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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相思不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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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罗伊突然凑过来,轻轻转过筷子,指着那几个亚裔:“他,老挝人,他,他,缅甸人,他,泰国人,那边那个,柬埔寨人……”

    褚莲惊讶地看着他:“你猜的?”

    “口音像,”他的俄语果然说的很好,“我在东南亚待过很多年,况且,”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女士,智商啊。如果他们都是本国人,干嘛要说这么蹩脚的英语?”

    一桌上,三份椰子饭,哈罗伊掌钱财,抠的很,连小菜都不肯多叫一盆,好在椰子饭量很足,管饱管够。葡萄干、菠萝丁、胡萝卜丁、玉米粒,拌上腰果,撒上薄薄一层肉松,足量的椰子饭,香的很。

    她和哈罗伊已经扫光半碗饭,慕颜却还没回来,她笑道:“Cindy不是找厕所去了?还没回来,真想把她那份椰子饭也解决掉。”

    “可以,”他终于放松地用英语和她交流,“但我不会从我们的‘财产’中多出一份饭的钱,下顿,你让Cindy吃吧,你看着,”少年哈哈大笑,“如果你还想有足够的旅费去俄罗斯的话,就听我的话——把钱给女人统筹,通常是最蠢的方法。”

    她打了个响指:“答对!”离开三藩之后,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大笑,前桌那帮墨西哥白人不由回头看她,目光交错的一瞬间,褚莲突然觉得有点惶恐,很快低头。

    ——“你要不要,去看看Cindy?”

    ——“饭都凉了,我去找她回来吃饭——别想动荷包买第二份饭。”

    褚莲低头,拿清水在茶杯里晃了一下,又倒掉,灌上热茶,这里不比三藩家里,茶叶没的精细,但好歹,水是热的,也有茶的味道,凑合着饭后喝一杯洗胃清茶,也是这段奔波的日子里,极大的享受。

    她痴痴盯着水中茶叶看,卷起的叶边如锯,腾着热气,绿油油的,连那水都透着绿意。

    ——手却不自觉地拿起了筷子,在桌面上划着什么。脑中飞快地闪过繁杂的心事,入境以来,隐隐感觉东南亚暗潮起伏,今天却在这间小客栈里,窥见一二。原来却都指着张家,所有人都要往俄罗斯赶——为着一串冰满翡翠的重见天日。

    她不幸,也赶在了这场赴宴似的人潮中。

    俄罗斯,张家,冰满翡翠,好像所有关键的环节都要串联起来了,她离真相愈近,离溪口张氏的记忆愈近,可是,也正因为距离的拉近,让她觉得恰似被架在炭火上烘烤,那热度直要把人烤化了。

    回来是哈罗伊一个人。

    他默默地把慕颜那份饭吃掉,填进了肚子。

    “Cindy?”筷子举起时,褚莲想问什么,却无意对上右前桌那帮墨西哥人的眼神,连心情都降到了冰点,哈罗伊看着她,眉头微拧,轻轻放下了筷子:“冲着你的?”

    她听见少年用标准俄罗斯语飞快在她耳边问道。

    一把水果刀,划拉了半个钟头厚皮椰子。磨出的椰皮碎屑掉了满桌,她心情极差,和哈罗伊对面坐着,彼此都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捱过,小饭馆里开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埋头吃饭,看来是饿极,一路劳顿,赶在缅甸的小镇旅馆里面,吃一餐热饭,明天还要赶路。奇奇怪怪的东南亚佬,各怀心事的白肤色鬼佬,每一个人心里都敲着小鼓,各有盘算。数天之后的俄罗斯白家势力范围之内,会有多热闹?

    为了一串冰满翡翠项链,息偃多年的各方势力,又卷土重来。

    她终于坐不住,面对眼前从容自若的柬埔寨少年,交耳用俄语说了一句话:“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搞错了才把Cindy带走的?”

