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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来点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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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马屁是前戏,则游食为序曲。

    吃过饭后,将军提议到山后果园转转。按古人讲究,这就是游食,用现代粗俗的话说,就是吃饱了撑的。

    从后门上山,先横向走一段,就到了果园。硕果压枝,行人低头,将军无意深入,仅对果树沉吟片刻,即说到:“当年我军将士过苹果园,下刺刀,低着腰,也是珍惜果实、爱惜民众之意,每忆此事,不由得自省自励,万分警惕。还好,老夫虽然一生错误颇多,倒还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是道德总结,即使他没全部做到,有这个心,也是值得歌颂的。

    鲍老板岂可放过这个机会:“仁义之师,百姓岂不箪酒糊浆;正义之师,疆场岂不百战百胜!”

    将军望天长叹:“哎,所谓百战百胜,尽是壮士鲜血,岂可自夸。陈老总反复提醒,一将成名万骨枯,我们不可自恃功劳,忘记烈士牺牲。”他的感叹看样子是发自肺腑的,到现在,才看到他的真情流露,没有一点夸张。“此时的心情,只有主席的一句诗才可形容:喜看稻菽千层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这首诗引用贴切,虽然比附大人物,倒没说什么大话。

    “无情未必真豪杰。将军此情,晚生可知古人并非假话了。”鲍老板恭维得也很贴切,大家点头称是。

    “树林密匝,杂花缤纷。此本是大好风景,想当年在越南战场,却是最让我们头疼的地方了。”将军回忆战场,我等不敢插话,只能洗耳恭听。

    “花下地雷、密林冷枪,阻击树后,暗堡崖旁。任你观察小心,也是防不胜防。与我同村战友,自小玩耍,一起当兵,一起提干,头脑聪明、为人勇敢,气质能力尽在本人之上,也因率队冲锋于密林,身中流弹于树旁。每忆到此,无不热泪纵横,难以自持。时至今日,其亲属父母,虽有我照顾,但哪比得上亲生儿孙,欢绕膝旁。这位战友如没牺牲,今日地位当在我等之上,时邪?命邪?”

    他既然说到命运时运,我得要接上话茬:“将军所系,百千烈士所托,您为他们而活着,这就是您的命吧。”

    将军看看我,说到:“毕竟当过兵的,理解老夫心意。与他们比,我活得知足,我活得满意。为他们活,我要活得潇洒,活得有意义。对不对?”

    “大情怀,绝对的大情怀!”鲍老板不用文言,反倒显得真实些。

    “所谓果实,为人为兽为鸟所食,终归于土地,实为种子蓄肥。古人讲: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代一代,不就是这样过来的?这种恩情传递,非有土地不行,所以,土地才是最慈祥最无私的啊。”

    他这话,不是故意勾引吗?我得主动上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是这个意思吗?”

    “对啊,刚才我所感叹,时也,即说天;命也,即说地。天地运行之道,就是生生不息。”他说得对,基本上对周易的常识,算是有所了解了。

    此时的形势,由诗文书法转移至地理阴阳,吹捧的任务,由鲍老师转移到我的身上。

    “将军,我虽然对周易八卦有点了解,但有一事不明,不知将军有何见解?”我以问话开头,实则是给他表现的机会。

    “但问无妨,我试试看。”将军从来就是不怕挑战的,要的就是这气慨。

    “古人讲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反推过来,是说草木无情的意思。但以刚才将军所叹,看天地万物皆有情字,不知如何理解?”

    “草木是否有情,在乎于人。人若没有寄情草木,草木当然不能与人沟通。但人若喜爱山川,山川也风情万种。人有情,万物亦有情;人无情,则万物俱无情。人是天地的产物,心是万物的主宰。无论儒释道,皆同此论。何如?”

    明显偷换概念,语意含混,没有逻辑。古代文人都用这套说辞来耍滑头、卖聪明,老将军如此运用,估计他也是一知半解,误以为真。但我职责在身,必须另辟蹊径:“虽无法立即理解,但也有所解悟。回去后,我再细细品味,消化消化。主要是新的问题产生了,刚才我们说的是情,您后来又说心,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故意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表示自己愚笨不懂,才能显得对方高妙,为赞叹打下基础。

    “小伙子虽然聪明,但还是慢了些。你想想,情由心生,是什么意思?”

