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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复杂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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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呼吸平缓这个进程上,妍子明显比我快些。如要我们共同做一件事情,第一次落在妍子后面,这种感受还是挺奇怪的。我倒没有嫉妒和着急,只是在反思其中的道理。但妍子怕我着急,反而有安慰我的举动,倒是让我看到她身上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会说,不要看书吧,你估计睡眠时间没我多,所以静不下心来。她让我躺在她的怀里,她抚摸我的头发,让我入睡。这是母亲照顾婴儿般的睡眠,她多么想当一个母亲啊。

    但我也是,我多么想当一个婴儿啊。我很长一段时间怨恨自己的母亲,她抛弃了我,实际上是对母爱缺乏的另一种表现。直到现在,在妍子怀里,在她的抚摸下,我迅速进入安稳和平静,舒服地睡着,我就知道,我是多么需要妍子的这种温暖。妍子的新角色诞生了,她曾经是我的妹妹,后来是我的妻子,再重新成为我的恋人,最后代替了部分母亲的职责,我幸福地在这个瞬间,当一次大男孩,我估计,我会越来越依赖她的。

    依赖一个女人,是男人最奇妙的感受,孤独消失,所有企盼,安全。从此以后,长期浸淫在我身上的漂泊感,渐渐淡去了。

    既然有依赖,就有尊重和景仰。我曾经以为自己了解女性,但今天我才知道,我不太了解。她们天生就有一种包容的爱,这种包容的爱中,透露出神秘的幸福感。

    在接下来的打坐过程中,我和妍子渐渐能够单盘了。虽然降伏其腿是艰辛的,但身体之苦毕竟可以靠忍耐克服。降伏其心是漫长的,仅凭忍耐是做不到的,必须借助外力并且用正确的方法。忍耐是心的功夫,用心的功夫来解决心的问题,就像抓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就得用心来解决心的问题,这是刘大哥和文大姐的教导。将不可能变为可能,这不符合逻辑啊。

    “其实,心本身没有什么问题的,本来清静。从佛教原理来说,你所谓的心并不存在,所以也就不存在有问题这一说,所以,以假治假跟以毒攻毒一样,可以有效的。这是从原理上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反正,我自己也没真正做到,只能跟你讲讲经典上的老话。”刘大哥这样一说,打通了我理论的疑虑。

    “落叶满街红不扫,任它着地自成灰”,是这个意思?

    用第三者的视角,这也是他们教的一种方法。但我就是我,心就这个心,哪来的第三者呢?这个第三者是不是假造的呢?也是个工具?也是个虚幻的它山之石?

    但是,文大姐的一段话提醒了我。她微笑着对我说到:“小庄,你只需要埋头拉车,现在不需要抬头看路。”

    我问到:“不抬头看路,万一我走错了呢?”

    她还是微笑地对我说到:“这条路是多少年来千百万人共同走过的,况且我们还在前面走,你跟着在后面走就行了,如果我们走入死胡同,你再停下也不迟。”

    她接着说到:“况且,也只有这一条路,就叫不二法门,你还有选择吗?”

    她这样的说法,说服了我。第一,如此多的人,如此长的历史实践,如果有问题,早就被抛弃证伪了。第二,解决心的问题,只能用心,几乎没有第二个办法。

    对于心的问题,我是有过漫长的思考的。比如,刚开始,我觉得自己的心,是由自己的财产状况、生活状况、身体状况、感情状况引起的,但后来均被我的分析一一排除。心本身就可以自己制造出大量问题。

    山根在跳,这是妍子新发生的反应。所谓山根,就是鼻子与眉框交接处最低的那个位置,略低于眉心。当她与文大姐简单交流过后,我就知道,妍子的进步几乎可以用神速来形容了。她的呼吸,在观想中,那个白色的柱体已经变成若有若无的游丝,仅在鼻腔内缓慢地进出,其呼吸已经相当轻微了。

    “跳还是不跳,不要管它,只看呼吸,不要控制或者企图保留某种状态,只是淡然观察呼吸就行。”这是刘大哥对妍子的提示。同时,刘大哥对我也说到:“你也只是将注意力来观察呼吸就行,其它的事不要管。就是观察也不要用力,仿佛余光看它而已。”