    少年抬头想回答她时,一错神,对上墨西哥人暗藏挑衅的眼神,他仓促挪开——却在这时,褚莲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那柄水果刀,若无其事地朝墨西哥人的餐桌走去。

    哈罗伊转过头去,眼中兴致顿生。

    这个三藩来的女人,一路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与惊喜,她似乎天生的大胆,一路行过,都是身带霹雳。是否那位传言中威据三藩的教父,给了她过分的保护,才能让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有一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

    他眼睛微眯,觑见那个女人已经逼近了墨西哥佬的地盘。

    褚莲笑笑,款款走过去,她的气场实在太无害,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危险与胁迫,那几个墨西哥佬对眼前这个蓄意挨近的女人也没防备太多,只是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突然停了下来,脸上平静无风,微一屈身,嘴角笑意浅淡,她突然扬手,将那柄水果刀插进了桌面!她本身手上劲儿就不太大,水果刀入木不深,颤颤巍巍似要掉下来……

    那一桌墨西哥佬反应太快,已经有人去腰间摸枪,但被其中一个看似老大模样的男人拦了下来。褚莲扬眉,一点也不怕地与他对视。

    她笑了起来:“我要见特里森先生。”

    那一桌白人面面相觑。

    Cindy终于被送回来,他们在原先的座位上喝下午茶,吃各种果品,才回来的慕颜云里雾里,问道:“管荷包的先生怎么不阻止女人们的疯狂消费?我们不是没钱花了吗?”

    哈罗伊笑了起来:“有人埋单。”

    当然有人埋单,褚莲看他一眼,淡淡笑起来,心想果然是穆枫培养的手下,秉承三藩一贯的优良传统,只进不出,这回更是连账单都算到了墨西哥黑帮大佬的头上。

    詹姆特里森果然在东南亚,他们和餐馆里一帮墨西哥佬等了没多久,他就被“请”过来了。

    见到褚莲,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大概是他没想到会在缅甸小镇遇到老友的太太,但那份讶异稍纵即逝,很快被笑容替代。

    褚莲站了起来:“詹姆,很高兴见到你。”

    他伸出手来,和她拥抱:“阿季,终于找到你了。”

    “你在这儿……是找我?”褚莲大惊。

    特里森点头,松开她:“三藩找疯了人,加州产业链差点瘫痪,所有人都被派出来寻你……”

    褚莲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害怕,的确是这样,她自巴士海峡落难,对于外界而言,从那一天起就没了她的消息,她可能……在外界传言中,已经是一个死掉的人。

    “那……他呢?”她咬着嘴唇,终于问到最关键的人物。

    特里森脸色不大好,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笑:“Mu,他在加州。”

    在加州?这她当然知道。每年除了巴隆围场大型围猎,他心情好时,会在高加索深山里和俄罗斯老猎人一住几个月封山打猎,平时几乎不会离开加州。

    “他……要我回去吗?”褚莲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没说什么,是我们说的——穆太太一定要回去。”特里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含义莫辨的不自在。

    “你带了多少人来?”褚莲突然问道。言毕眼瞧了一下哈罗伊。默契自生。

    “阿季在打什么主意?”特里森笑了起来:“这里,没多少人。我的人,到东南亚已经很长时间了,憋的难受,都在迈扎央过手瘾,你要是愿意见他们的话,我一个电话就可以。”

    褚莲轻声道:“梓棠跟你说了什么?”

    他略顿,刻意避闪她的目光,褚莲直逼视他,瞧的他心虚至极,她跨前一步又问道:“他真的在加州?”

    “他想来,但不可能了。”他音色漂亮,流利地用英语回答她。

    “怎么?”褚莲顿了一下,几欲哭起来:“有新欢了,就想不到旧人了?”

    “你都知道?”特里森显然很惊讶。

    褚莲叹了一口气,圆润的音色从她口里出来,竟略显凄凉:“加州那么大片天,有什么消息堵的住?在东南亚,听道上那些白粉佬瞎呛,我都听够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加州到处插眼线,梓棠却不知,这些眼线也会走加州的消息……穆先生到底扬威天下,我都不想探消息,随便打开耳朵,谁都在传……”

    特里森一时沉默,许久才叹息道:“阿季你离开加州这么久,穆家发生了很多事,你……”他刚想说“你也不要怪他”,却听褚莲接道:“我不怪他。”

    他向她看过去时,她脸上却是清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但明显掺杂着一丝落寞,她许久都不说话,好似新人换旧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没有输掉这么多年的婚姻,只是输给了时间,而已。

    特里森想说什么安慰她时,却见她已经从贴身的衣物中摸出那块玉玦,递给他:“特里森先生,麻烦你还给他,……他什么时候想要离婚,我都可以回去办手续。财产分割……我没有意见。”

    特里森大惊:“你不打算回加州了?”

