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秦吏 > 第299章 吴芮

第299章 吴芮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秦王政二十五年十一月中旬,距离彭泽邑三百多里外的余干,距离城邑两里的山隘处,干枯的竹木塞入灶中,大炉顿时烟熏火燎,粉尘四飞。

    上百名或椎髻,或断发的干越人正围在这处冶炼工坊边,他们如同接力一般,将一筐收集的指甲、头发一一传递,送到穿着皮裙的铸剑师处,随即倾倒入炉中,顿时火光更盛,一股焦糊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发。

    “断发剪爪,投于炉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

    在一个椎髻、光着上身的青年人带领下,干越人高高举起双手,用他们的语言高声呼喊起来。

    青年男子叫吴芮(ruì),乃是余干邑主吴申之子,其父年老体衰,入冬后更是患上了病,所以今日的祭剑仪式,便由他代父出席。

    余干一带有不少铜锡铁矿,而铸剑,这是干越人的老本行了。三百年前,和徐人南渡彭泽同时,吴王阖闾大霸江淮,统治了这一带,便勒令干越进献宝剑和铸剑工匠,于是干将及其妻莫邪便被送去姑苏,为吴王铸剑。

    据说当时吴王令数千人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而干将莫邪锻造宝剑,并断发剪爪,投于炉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成为天下著名的宝剑……

    所以中原人称呼宝剑为“吴越之剑”,吴国越国则又称之为“干越之剑”。

    眼下,吴越春秋早已烟消云散,余干水的干越人,却世世代代延续着铸剑的传统。

    剑是干越男人的第一个妻子,他们每年还会通过鸡卜,算好日子,铸造一把好剑,献给君长。

    眼下,头发指甲已投入炉中,百余人开始齐齐吹风装炭,经过一上午的冶炼,铜锡终于完全消融。

    这时候,在众人崇敬的目光中,吴芮大步上前,接过了工师手中的活,亲手将金液倾倒入铸剑的剑范中!

    高温下,汗水在吴芮古铜色的皮肤上流动,臂膀上的龙蛇纹身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这之后,待其数日冷却、凝固,铜剑就成形了,但剑的好坏,现在仍然不得而知。

    “唯愿此剑出范之日,能陆断牛马,水击鹄雁,当敌即斩!”

    吴芮挥臂高呼,衷心期盼!

    至此,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一切都得交给时间和鬼神的庇佑。

    吴芮披上了粗糙的麻布衣,与来观看铸剑的干越人一起返回城邑,炊烟袅袅升起,已经到了晚食的时候,众人似乎已闻到了家中的鱼汤稻饭的香味。

    干越人的城邑很有特点,直接建立在余干水边上,沿着河流,是一栋栋竹木建造,上铺茅草的干栏式建筑,很像后世的傣家小楼。几根柱子将房屋主体撑离地面,上面住人,下面养着家畜。江南之地卑热,这种建筑却一年四季都很凉快。

    真正的城邑紧邻这些竹屋,是高丈余的夯土小邑,这座小邑是二十年前,吴芮的父亲吴申带领本地干越人修筑的,也是余干水上第一座城邑。

    沿途遇上的干越人都十分崇敬吴芮,朝他下拜行礼,还有老人拉着他的手感慨道:“二十年前,吾等还在沿着此水迁徙,时常与其他越人部族相攻。多亏了吴君来此,教授吾等修筑城邑,聚十余寨为一邑,自此再也不惧其他部族劫掠!”

    余干俨然成了干越人里最大的部族,日益兴旺,眼下吴申一天天老去,一旦他去世,吴芮便将成为新的君长……

    城内的建筑也多以干栏式为主,连吴申的府邸也不例外,越人武士手持竹矛守在外面,见到吴芮归来,纷纷与他打招呼。

    等步入最大的厅堂时,吴芮发现,自己出城这段时间里,父亲却迎来了几名客人,此刻正在商谈事情……

    干越没有中原那么繁杂的礼节,吴芮径直大步走上前,朝垂垂老矣,很少离开城邑的父亲一拜:“父,儿回来了!”

    吴申头发斑白,他虽然是来自吴地的楚人,但如今的打扮与普通越人无异:断发文身,错臂左衽。

    他自称是吴国王室之后,原籍江东,因得罪了权贵,被流放到余干水,却没有死于蛮越的箭下,而是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勇敢,通过联姻,帮助余干越人打败其他部族,修筑城池,坐上了干越首领的位置。

    为了让干越人臣服,不将自己视为外人,吴申变其服,从其俗,把自己和儿子都作越人打扮,还解释道:“先祖太伯、仲雍二人出逃蛮越,便入其乡而从其俗,象当地蛮人一样身上刺满花纹、剪断头发,如此方能建立吴国,吾等既已离夏,作越俗有何不可?”