    我按刘大哥的方法,渐渐地也开始轻松起来。比如,我以前为保持坐姿的标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顾自己的姿态,仿佛不挺一下确认一下,坐姿就改变了似的。其实,当我没关心坐姿,只是观察呼吸,坐姿始终是标准的状态,一个小时都没改变过。当然,我没发生过,像妍子开始那样,身体摇晃的状态。但是,我也出现了偶尔某个点的皮肤还是肌肉,莫名跳的情况。有时是手臂的某个位置,有时是大腿内侧某个位置,是时是背部。跳动的方式也很奇怪,有时是一个点,跳动几下就消失了。有时是一条线酥麻地一划,有时是几个点同时跳。

    更奇怪的是,有时一条经络从下到上,逐步由下往上,有一阵如轻微电击般,一条线上来,仿佛有人用电笔在我的那条经络上画出了轨迹线。

    人体的大致经络,我是了解的,更别说,我详细看过那个汉代玉人上的经络图,还有朱先生的讲解。

    经络是在解剖学上找不到对应器官的东西,西方好多年前根本不承认它的存在。但中国古代的人,是如何发现它的呢?《黄帝内经》在至少三千多年前,就整体地描述了它。它确实是有用的,以至于针灸已经成了西方国家允许的正规的诊疗手段。

    也许,古人也是在静坐中,如我这般经络跳动,发现了它的走向吧。

    这种跳动很独特,当你注意到它或者企图想像它的原因时,它就停止和消失了。当你预感到它要来而激动时,它就绝对不会来。它来的特点是:时间和部位上的随机偶然性。当然,也有必然,就是我在打坐安静之时,当心情平和,只观察呼吸时,它偶尔会突然出现。

    可遇而不可求,就是这种状态。

    我想,这种情况,与妍子的山根跳,是一个道理,没什么必要问了。从这种反复验证中,我终于明白了,只将心思集中到观察上面,就会让心情平和,呼吸量变小,频次变低,身体出现各种动,都是静极生动的原理在起作用,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用冷静观察代替了探寻、思考、推理、联想、激动、害怕等心理活动,呼吸变轻,人也变得安定许多。有时候,你会忘记时间的流逝,忘记身边的动静。从散盘到单盘,腿不疼是假的,但如果你不过度关注它,按原来静坐的方法进行,它就真不是多大的干扰。我和妍子,每次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完后,直到下坐时,才感到腿的存在,又疼又麻,如万针筛扎,坐在那里伸开腿,要好不会才舒缓得过来。

    从心理学上说,疼痛也是一种心理现象,如果被别一种心态占据心理,那么疼痛感也会减轻或消失。心理的转移,实际上在我们平时的生活中处处可见,有时还自觉地运用。

    比如忘掉失恋的痛苦,最快捷的办法是迅速投入一场新的恋爱。小时候,看见父亲扎粪毒,仿佛也是一种痛苦来代替另一种痛苦。什么叫粪毒呢?其实,在我们农村,是要长期跟粪尿打交道的,这是庄稼最主要的肥料。所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挑粪、给庄稼浇粪,是农村男人必须长期干的活路。但农村男人在干这些活的时候,通常是不空鞋子的。比如向稻田泼粪,就必须光着脚。粪尿中大量的毒素侵入皮肤,最先受侵害的,就是脚。所以说,当时在我们农村,几乎所有的男人脚上都染过粪毒。这东西染上后,奇痒无比,莫说睡觉了,就是平时,你根本没法正常生活。为了止住这个痒,许多人用缝衣针扎患处,甚至扎出血来,这是用疼痛代替痒的办法。最极端的做法是,将高度白酒点燃,将燃着的白酒抹在患处,然后再用针扎,酒的刺激、火的温度、针的深入,让疼痛最大化,痛的记忆越深刻,痒的干扰就越小了。小时候,看着父亲在进行这个过程时候痛苦的表情,夸张扭曲得非常魔幻。

    时间过去了大约半个月了,我和妍子,白天一般都背个双肩包,寻访周围山川的风景,探察小路伸向的深处,倒产生了非常欣喜的感觉。

    比如,我们经常到了附近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偶尔看到冬天红色的果实,虽然不知道它能不能吃,但可以把它当花,做成一个小花冠,盘在妍子头上,也觉得妍子产生了一种野性的美。结果,当妍子带着这个小花冠回来的时候,街上许多行人回头看我们,妍子很是得意。到了家,文姐看见了,笑了起来:“那是野枸杞,补药呢。”

    我当然知道枸杞的药性,它补什么我也知道,我跟妍子一解释,妍子并不羞涩,反而得意到:“咋啦?好看就行,我哥这身材,需要被吗?”