    她眼睛一酸,那眼泪哗哗地往下淌:“还回去干什么?”说到这里时,却忽然似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伤处,她叹息道:“只是有点想念孩子罢了。”

    “你……去俄罗斯?”

    她点头:“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最近被证实出现在俄罗斯,……世家的兄长应该也会去那儿,很多年没见了。我去俄罗斯,和他碰个面。”

    “那穆枫呢?”

    褚莲一愣,……穆枫?

    喝过一杯酒之后,特里森缓缓开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南亚,你想过没有?不托老友的情,我应该在墨西哥地下赌场抓忙,一个晚上半座城的输赢……可是,他急切地想见你,所以,我亲自来东南亚。”

    褚莲不说话。却终于被特里森一句话惊的不得不抬头:

    “我知道你不愿回三藩。但是,如果他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去不去?”

    褚莲“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三藩出了这么大的事?”

    特里森不紧不慢地倒烧酒:“所以,你有理由相信,那个女人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爬上他的床……”他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在说的这件事,极为正常,根本无需避开酒桌上的人。

    男人们总是这样,讲起这些香艳的情事时,倒像是在卖弄一种极可炫耀的资本。

    倒是慕颜和少年哈罗伊,脸色悻悻,想避却避不开。

    “你有钱吗?”她突然问道。

    特里森眯起眼,细细打量她,似有不解:“你要钱干什么?”但他本意并不是要她回答,很快就说道:“我没钱,但迈扎央有,”他笑了起来,“要多少有多少。”

    “先生,借点支出,”她倒也不客气,“回三藩再还你。”

    褚莲转过头,看了Cindy慕一会儿,又转向哈罗伊道:“一路上,好好照顾Cindy,把她亲手交到白斯年手里——你们,你们一起去俄罗斯,原定计划不变。——先向特里森先生借点开支,你们路上可以过的舒服点。”

    原来是这样。她早有打算。

    “那你呢?”哈罗伊问她。

    “我……”她有点急:“我得先回加州。家里面出了点事……我先生正熬着鬼门关,家里只剩下老人孩子,我……我得回去看看。”

    慕颜不免为她担心:“你先生……怎么了?”

    褚莲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高危职业,自我认识他以来,就不知熬过多少回……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有一次不是我陪在他身边,这次,也一样。”她拥抱慕颜:“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穆家撂上这样的大事,白斯年不可能坐视不管,你到了漠河中俄边境,不能理任何姓白的,”她事无巨细地叮嘱,“直奔白斯年……一定要找到他!在见到他之前,你的镯子不能给任何人看!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她的语气渐渐缓了下来:“然后,白斯年会带你来三藩,没有多久,我们又可以在加州见面。”

    东南亚的落日美极了。黄昏轻车简从,在这里分别,去往加利福尼亚海港的西,去往俄罗斯脉脉冰寒大地的东,在这里,转开无从交叉的平行线。

    拥抱。原来浮浮人世,俱是为命运奔忙。

    入境俄罗斯,有哈罗伊在,一切都很顺利。

    但不巧的是,在莫斯科繁华的街道,他们“荣幸”中彩。一群十五六岁的光头少年飞车掠过,慕颜还没反应过来时,突觉胳膊生疼,连着骨头都要被拽开的撕裂感袭来……她一惊,随身携带的包已经落到了光头少年的手里,哈罗伊索性把自己的包掼在地上,拉着她就跑!

    跑的她腿都快断了,他们才呼呼喘着粗气停下来,她靠墙,整个身子都无力,软绵绵地顺着墙面滑下来:“你……你……跑什么……”

    “包都被抢了还不跑?”他倒还笑的出来。

    慕颜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他们……是……什么人?”

    “光头党,”他看着慕颜,笑道,“是不是很好的体验?就像在巴黎,没在香榭丽舍大道上被抢过劫,你根本没资格讲去过巴黎……”

    慕颜翻了个白眼:“光头党是做什么的?”

    “俄罗斯黑帮,十五六岁的小孩子,毛都还没长齐,”他粗鄙,措辞却让人发笑,“专抢外国人,斗殴打架,无所不干,我要是没拉你走,我们得一起被光头党拍成肉酱……”他的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我以前在俄罗斯读书时,经常找光头佬干架……惹是生非!呸,斗狠比金三角卖白粉赚家业的还厉害!光头佬!”

    慕颜也笑了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你比他们大多少?”