    作恍然大悟状:“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若非经将军点破,叫我如何想起!”

    推论:恭维法有两种:一是抬高对方;二是贬低自己。

    上得山来,有一凉亭,众人休息,将军眺望山势,环顾四周。鲍老板插话进来:“将军看山,如看战场乎?此山势小,恐不容千军万马,难入将军法眼。”

    “不然,山不论大小,战场之法如围棋,看是否有气,是否有眼。比如孟良固,山小,但其战役意义非凡。比如上甘岭,山更小,但其战役惨烈,震烁中外。就连我参加过的老山战役、者阴山战役,其山也不大,但英雄忠骨,尽埋于此,岂以山势大小而论?”

    鲍老板随即说到:“军事方面,晚生确实不懂,但此山如此之小,也无气势可言,自从我入住山果居以来,虽然偶有风水阴阳家说过好话,但我总觉得那是恭维之词,不可全信。今天真人到此,机会难得,请将军点评一二,好让我心中有数,免得让别人蒙了。”他这文白夹杂,结合实际,看将军怎么应对。反正怎么应对都会获得赞叹,将军是“真人”嘛。经老鲍这一说,将军就摇身一变,从儒至道,不露痕迹,鲍老板拍马功夫,已至园融自然,我等远远不及。

    “此山我已胸中有数,可以谈之一二。”将军的自信,从来没有改变过。“山有大小,势有短长。比如,青藏高原,其山众多不可数、巨大高绝不可攀,但古人唯崇昆仑,何也?其势绵长,其形逶迤,顶有雪、内有玉,脚下青草生机,现一岁枯荣。绝壁冰挂映日,存万年水汽。故,古人崇之谓神山,万山之祖,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天见此山,虽然海拨不高,但在这华北平原之上,也算异军突起。这就占一个奇字。凡有异象,必有异人,难道不是说鲍老师你吗?”

    将军也会吹捧人啊,把鲍老师搞得不好意思起来:“前辈夸奖,晚生不敢。”

    将军继续说到:“此山势态逶迤,风水上讲曲折有情,是之谓也。有情,则有生机,看你果园硕果累累,山居佳客盈门,就是有情众生之聚合明证。所以,这就占一个情字。”

    我马上接到,“原来将军至此处动情,是因山势感应,自然触发的啊。”这种吹捧,我也是临时起意、灵感闪现,几乎到了天人合一的高度,自觉得意。

    将军看了看我,马上意识到伟大意义:“天人合一是真理,也是中华文明永不消灭的原因。”

    我们能说什么呢,话都这么大了,接不下去啊。

    将军不离主题,继续说山:“此山两处拐角、一顶冒尖,像不像一个之字?此为天造地设一字,这是自然真正书法。所以,这就占一个书字。所以适合文这居住,鲍老师,你选对了。”

    “若非将军指点,我住在这里这么久,自己也是个写字的,还真没看出这山,居然是一个之字,将军一说,我才恍然大悟。真是法眼高明,一词点透。”鲍老板的恍然大悟,用过多少回了,但回回有用。

    “这不怪你,东坡有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久居此地,不以为异,我初来乍到,灵感容易触发而已,不足为怪。”将军这个理由也算谦虚。

    “当然,如果狗尾续貂,还可总结出一个画字。”将军非要凑齐四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讲究?他继续说到:“江山如画,是从大的视野说的。但此时正值深秋,层林尽染,果色鲜艳,这是自然水彩,随季节而变画风,你们说,是不是占一个画字?”

    他这一说,我们也觉得不算勉强。但鲍老板突然想到:“我明白了,原来我住的地方,也算是个上好去处,将军刚才总结,是不是刚好暗喻琴棋书画四个字?大家想,妙不妙?”