    不过,吴申早已没了昔日的年富力强,他虚弱地裹在一块羔裘毯子里,冬天怕寒,夏天怕热,与十一月还穿着短衣,赤脚行走的吴芮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是真的老了。

    “阿芮,见过贵客。”

    吴申虽然身体日益羸弱,但智慧却丝毫没有减少,知道什么人得罪不起。

    吴芮打量来客,发现其中一个是穿着楚式袍服的士人,吴芮知道他叫徐舒,是彭泽邑人士,前几年来过一次余干,会说越人之言。

    “数年不见,小君子已成人了。”

    徐舒笑呵呵地与他套近乎,但吴芮却对另外一人更感兴趣。

    那人身穿甲胄,头上戴着梯形板冠的军吏,正襟危坐,其发式,其甲胄,是吴芮在途径余干的楚国将吏身上从未见到过的,不由多瞅了几眼。这人却是黑夫的手下利咸,他也在打量吴芮。

    吴芮坐下时,三人商议的事情也接近了尾声。

    徐舒拱手道:“司马要吾等说的话,已转告吴君,吴君以为如何?”

    吴申笑道:“区区小邑,岂敢违抗大国?但出兵之事,且容我思虑思虑,我虽挂名干越长老,可每逢大事,还是要先询问各部。”

    利咸这时候开口了:“司马耐心不多,大军进攻番阳在即,若吴君不做秦国的子民,那便是秦军的敌人!”

    此人竟敢如此与父亲说话,吴芮顿时大怒,欲拔剑而起,却被吴申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待二人走后,他颇为不满地说道:“番阳君虽然每年都派人来收取好剑十柄,干戈五十副作为赋税,但那些楚国大夫也对父亲恭恭敬敬,此人却直接出言威胁,何不杀了他!”

    吴申却咳嗽一阵后,摇头道:“担心的事,总算是来了,你可知那军吏是何人?”

    “是父亲曾与我说过的……秦人?”

    吴芮生于余干,没有出过远门,所以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是父亲向他转述的。

    吴申道:“然也,秦人许诺,若我选择归服,出兵协助那秦国司马攻番阳,秦国便承认我是余干的邑主,可以子孙相传,并按照秦国统治蛮夷的旧例,在赋税上有所减免……”

    吴芮不乐意了:“此城是父亲所建,以父亲为君长,也是本地干越人拥戴的,何时需要别人来承认了?番阳君便不敢如此威逼父亲。”

    吴申却叹息道:“吾儿不知,过去番阳君不敢动我,那是因为,余干与其势力难分胜负,但秦国却不一样。”

    吴申是江东吴人,曾做过春申君门客,待到春申君倒台,他才遭到牵连,落魄地被楚相李园流放到余干,所以有几分见识,知道秦国的强大。也明白,楚国都骤然覆灭,小小余干城邑归入秦的统治,只是时间问题。

    “过去二十年,我与番阳君、彭泽君、上赣君、寻君、扬越、庐陵梅氏等,不过是池塘里的小鱼小虾,尺寸相当。但现如今,却有一条大鼍(tuó)闯入池塘,将楚国这条大鲸开膛破肚,将寻君、彭泽君一一吞吃,接下来,就轮到番阳君了。而做秦的臣属还是秦的敌人,余干也必须做出抉择……”

    徐舒好言相劝,并带来礼物,而那利咸则直言威胁,两人一软一硬,他不得不就范。

    思索再三后,吴申决定答应利咸和徐舒的要求,派一千干越人,去配合秦军攻打番阳。

    按照秦人方面的要求,双方将在半个月后的十二月初一,带兵在赣水、番水、余干水三江汇聚之处会盟,共商攻番大计……

    利咸满意而归,去向已从彭泽出发的黑夫回报,徐舒则留下接洽消息。

    “我久病难以离城,便由你替我去与那秦军司马会面。”

    临行这天,吴申嘱咐自己的儿子道:”吾儿年轻,血性正盛,但为父已老,你迟早要担起余干大任,故此去一定要事事谨慎,不可冒失!“

    吴芮虽然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依旧有些不服,觉得父亲是真的老了,被两个人几句话吓了吓,就心生怯意。

    他摸着自己刚去铸剑炉处取出的利剑,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剑,寒光阵阵,吹发可断。

    吴芮的骄傲和自得,也如同这柄利剑一般,是这二十年的生活点滴铸造而成的,他不知道秦国有多强,只知道在余干水上,在干越之中,他们父子说一不二!

    他暗暗想道:“若是秦人真这么强大,为何还要借助吾等之力去打番阳?我倒是要看看,那些秦人,有何了不起!”

    吴芮没想到,自己这次出行,彻底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