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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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燕然没顾得上听完俞莘子的话,便转身朝程稽业作个揖:“程大人早啊。”燕然面上虽带着笑,可望着程稽业略带着探寻的神色,心下便觉得有些狐疑。

    在正堂坐下来之后,两人寒暄片刻,一向心思沉稳的程稽业此时显得有些难耐,似乎有着什么迫切的目的。

    燕然悬着白瓷盖子,杯中的毛峰如针尖一般转着。见程稽业一反常态,燕然便觉哪里不对,明明是个对朝野争夺、权利厮杀司空见惯之人,此时还能为何事如此坐立不安,那么自然是家事了。

    推算至此,燕然淡描的长眉微微拧了起来,虽然早已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可如此突如其来,还是让燕然有些无措。同时,燕然亦有些疑惑,他是如何知道的?盐商们是决计不可能见过程夫人的容貌,那么便不可能对赵锦之的身世有所揣测,因而就算他们将燕然在明玉轩养了个姑娘的事儿传出去,亦不会惊动程稽业。

    燕然思索片刻,突然想到刘长瑢,她是刘相的独女,幼时自然有可能见过时为名门闺秀的程夫人。这么一来,燕然便彻底明白了程稽业的来由,怕也是不敢确信,这才如此吞吞吐吐。

    眼波在故作不经意间左顾右盼的程稽业身上打个转,燕然笑着打破了一时的沉寂:“还不知大人今日匆匆前来,所谓何事?”

    程稽业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还是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几日运司衙门闲得很,老夫便想着和你们多走动走动。顺道也问问盐号的捐输准备进展如何?皇上那儿可又下了一道旨,对盐务上的亏空甚是震惊,命老夫彻查其中文章,捐输不得耽搁,这又多了一副重担,盐运使这帽子可真不好戴。”

    说着,程稽业叹了口气,虽是抱怨的语气,但话中分明没有苦恼的意思。燕然明白,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燕然自然不会主动戳穿,昨晚在清风堂呆了一夜,却连安陵的影子都未曾见到,问了看门的童子,却也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她心里升起一股子不安,便揉着太阳穴下了逐客令:“大人所说的,三娘自然有所了解。捐输已经摊给下面的盐商了,相信不多时之后定然能如期交上。至于亏空一事,三娘也会极力配合大人,大人不必过多忧思。只是昨儿查账查到天色擦亮,这会子却觉得有些困乏,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紧事?若不打紧,三娘便只能扫了大人的兴了。”

    程稽业挑了挑眉,似乎也舒了口气,他往椅子扶手上一拍,便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也不打扰燕老板了。燕老板自己多多保重身体,才好把捐输这个老大难问题帮老夫解决了。”

    燕然笑着点头:“自然自然。”旋即又对奉茶的丫头道,“帮我送送程大人。”

    程稽业边走边挥手:“不用不用。”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明玉轩大门口了。

    上了门外等的软轿之后,程稽业疲惫地靠着闭目养神,不停地转着手中的两个核桃,拇指上的玉扳指似乎戴了许多年,看起来有些磨损。

    看到燕三娘的警惕模样,程稽业便明白了几分,那刘家千金说的怕是有几分可信。且燕三娘大抵对此亦清楚不过。只是自己这么一来,倒是显得打草惊蛇了。

    女儿丢失了二十载,这么多年皆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信。而今突然有了可信的线索,倒让这个做了这么久孤家寡人的程稽业激动地有些害怕了。

    正所谓近乡情怯,在政事上向来杀伐果决、不惧权贵的程稽业此时十分少见地患得患失。若不是,那么也习惯了失望,若真的是漱儿,她会认自己这个从出生至今都未曾见过的父亲吗?而自己,从未当过父亲,能扮好这个角色吗?

    他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想着得先去给已故的夫人烧柱香絮叨絮叨。

    程稽业深吸了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此时的他充满了面见圣上时都不曾有过的无措感。

    而此时的明玉轩已然陷入一片混乱,掌事的丫头急匆匆地跑着,还在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痛都不敢喊一声,趴在地上:“主子,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赵姑娘。”

    燕然站在房间内的槅窗之下,面色阴沉得很:“昨天便不见了,却直到我问起来才发觉,要你们这等蠢人何用。”

    几个下人抖抖索索地站在一边,不敢再多说一句,只觉从未见他们的主子如此愠怒过。

    这时,外边传来抽抽噎噎的哭声,俞莘子揉着眼睛从门外迟疑着转进来。

    燕然上前递一方绢子给她:“快别哭了,你知道你锦姐姐去哪了吗?”