    一时,议论哄起,赞叹不绝。

    将军自谦到:“组合谐音,实属雕虫小技。但此山甚好,是确实的。”

    在下山的路上,我在想,将军的所谓“情、奇、书、画”是不是故意在事先编排出来的呢?如果是他故意编排的,那么,鲍老板的恍然大悟,真是合上了拍,拍对了地。

    吹牛拍马谁都会,但要拍到点子上,不露痕迹,就是技术活了。

    从山上下来,在书房茶叙。我拿出刚买的那几件玉器,给鲍老板和贺处长,他们推辞一番,我说到:“文人清供,不成敬意,如你们闲时把玩,想起老弟,我就赚了。”大家玩笑一阵,收下不提。然后,我再将田黄拿出,请鲍老师和老将军鉴赏:“我不识货,新近得到此物件,只得请教行家,帮我掌眼。”

    鲍老板明白我意,假意不精此道:“田黄乃帝王将相之物,晚生一介书生,接触甚少,知之不多,还请将军鉴别。”

    将军拿在手上,远看近瞧,仿佛不太在意地向桌上一放,说到:“此方印章,实属田黄不假。虽非极品,但作文人书法印章,也不辱名士了。”

    我马上将此章捧上,送给将军“小兵不通文墨,留此无用。况刚才鲍老师说过,这是帝王将相所用,今天将军刚好遇上,即是有缘。俗话说,路遇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恰好应了今天情景。如将军不弃,充此物作书房清玩、墨宝印章,岂不是它的幸运?请将军笑纳,不负此物价值。”

    将军当然要矜持,鲍老板当然要助攻。鲍老板亲自从我手中拿去,递与将军手上,说到:“将军气度大,不要为难年轻人吧。”将军这才收下。

    送礼之关键:礼物要值钱,理由不能是钱。

    当礼物送出后,今天的接待之主要内容实际上就已经完毕了,但此时就完,彼此面子容易敏感。班长早已洞悉一切,马上说到:“鲍老师与将军,可算得是文人知己。但将军来一次不容易,作为老兵,也想沾光,鲍老师给个机会,今天借用此次机遇,我想请将军视察我的事业,想请他帮我把把关,怎样?”

    “将军此来,略显手段,已让我佩服之至,恨不得天天请教,时时亲近。但你作为老兵,想请首长视察,我倒不敢阻拦了。”鲍老板对正在貌似矜持,装着品茶的将军说到:“这位陈总虽然是军队一兵,但如今也干着一个事业,按规模和意义来讲,倒比我这山果居更大。将军见过大世面,想请将军视察指点,我想也是他一遍至诚,将军恐怕不会觉得不妥吧?”

    “喔?小陈还有如此事业?后生可畏嘛!”将军兴趣盎然。

    “不敢,能力不强,但吃苦精神还是有的,毕竟是部队首长教育出来的。”班长谦虚中带出“首长”两字,也是影射将军,普通恭维说法罢了。

    多好的台阶,溜滑自然。大家走也有理由,别也有意义。

    送客出门时,鲍老板早已将几样新鲜水果装入车上,将军及贺处长推辞,鲍老板说到:“上宾来访,晚生酒席粗陋,上宾离别,晚生只有本山自产水果奉送,本来就很惭愧了。如果将军不要,我今晚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

    勉强收下,主要是,为鲍老板健康帮忙,得让鲍老板睡个好觉不是?

    上车之时,班长向贺处长提议:“处长,今日将军微服私访,可否让我给将军当一回驾驶员,也圆我多年梦想?”

    贺处长没来得及回答,将军就说到:“好,小陈开车,我就坐你一回。”他先上了陈班长的车,我只好打头开车带路,贺处长的军车在最后。三台车绕行在山路上,算是一个车队了。

    排面,这个词在社会上部队各有其含义。在部队进行队列训练时,指挥员经常说:“保持排面!保持排面!”,这个排面不是面子派头的意思,也与面条面粉无关,是指一列横队的整齐度,也就是横队先进时所有队员保持的那条直线。队列训练,就是从训练排面开始的。我们看阅兵时那样大的方队,也是由若干排面组成的。当然组成后,排面就有横线、竖线、斜线的讲究了,因为从线变成了面。

    排面在社会上,主要是指派头、场面,体现某种社会地位和讲究,简单地说,就是通过铺排体现面子。

    清朝时,有个外国人在中国生活多年,写了一本《中国人的性格》,他说,中国人大多并不真正信仰宗教,如果说他们还有宗教的话,那就是:面子。

    面子思想从何而来?为什么要面子?其实中国几千年超稳定的农业社会,是一个等级亲疏划分严格的社会。夏朝政治的传说,记载在《禹贡》之中,对国家管理按距离国都的远近,分为五服,每向外扩张五百里,就与中央疏一层、管理就松一层,赋税也就少一层,五服分别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五服共二千五百里,估计,那也是四千年前中原王朝影响力的极致了吧。对政治按距离,对亲属按血统,也可要为五服,是丧葬仪式上五种不同亲疏的丧服制度。行业分三六九等,大类也按从高到低的档次排列:士农工商。