    比如,我们有时来到一条小溪旁,水太冷,那是玉龙雪山融化的雪水吧,但声音很好听。如果没有这细细的水声,就只能听得到我和妍子的呼吸,但有了这水声,山川就显得更为寂静了。有时我产生一个幻觉:“妍子,我好像觉得,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那我们就是亚当和夏娃了,苹果树呢?我要吃苹果。”

    她就是这样,你要说哲学,她就说生活。你强调孤独,她强调爱情。

    男女之间的不同,造成了心理距离中的模糊地带,这个模糊地带,给对方带来了神秘感,对这种神秘感的探索和互动,永远是男女之间互有吸引力的话题。

    这天,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只有刘大哥一人在家。妍子问:“大姐呢?”

    “她要进香,跟随一起的师兄们,到祝圣寺去了。”

    “祝圣寺在哪里?”

    “鸡足山,在大理附近。”

    妍子最近和大姐走得比较近,所以问题就多。她继续问到:“为什么要敬香?还有许多师兄,都是男的吗?”

    刘大哥笑了起来:“敬香,佛教徒礼拜佛的一种形式,有的是还愿,有的是按时进香。你听说过这句话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句话是佛教中的一个传统,一个信佛的人,在农历的初一、十五这两天,是要上寺庙上香的。”

    妍子点点头,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刘大哥继续说到:“所谓师兄,是居士们互相的称呼,不要男女的。”

    “什么叫居士?”碰上妍子这十万个为什么,估计刘大哥也要烦了,我马上接过话来说:“居士,是指在家的佛教徒。在寺庙出家的,男的叫和尚、女的叫尼姑;皈依佛教的没出家的就是居士,大哥大姐就是这种居士。”

    “那什么叫皈依呢?”妍子刨根问底的精神头不减,我也拿她没办法。

    “请坐”刘大哥往茶座一指,我们都坐下来,等刘大哥泡好了茶,给我们倒上。他才慢慢地说开来。

    “皈依,在我们日常的理解中,大概是相信并依靠的意思。当你相信并依靠一个和尚,并拜他为师,听他说法,按他指导的方式修行,并按照他所说的戒律约束自己的身心,这就叫做皈依了。佛陀在世时,告诫大家的教法是:三皈依。分别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因为佛、法、僧是佛教中的三宝。为什么呢?因为佛是佛教的创立者,他所说的教法,是我们遵循的根本宗旨,如果不皈依佛,就不叫佛教徒了。法是修行的方法,如果不按正确的方法修行,那么你是到不了彼岸的,达不成修行的目的。僧,是佛法在人身上的综合体现,是具体指导的师父和模范的先行者,按照他的指导、模仿他的言行,才可以接近并了解佛教,才在具体的言行中有学习的榜样。皈依是要拜师的,每个人拜什么样的师,需要机缘、需要选择。”

    这一长串道理,消化起来还真得需要时间,妍子专心听完,我也喝了好几杯茶了。

    “那大姐的师父,是不是在那个山上呢?”妍子的问题又来了,好在茶管够,心够闲。

    “如果你问的具体的和尚,没有。因为我们皈依的人,是藏传佛教的师父。但是,我们根本的师父,是释迦牟尼,哪里有佛陀,哪里就有我们的师父。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师父又在那个山上。”

    我突然对一个问题好奇了,他们皈依的是藏传佛教,这好理解,本来丽江这里,就有藏传佛教的寺庙和活佛,上一次我们碰面的地方就是。但藏传佛教与内地佛教有什么不同吗?

