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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文武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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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章

    贞元二十七年,时值四月小满。

    在边境打得火热的同时,洛京中枢也闹得不可开交,起因是兵部呈报的一系列整顿内州兵务的措施。

    兵部尚书常寿安在早朝上宣读整顿措施,裁兵整顿的决心不可谓不强势。

    其一,战后半年,朝廷对内州各驻军举行验军,但凡不合格者皆予以裁撤,放归。此类裁兵,予白银十两。

    其二,战后一年,由朝廷各地监军领将,联名上报裁兵名录,伤病者同赐白银十两放归,凡有劣迹,轻者予白银五两放归并通报当地官府监管,重者按大靖刑律处置。

    其三,裁兵后按照各军情况分立一二,每年冬至前后军中展开大比军演,胜者赐赏,败者受罚,酌情定议,三月内列明赏罚以作军则令行,拟议,连败者按例裁除兵丁。

    “内州军中风气之差,盖因无战无险,军心松弛,军伍惫懒,滋生劣迹。纵有雄心者,亦无处施展。故兵部建议内州军每年定额百名精锐调派边境军,荣耀嘉赏,以期内州军奋勇上进。另因,内州军兵丁过于庞大,裁军过量损害我大靖根基,故兵部苦思冥想,多余出的兵力如何安置,现得一法,呈诉上听。”

    在颁布了三项强硬施行的裁兵行策之后,常寿安用接着念道。

    百官无不提起一颗心,前三项决议看似刚硬,其实模糊。由钦差、监军领将去施行这些政令,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应被裁撤的人尚有争取余地,轻重也有酌情之处,对于大局而言实则不痛不痒。他们本就不信兵部大张旗鼓就列出这些杯水车薪的条陈,现在听常寿安缓缓道来,莫不心道重头戏来了。

    “我等皆知,鲜卑府原为鲜卑各部落驻地,曾与匈奴、羌族一样开化低下但武力强横,体质强壮,人数虽少但个体兵丁实力强劲,以至于成为我大靖军心头大患,屡除不下。而今,我朝在鲜卑立府,推行政令,徙民入府,但民众过得仍是苦难之日,瘦肌恶骨,体质薄弱。而原内州驻军迁入之后毫无作为反而因为条件艰苦滋生叛意。兵部细思前鲜卑与我大靖鲜卑民丁天壤之别,莫不哀之。鲜卑府本应成全大靖强兵,如何便成了衰败之地?”

    “鲜卑府地苦寒,正是锻炼士兵心智之地,牛羊牧马,其饮食也能强壮士兵体魄。兵部上下思虑,鲜卑府经此一役,农商百废,民众死伤者无数,八年辛苦皆需重头再来。既如此,何不让鲜卑之地用于其本该用武之地?以兵丁代替徙民迁入鲜卑府中,许以良将,五年一换,苛练勤兵。”

    “此令可一举多得,可扼杀我大靖内州军不思进取无处施展的两难之境,亦可壮大我大靖兵力威慑强邻。练兵以备战需,不再浪费军饷养无用之兵,军力强盛,军心清明,保境安民。”

    常寿安话音未落,百官低声议论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交集而起,面上全是不敢置信。

    待兵部陈述毕,便有一人忍不住出列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讲吧。”

    贞元皇帝眼睛要闭不闭,一派冷淡模样让许多为这项提议而心思各异的百官拿不准他的心思。

    出列之人系为户部左侍郎何先义,裁兵一事六部之中最能说得上话的除了兵部就是掌管军饷的户部了。他谢过后便对兵部常寿安行了一礼,道:“敢问常尚书,若推行此令,鲜卑府内原驻扎的朱家军当如何?”

    常寿安早知这个问题不可避免,不过此事他还不够分量决定什么,便道:“朱家军坚守我大靖北境多年,与鲜卑练兵徙兵之事并不冲突。当如何,亦有陛下圣裁,请何侍郎宽心。”

    何先义后话都哽在喉咙,只能讪讪地退下。

    百官心里其实都明白,兵部能在早朝上宣读谏言,那么这份奏折肯定已经过了皇帝陛下和军机处的眼,得了他们至少默许的态度才好放在朝堂上议论。

    但这个举动实在太大胆了,不说其他,朱家军在鲜卑府的半数兵力该如何自处?

    内州军调过去能撑得住北境大局吗?站不住脚跟的话,朱家军便不能随意调动,但让朱家军和这些强练之兵共处一地,是否……隐患太大?

