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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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今天办喜事，整个周家村都知道。
关于朱家二度嫁女之事，周家村众人看法不一。
有那看不惯者私下里替葛家郎君抱不平。说是葛家好郎君，人好命不好，取了个薄情娘。好郎君入土尚未安，薄情娘急嫁他人妇。只可怜那葛家小儿郎，刚刚没了爹，眼见又跑了娘。这俗话说得好啊，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
也有看得清想得深的替葛家娘子诉委屈。若非娘家见钱眼开逼得紧，葛家娘子又怎会嫁得这般急？到底是：家中没了主心骨，孤儿寡母好欺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朱家嫁女的消息一放出，平平静静的周家村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外边的流言蜚语窜天飞，朱家人依旧一概不理只管自己高高兴兴办喜事。
东家闲话长，西家闲话短。但到底还是一个村子人，闲话说完了还是得做面子往朱家去捧场。
等真正到了朱家嫁女这一日，朱家大院里三桌外三桌，天色一暗，七七八八倒也真坐满了人。
刘勇想得好，娶妻一事他先在周家村办一遭。当年落魄离了村，如今也算风光归来，办得热闹些也叫村里众人重新认识认识他刘大掌柜。等回头带着惠娘回镇里，再请了寻常有生意来往的各大掌柜来吃酒，也叫人知道他刘大掌柜已经新娶了美娇娘。
刘勇算盘打得细，银钱放手给朱家，托了他们给自己办酒席。既叫朱家尝了甜头以后好巴结着自己，也瞧瞧他们谄媚模样算是解了当年被轻视之郁气。
朱家拿了刘勇的办事钱，精打细算地一扣再三扣，该花的地方省着花，不该花的地方想都不会想。三下五除二，六桌酒席办下来，还剩了满满一荷包算作自己的辛苦钱。
周家村的物价不算高，故而朱家虽是有省有扣，但宴席里还是有酒有肉的。他们虽贪了点私房钱下来，却也还是知晓这酒席置办的一大半目的乃是为了给刘勇撑面子用的。
面子得要，菜就不能差。
一桌坐十人，将将好是十个菜，三个大荤，四个小素外加三个冷盘一壶酒。
等到天色黑下来，屋内廊下灯光俱亮起，大红灯笼高高挂，还真有几分喜庆的意思在。
吉时早已过，新娘子却还坐在娘家母亲屋里没出来。
按习俗，天还亮时就该由家中亲哥哥背着新娘子出家门坐上红花轿往那夫家去。
因着是小办，二人又都是二婚，刘家祖屋又还未维修，两家人便商量着能简则简，简单走个过场就好，由朱家大郎背着出门坐花轿，围着村子走一遭再转头送回来。
可真等到了及时，大红花轿院外候，朱家大郎要进屋，敲敲门，里面新娘传出话。
“不必麻烦了，我就在屋里等着。”
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像是一碗冷冰冰的水，没有一丝感情温度可言。
朱大郎眉一皱，四方面庞立刻就严肃起来，抬脚想踹门，又听着院子里的说话声不断，到底还是忍住了，难为他憋了一口气黑着一张脸去厨房找朱大娘，把那屋里的情况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朱大娘此刻正守在厨房盯着人做菜，准备席面的人都是刘勇花钱请来的。油放多了她要说，盐倒多了她要说，肉切大了她也要说，眼睛一错不错地紧盯着灶，生怕叫人沾了自家便宜去。
朱大郎跑进来找她，她还先拍他一巴掌。
“不好好哄你妹妹上花轿，跑厨房来做什么？”
朱大郎黑着一张脸，闻见锅里菜肉香，眼神飘一飘又收回来，气狠狠道：“惠娘不出来。”
