩争渡手心，跟着他跨火盆，走马鞍。她不再回头，一步一步，进了那花团锦簇的深深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