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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情人节真是个好日子。

    可不是吗。阴霾的天,沉沉的云。它们都想给我些眼泪。记不得多久没哭过了,只记得哭干泪那几次,已经很久了。

    我起得很早。我是被恶梦惊醒的。幽暗的卧室、红晕的烛光、锋利的匕首、鲜红的、流淌着的血……我丈夫苏亦然的血。

    你瞧,梦里我赤着身子,都一点不害羞;我握着血淋淋的匕首,手都没颤;我眼神呆滞,面无表情,没有一点狰狞,我就是那么狠心,将匕首戳进了那宽阔的胸膛。我杀人了,杀了我最爱的人,我的丈夫——苏亦然。

    为什么杀他,我是个精神病,你问一个精神病为什么杀人,不等于问一头猪会不会上树吗?

    我杀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今天是我杀死苏亦然后的第二情人节,会是个很好的日子。

    我从床头摸起那件粉色鱼纹花边都市佳人内衣往身上穿,双手却怎么都够不到背后而系不上它,只能怒目将它扔出。

    随意套了件白色T恤,好不容易穿上了蓝色的牛仔,我总喜欢这样穿。邱亦泽以前也很喜欢我这样穿,现在总说,“晓渝,医生说,你要穿宽一点的裤子……”

    我不懈地说,“不就是患上了精神病吗,还不能穿牛仔?”。我故意瞪大眼望着他,“大作家,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我们国家的法律里面,没有精神病人不能穿牛仔这条吧?”

    邱亦泽是我如今的未婚夫,朋友们常说,他是我的备胎,中国好备胎!

    我承认自己曾爱过这个作家,不过和我深爱的、被我亲手杀死的丈夫苏亦然一样,都是过去时了。

    我站到穿衣镜前,对着它微微一笑,泪从笑中溢出。我想起了我大学闺蜜温舒雅——我的温姐姐。苏亦然到死都认为是我害死了温姐姐。可我真没害死她,她那样一个孕妇,即便再怎么对不起我,当时一样是孕妇的我,怎会忍心害她?

    郑晓渝,你要坚强!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丈夫,一个“姐姐”和两个未出生的孩子,还有一个不是你肚子里而是你“姐姐”肚子里的,你这样哭得撕心裂肺做什么?

    你肚子里那个小生命,你和苏亦然一起透过仪器看到过的小生命,又不是你要故意害死的。你不过不想苏亦然继续误会你,站到了温舒雅自杀那个台阶上,你不过想像苏亦然澄清事实,你又不知道那天天会下雨,你会被苏亦然吓到,然后滑了一跤从台阶上摔下去,你哭什么?

    你要坚强,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想想非洲那些水都喝不上的难民吧,想想电视画面中那些枯瘦如柴的小姑娘吧,想想那些饱受战祸的国家人们吧,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他们,都能坚强地活下去,为什么你不能?难道仅仅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

    你不是故意的啊,谁会故意破坏自己的幸福?精神病?那个时候你不过抑郁了点,你可没像现在这样是个精神病啊。

    可,可为什么,为什么幸福转瞬即逝,不知不觉中就都成了如今这样?

    苏亦然?温舒雅?邱亦泽?郑晓渝啊,你为何总怪别人不想想自己,都是你自作孽啊!

    你瞧, T恤很宽松,依然挡不住你苗条的身子。你美丽的面容多少女孩都只能羡慕,你为何还这样哭哭啼啼?

    你该笑啊,这么大一栋别墅,苏亦然全留给了你。还有银行里那些存款,按照苏亦然的遗嘱,等你和邱亦泽完婚了,那些钱的一半就是你的了。你一个农村来的穷姑娘,有了那么大一栋别墅和那么多钱,你还奢求什么?

    你的孩子回不来了,你的丈夫回不来了,你的“温姐姐”和她肚里的孩子回不来了,这样不好吗,难道你还要像当初一样,活在一男两女的痛苦纠葛中?

    郑晓渝,你个不争气的精神病,那些百折不挠的勇气去哪了,那些天真灿烂的笑容去哪了?你看你,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失魂落魄的样子笑起来比死人还难看。

    这样难看的你,有何颜面去见苏亦然,去见温姐姐,去见你还未出生,便死了的孩子?

    我没学小时候邻居家电视里香港鬼片中上吊的蠢女人,她们总穿了大红衣将嘴抹红化了精致的妆。那可是入殓师该做的事情,我可不想替邱亦泽那混蛋省这笔钱。

    我一点不冷,不是室内不冷。半山小镇很冷的。我都没开空调,落地窗门又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

    我站在偌大的、奢华的、空荡荡的客厅正中。我抬起了头。

    头顶是那盏巨大的、倒挂着的、水晶蛋糕一样的吊灯。这么大一栋别墅,我唯一舍不得它。

    “哇!原来电视里帅气的男人家里漂亮的水晶灯都不是骗人的啊。”我第一次到这间客厅那天,兴奋地躺在漂亮的咖啡色木地板上盯了它很久。

    风吹到我身上,抚摸着我,我却一点不冷。妈妈说,“晓渝屁股三把火,大冬天都在外追兔子。”

    我生在一个平均海拔2800多米的大山绕着大山的小镇。那里有青山没绿水,有蓝天很少白云,牛羊成群绿草如茵。

    冬天的时候,小镇不算太冷,但我的家太小太透风,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瑟瑟发抖,母亲总紧紧抱着我。

    小时候的我其实一点不耐冷。冬天上学的时候,路上的同学大多小跑着去了,我提着个火盆一路边烤边走到了学校。

    课间的时候,同学都啪啪啪跺着脚,只有我老实坐着。有同学问,“郑晓渝,你脚不冷吗?”

    我缩了缩都快僵住的脚,装作一点不冷,“不是太冷啊。”我舍不得鞋,路上不跑一样是这样。

    买上一双冬天穿的厚波鞋,母亲便得给馆子里刷上好些天的碗,父亲得做好几条小凳子。当然他不赌博的话,他做木工那些钱,养活我们一家三口略有结余。

    母亲总把刷碗赚的钱分好几个存折存起来,说给我以后上高中念大学用。父亲总翻箱倒柜把这些存折找出来,然后将母亲狠打一顿,“密码多少?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存私房钱找死啊?”

    多少个夜里,母亲在被中哭,我问,“妈妈,你怎么哭了?”,母亲说,“眼里进了沙子。”

    我从小就狠心,一次都没不信过母亲。

    我从小就狠心,父亲死了都没落一滴泪。

    我从小就狠心,今天自杀都不告诉邱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