    “三岁。”他伸出三根指头,脸上笑容绽开,灿如阳光。

    漠河白家在俄罗斯有置业,易家的势力范围将这片广袤的冰寒土地包了个囫囵圆,俄罗斯,高加索深山悍勇的孤狼放缰奔跑,百尺冻土,万里闻不见人味儿。

    之后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国土面积世界第一的国家。百年老族卷土重来。

    初春时分,俄罗斯依然没有放暖,莫斯科郊区的风刮在脸上,嘶然有声。她走的累了,拽着哈罗伊的衣角,带着些恳求的语气:“哈……哈罗伊先生,我……我走不动了……”

    少年十*岁的样子,一路行事却处处透着老成,进入冰雪国界后,愈发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笑,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只是一路带着她走,好似前方有无穷的吸引力,他只是往前走。

    慕颜实在不行了:“慢点!真的走不动了!”

    少年回头看她一眼,终于笑了起来:“就你这个体质,以后怎么跟白斯年混?”

    慕颜缩了缩脖子:“哈罗伊先生,你别……别太过分!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说完,连自己都笑了起来,那样苍老的语气,就像训诫孩子的老奶奶,这位老成的小大人哈罗伊先生,又怎么会买她的账?

    哈罗伊却没再笑,一双眼睛愈发深邃:“我不姓‘哈罗伊’,”他顿了一下,嘴角轻轻扬起,却断无笑意,“我姓张。”

    慕颜没有反应过来,她当然也不知道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她稳了稳神,轻声说道:“那……张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停下歇歇脚,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小姑姑让我带你去的地方,”他笑了起来,“莫斯科郊区有座古堡,是白家的产业,大概就在那儿,”他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的地方。记忆应该没差,”关于略有记差的可能性,他一点都没有感到不好意思,“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很小,——不过不要紧,我自小记忆力超群,”他狡猾地笑着,“反正应该就在那儿,我们再走会儿吧。”

    “‘一会儿’?‘一会儿’是多少‘会儿’啊?”慕颜直擦冷汗。

    “白斯年就在那座古堡里,你马上就要见到你男朋友了,不该高兴吗?”少年狡猾极了,笑的滴水不漏,让人明显无从反驳。

    “他……他怎么会在?”慕颜巴巴地跟在他后面。

    “牛头马面大老远从世界各地赶来,你说白家掌势的敢不在?国际刑警怎么没跟来?现在开捞,包圆了这片场子,都是大鱼!”

    少年目光冷冽,如同苍渺远天下,猎猎行过的冷风。

    “‘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慕颜听的云里雾里。

    “为什么?”少年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为了我家的一串项链,很值钱的东西。——当然,‘他们’的眼界不会那样浅,他们看中的是冰满翡翠项链背后的大鱼!张家消沉多年,忽然有消息称,百年大家族的传世翡翠现身莫斯科,你说,我们张家人岂会按兵不动?他们齐聚俄罗斯,不是为了项链,”他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淡的事,说到兴处,笑的像个孩子,“如果不是冲着‘张’姓,谁闲的大老远跑这个鬼地方挨风寒!”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眼睛里那抹张扬收了回来,赫然的神采敛尽,他开始变得严肃:“不知哪个祸害放出的假消息,这回要让这帮乌龟鳖都扑了个空!谁告诉他们冰满翡翠在俄罗斯的?”

    “你……什么意思?”慕颜略惊。

    他看了慕颜一眼,道:“张家的冰满翡翠项链离开美联储才多久?口袋都没捂热,就被抢去了莫斯科?”他似乎是在向慕颜发问,当然并不指望慕颜回答,他很快就说出了答案:“当然不会!不知幕后那个操手打的什么主意,骗这帮子牛头马面齐聚莫斯科是要干什么?”

    哈罗伊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也许是穆叔叔的主意。”

    这个推测不无道理,本来他们在柬埔寨待的好好的,准备启程离开东南亚去俄罗斯是褚莲的主意,起因是褚莲听到“俄罗斯之声”的播报新闻,说是遗失多年的张家传世冰满翡翠项链出现在莫斯科,她为了打探张家的消息,才临时起意决定去莫斯科。

    但凡和褚莲有关的事,总和加州穆先生脱不了干系。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褚莲永远心系张家,才用了这么个法子,逼褚莲现身俄罗斯?

    他“哦”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慕颜,解释道:“穆叔叔就是我小姑姑褚莲的丈夫。”

    “阿季?”慕颜脚下一滑,差点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