    众人都在揣测皇帝的心思,此时一位三品大臣出列执笏道:“微臣礼部礼部主司贺定启奏陛下,鲜卑府既入我大靖版图,便当推行教化,令行文儒之政。若还以蛮荒之地处置,茹毛饮血、民风蛮横,否则其地如何能算作我大靖归属?请兵部慎言谨思。”

    “臣附议。”又一人出列道:“臣吏部右侍郎张添启奏陛下,鲜卑吏治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在鲜卑府确立,虽人数还未核定,但鲜卑府此时幸存民众怕已不足百万人数,偌大鲜卑府若不注入我大靖徙民,反而全数迁入兵丁,事后该如何管治?天下皆知,我大靖文臣不干预军伍之事。若是鲜卑府成了军伍之地,吏治是否就该退出鲜卑府?那又如何管束鲜卑?难不成放任这些粗野士兵在鲜卑府胡作非为?请兵部三思再言。”

    “臣附议……”

    “微臣附议……”

    相继的刑部、工部也出列道。

    把鲜卑府定位成培养军伍兵丁的地方,从大靖兵力国力上说是大好的事情,而且能够在最大限度上整肃内州军风。但是也要冒极大的危险,鲜卑府的管治问题就是当头的一大问题。

    要管理一个州府,除了武力震慑保证安宁之外,更重要的吏治、法度。

    大靖文武分明,鲜卑府成了军营之地,那就意味着吏治薄弱,法度也得退居军规军法之后,而工部在大靖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农事也会被废弛,多年努力付诸流水也让人不甘心。

    一时之间早朝上百官争议不休,这个热闹很快就在洛京城中弥散开,人人为之议论纷纷。

    镇北侯府中,午膳刚过,楼家兄弟和秦奚贾家铭便相继而来。

    四人中除了秦奚对将鲜卑府开辟成为兵丁专所大力拥护支持之外,其余三人都有所顾虑。

    楼安康道:“虽然这样能让鲜卑府有用武之地,也能有效地约束提拔内州军,但若是陛下真的这么做了,朱家军该如何自处?等个三五年第一批人培养出来后,怕是要全数迁回凉州驻地了吧?”

    他对内州军能被驯练成精兵一事心有怀疑,也为陛下对朱家军卸磨杀驴的举动不满——不错,楼大少爷几乎能确定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

    鲜卑府和凉州府是大靖最重要的两处边境关隘,现如今都掌握在朱家军手中。

    边境大难临头之时,皇帝陛下可以忍受朱家军手握大靖安危,但当了太平的时候,朱家军再在这两处称霸就不妥当了。楼安康虽然知道为了制衡,朱家军迟早得归入鲜卑或是大靖的某一处边境,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平。

    楼安宁了解胞兄的心思,但他更担心的却是另一方面:“若是没有朱家军在,谁能震慑这些兵伍?内州出来的兵丁打战不比边境军在行,但歪心思可不少,谁知道哪天就养虎为患对咱们反咬一口?”

    把朱家军调走,万一真的发生他猜想中的事,那才是真的危险。

    秦奚争辩道:“那难道就放着内州军这样下去吗?都说富贵险中求,要做大事怎能脸冒险都不敢!再说了,咱们既然要这么做,当然得先想法子控制住这些徙兵,总归是利大于弊,此举有很大的可行性。”

    “呵,愚蠢,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就逞你的匹夫之勇有用吗?你根本不知道,若生变故咱们有没有这个能力承受损失。”

    楼安宁呛声。

    秦奚拍案道:“就你会想,想那么多有什么用,难道眼前的事就不用做了吗?还没开始呢,就顾虑这顾虑那,都像你这样的还能指望干成什么事?”

    “你——”

    贾家铭忙拦住楼安宁,瞧了眼看热闹不嫌大事的朱定北,不由叹气道:“兵伍这边的困难还算好解决,但是吏治这边就难办了。圈了鲜卑这块地,朝廷当然要推行政令以瞻大靖恩德。现在的情况是,之前的努力都报废了,但若要文臣放弃在这块土地上的作为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对军伍入主鲜卑袖手旁观。”

    为兵者追求军功,从文者讲究的则是政绩。

    鲜卑府纳入大靖版图,行兵者原本就该退居文治之后,让文臣大显身手。

    如果能在鲜卑府建功立业,对于文臣而言就是名垂千古的功绩,多少人为此费尽心思,若非有前鲜卑州牧司马御棋获罪一事,现在鲜卑府早已是文官的天下了,哪里能走到今日的地步。

    但就算再难,政绩的诱惑太大,文官绝对不会放弃这一块土地。

    这已经不是整顿内州军务的军伍内部之事,而是大靖朝百年不遇的,文武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