    虽然一次次农民起义,一次次改朝换代,等级中的人换了,但等级制度却永远不变,这是为什么呢?这与社会政治管理的方式有关。在中国这个多名族和地理系统区域分割复杂的国家,没有统一的强大的中央集权,是无法维持国家治理的。中央集权造成中央管理内容的庞杂,事事都要管,则能够有效管理的对象数量就非常有限了。以军队为例,通常说,一个人如果要对部属实施全方位管理的话,那他最多只能有效管理到7至10个人,再多了,管理的有效性就不足了。以此类推,我们可以得出部队编制的大致水平。如,一个班10个人,也就是班长全面管理9个人,要管好也不容易。一个连队9到10个班,一个团9至10个连。这虽然是从实际检验的有效性产生的,也与一个首长有效管理部属的数量有关。

    所以,从管理学上说,集权制度的能力限制,造成等级制度的必须。

    中国人并不对来世有过多期盼,现实的成功就够他们忙的了:由低层次向高层次流动,就是人生的成功。但这种成功必须在人群面前体现出来,因为你提升的层次根本目的是影响力达到更大的人群,这就有了排面的需要。比如小苏,由穷人层级跃升为富人层级,必须要在老乡亲属中体现,如若不然,就如楚霸王项羽所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老将军从众星捧月的环境中刚退下来,心中的不平衡肯定是有的,只不过他也早有心理准备。学文化、搞书法、看风水,因为可以在文化人的吹捧中,找到另一种面子。士是什么?官员和读书人。如果没当官了,也要通过读书人的身份,保持自己在社会中的高层次,就是这个意思了。

    读书人的荣耀,从鲍老师的拍马中,将军已经有了充分的满足,但也不是没有遗憾,毕竟观众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不太过瘾。

    推论:有面子的事情,观众越多越好。

    在车上,我简要向贺处长介绍了班长负责的养老院,当然,我没有讲它的股权结构,坚决不把它扯到我的身上来,免得惹上新的麻烦,免得贺处长提些新的要求。贺处长说到:“你班长是个精明人,今天我就看出来了。”对,久在官场的人,看人应该是第一本领。

    到养老院,情况就不同了,由于班长事先的安排,现在又处于老人的活动时间。将军一下车,就看到许多同龄的、比他大得多的老人,将军优越感油然而生,居然有时挥手向大家示意,好像大家都在看他似的。本来班长是借势捧场,但将军犹如狐假虎威。班长在养老院的为人,应该是谦和的,与老人们的关系,应该是亲密的,不如此,没有今天的效果。这种拿自身工作效果来为将军脸上增彩的行为,是什么性质?有不有点舍已为人,无私奉献?

    启示:解甲归田的将军,没有几个人搭理。

    但班长对将军毕恭毕敬的态度,却让老人们感到诧异。所有人都认识陈总,所有人都跟陈总打招呼或者微笑示意,而陈总却在将军面前点头哈腰,这的确让产生了一个奇妙的错觉。对那些老人而言,想必陈总如此尊重的人,肯定是个超级大官或者超级富豪吧。记住,这是在北京,要称得上超级大官,没有政治局的头衔是不行的,要称得上超级富豪,没有几百亿恐怕不够格。对将军而言,人们对陈总的目光也自然投射到他的身上,他在享受伟大注目礼的同时,是不是也回忆起了在军队视察基层时的荣光?

    一边听着班长的汇报,一边观察山水园林,这是我们很熟悉的体验:首长来了。

    临走时,将军也大发感慨,说了一些纲领性的语言、提了一些导语似的建议、画了一些全凭猜测的宏图,激昂的发言也很快结束了,毕竟听众还只有我们这几个人。

    在即将离别的时候,将军不忘给班长讲几句知心话语,这是首长们与下属体现私情的惯用手段:“小陈,你这地方,风水不错。”

    我有一种惊喜的预感,低声问贺处长:“将军懂风水,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