    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刘大哥略有停顿,又发表了一个长篇大论。

    “佛教的教法,可以说是不二法门,从这个意义上说,天下的佛教都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这个不二法门,就是心,心外无法。修法即修心,心成就了,法就成就了。但是,又有八万四千法门的说法,也就是修心的办法却有无数多种。相应的,菩萨也有无数多种。比如你们在寺庙中看到的观音菩萨,有千手千眼,因为她有无数的手段,有百千万化身,表示佛法的丰富性。”

    他说到千手千眼观音,我和妍子对看了一眼,上一次我们的西部之旅中,已经见过,印象很深。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她每一只手,手上拿的法器都是不同的,代表法力或者方法各异,但这都是观音菩萨的教法。观音代表着普渡众生的愿望,众生不同,她的法就不同。其实,在我们藏传佛教中,把观音菩萨叫做度母。也就是像我们的母亲一样,将我们渡到彼岸。在菩萨的世界里,她就是母爱慈祥的化身。不仅有崇高的感情,而且有伟大的力量。在古印度的原始佛教经典中,观音也有可能是个男的,但性质不变,慈悲的代表性不变。”

    观音也有可能是个男的,这个说法让妍子感到意外。其实,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但在刘大哥的郑重其事下,也觉得比较神奇了。

    我们没有问,因为刘大哥已经继续开口了:“当然,佛教的教法,可以分类。小庄喜欢看书,估计看到过这种分类法:小乘佛教、大乘佛教。这种分法在邻近的泰国和缅甸不这么说,他们称自己为上部座佛教。本来,我们藏传佛教属于大乘佛教,是尼泊尔公主和唐代文成公主,在松赞干布时代带给西藏的,纯属大乘佛教。你们如果到过西安的法门寺就知道,那是唐代密教的供奉,在藏传佛教中有许多密教的特点,有人把这叫金刚乘。这不仅是叫法不同,修法也完全不同。”

    我好奇心上来了:“密教如何修呢?”

    “兄弟,密教也分好多种的,没有谁能够穷尽所有密教流派的修法,况且,何必呢?不管红教、黄教、白教,只要能够解脱,就是适合你的修法,目的是一样的啊。”

    “那么,密教与我们通常看到的佛教总有不同的地方吧?”

    “当然,不同的地方多了。比如说,戒律不同。显教守的戒律,对居士而言,最有名的就是三皈五戒了。”

    妍子突然激动起来:“我听说过,《西游记》里都说过这个词,只是我不知道具体内容而已。”

    刘大哥笑了笑,说到:“你已经知道一半了。所谓三皈,就是皈依佛、法、僧,五戒呢,就是戒杀、盗、妄、淫、酒。”

    他一说到戒杀,我就知道是戒杀生,那么,刘大哥和文大姐,明明是吃肉的,怎么戒呢?

    刘大哥仿佛明白了我的疑虑似的:“但密教守的是三味耶戒,当然,细说起来,每一门派还有自己的特殊规定,我不详细说了。在杀生这一方面,佛祖开示可以吃三净肉。”

    “什么叫三净肉?”我不禁问到。

    “不见杀、不闻杀、不为我杀。你想在青藏高原,肉食是主食,如果剌嘛化缘,非要挑专门素食吃,哪有?难道要饿死?况且,苦行只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解脱才是目的,这是佛陀本人六年苦行中得出的结论,他也是靠羊奶才存活下来,最后悟道的。”

    我明白,既然佛陀都允许,那就不算破戒了。但我对密教的修为方法又感起兴趣来了:“密教修为方法很多,你刚才说过,那你们是哪一派别,平时是哪种修习方法呢?”

    “秘法有共传和不共传之分,我们没有传法师资格,当然不可能给你们传。但从共传部分来说,大部分秘教,都以静坐开始,修习呼吸安定身体、观想本尊学习上师,修习气脉、明点、拙火定,也是大部分教派都要经历的阶段。”

    他说的这些,是我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我原来以为自己博览群书,对传统文化啥都听说过,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知识面是多么狭窄,连别人传承了上千年的东西,我连其入门常识都没听说过。

    我在想,这个世界的知识是多么广大啊。如果我自恃看的书多,想的问题多,就以为参透了人生,那是多么可笑的态度啊。其实,这个念头在丽江野外游玩时就产生了:你知道这棵草的名字吗?你知道这朵花的故事吗?如果我有前世,前世的记忆和知识可以重温吗?就像是在梦中的那样?命运,是不是该有另外的规律和展现方式呢?

    算下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不能给我们传授秘法,那么这段时间打坐,你教我们的是什么呢?”

    “是前行,相当于认字前的汉语拼音。没入门的人,只能教前行。也相当于你长跑前,活动身体的动作。”

    让我纠结努力的体验,让我全新感受的练习,仅仅是前行?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想起先哲说过的这句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