    俞莘子缓了缓,才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昨日她与……一个人出去了,我本想跟着一起去,可谁知没一会就跟丢了。也不知她大晚上的做什么去了,我本以为锦姐姐一会便回来了,因而没有在意。直到今天早晨我去找她,才发觉她还是不在,这才慌了神。都怪我没跟上锦姐姐,她才会被人绑架了……”

    说着,俞莘子便又哭了起来,眼睛肿成了两个核桃。

    “大人,咱们到了。”一直跟在程稽业身边不作声的师爷见程稽业呆在软轿内,半天没动静,便敲了敲木框,提醒道。

    程稽业这才缓缓拉开了帘子,眯着眼从轿子内走了出来,背着手站在原地似乎心事重重。

    “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看门的下人提着杖碎步朝程稽业跑来,“您一早出去之后,咱们衙门门口就被扔了一个麻袋,旁边还有个木头匣子,瞧着里面像是有个人。小的们不敢擅作主张,便只好将这麻袋匣子一并扛到了堂上,您赶紧看看去吧。”

    程稽业想着,他这儿也不是什么判案的地儿,平日里哪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恰逢此时心里头乱糟糟的,便没多想,先去了后院的供香龛。

    点上三支沉香,程稽业站在一片昏暗之中,袅袅娜娜的细烟从牌位之前腾起来,这股平和温顺的香气总能把人烦乱的心绪平抚下来。

    一边挂着一幅半人高的画卷,只是被黑绸遮盖了,只露出一圈泛黄的边。

    程稽业倒也没多少表情,只是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自言自语道:“若夫人还在世就好了。也许还能亲眼瞧瞧咱们漱儿长大的模样呢。”

    “大人,大人!”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一下便闯进了这幽静的小室。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程稽业十分不悦,睁开只眼睛扫了眼进来的小厮。

    “大人恕罪。方才被丢在正堂上的那个麻袋里面似乎真的装了个人,此时醒了,一直呜呜呜地唤着,听声音,倒像是个姑娘。小的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来寻大人决断了。”小厮挠着头说。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程稽业一心认为定然是那些溜须拍马的盐商们搞的鬼,换着法子送些东西上门,前些天是直接藏了个瘦马到自己房间,今天倒是别出心裁,装麻袋里送来。

    程稽业想着,冷笑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扔出去罢。”

    “哎。”小厮应一声,正准备抬脚下去,突然又想起些什么,将抱在怀中的木匣子呈了上来,“这是放在那麻袋边上的,大人要不要先过目?”

    “放着吧放着吧。”程稽业紧皱着眉头,敲了敲桌板。

    正堂几个小厮偷懒,商量着不如直接将麻袋的封口去了,让里面挣扎乱动的姑娘自己走出去算了。于是便一剪刀,把麻绳剪了断,扒拉开麻袋,只见一个装束发髻有些凌乱的姑娘垂着头坐在里面,抬头一瞧,眼睛滴溜溜的,模样还甚是周正,只是手脚都被绑上,连嘴巴也被堵上了。

    几个小厮眼睛一亮,互相看一眼:“哟,还真是个送上门来的瘦马,现在的老板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瞧着挺白生娇嫩的,大人不要,不如……”

    说着,几个人心领神会地一同笑了起来。

    “放肆!都给我滚下去。”程稽业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从几人身后的不远处传来,唬得几个小厮一下跳开,脸上青白一片,弯着腰,互相使个眼色,便赶紧快步走开了。

    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赵锦之还有些没适应瞬间光明的环境,刺目的阳光让眼前的环境有些模糊,看人都带着一圈光晕。她只觉得被绑得死死地的手腕脚腕甚是疼痛,想必磨破了皮,而脑袋上被砸到的地方更是阵阵作痛。

    她眯着眼睛看到从廊下快步走来一个身影,赵锦之虽然猜想过安陵会把她送到运司衙门,只是她不敢相信。

    直到程稽业帮她解开了麻绳,她才有些后怕地往后躲了躲,从胳膊弯里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激动地眼泛泪光的年近天命,两鬓皆霜的男人。

    “父……父亲。”见程稽业抖着嘴皮子半天开不了口,赵锦之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