朱大娘见他眼神就知道定是嘴馋了，伸手在那刚刚盛出来的盘子里捻了块油滋滋的大肥肉迅速塞进朱大郎嘴里，自个儿吮了吮手指上的油。待听清朱大郎的话，眼一瞪，骂咧着道：“你说什么？惠娘不出来？什么叫不出来？”
朱大郎嚼着肉没回答，这肉炒得好，块大且有油，用的辣椒爆炒，又加了姜丝蒜粒在里面，吃进嘴里一股子的肉香和蒜粒的清香。
朱大娘见他这模样，气得又大力拍了他一下。
“算了，瞅你这样也说不清楚。我自己去找她。”又道，“这个小讨债鬼呦，这都什么时候了又给我使小性子。”
朱大娘说着急急忙忙就要往屋里去，临走之际还不忘叮嘱朱大郎接替着她继续在厨房盯紧了。
朱大郎看也不看地胡乱就应了。
从前朱惠娘在家住的屋子早就给了儿媳妇一家住，所以这会儿朱惠娘在家出嫁才会用的朱大娘的屋。
朱大娘疾步跑到自个儿屋子前，松木打的房门到现在还是紧紧关着的。
她走近前伸手推，门从里面反锁了，推也推不开。又敲敲门，悄悄喊，站在门口怕人注意压着声音叫：“惠娘，惠娘，我是娘啊，给娘开开门，吉时都到了，该上花轿了。”
朱惠娘坐在屋里边不说话，古铜色的镜面倒映出她素白的脸。
外边的人有多热闹，里边的她就有多寒心。
“惠娘，你把门开开，让我进来再说话。”
朱大娘还在门外喊。
朱惠娘垂了眸。
从前她出嫁，一身旧衣做嫁衣。没有嫁妆，没有花轿，没有送亲，没有喜宴，没有祝福。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等着她，等着她出来，等着背她回家，回他们两个人的家。
那时候她觉得日子还很长，没有亲人送嫁就没有亲人送嫁，没有邻里祝贺就没有邻里祝贺，没有大红花轿就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大鱼大肉就没有大鱼大肉，没有漂亮嫁衣就没有漂亮嫁衣，只要她有他。
只要她有他。
如今外面是忙碌的娘家众人，是热闹的邻里乡亲，是等候的大红花轿，是丰盛的喜酒菜肴，屋里还有崭新的红绸嫁衣，可她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背她回家的那个人，日子一晃到了头，再没有了盼头。
“不用多此一举了，我就在屋子里等着，娘叫花轿回去吧。”
朱大娘张口就要骂。
不知好歹不听劝，花轿花了钱，不坐上去围着村子绕一圈，可不是浪费朱家银？
朱惠娘懂她心底想什么，紧跟着第二句就是：“娘去跟人说，让他们候一遭辛苦了，银钱退一半，再留下吃个饭，剩下的钱娘便收着吧。”
朱大娘一听有道理，心里觉得很可行，嘴上还是叨叨着：“真是个讨债鬼，尽要我操心。那你就好好先歇着，我去替你说一声。”转身利索地就往门口跑，心里盘算着，若是留人吃酒饭，银钱就叫他全退了。若是不留饭，就给个三分辛苦钱，他们也不吃亏。
朱大娘算盘打得响，心里美滋滋。
这一番酒席搞下来，她得有不少进账了。
朱家今天办喜事，整个周家村都知道。
关于朱家二度嫁女之事，周家村众人看法不一。
有那看不惯者私下里替葛家郎君抱不平。说是葛家好郎君，人好命不好，取了个薄情娘。好郎君入土尚未安，薄情娘急嫁他人妇。只可怜那葛家小儿郎，刚刚没了爹，眼见又跑了娘。这俗话说得好啊，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
也有看得清想得深的替葛家娘子诉委屈。若非娘家见钱眼开逼得紧，葛家娘子又怎会嫁得这般急？到底是：家中没了主心骨，孤儿寡母好欺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朱家嫁女的消息一放出，平平静静的周家村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外边的流言蜚语窜天飞，朱家人依旧一概不理只管自己高高兴兴办喜事。
东家闲话长，西家闲话短。但到底还是一个村子人，闲话说完了还是得做面子往朱家去捧场。
等真正到了朱家嫁女这一日，朱家大院里三桌外三桌，天色一暗，七七八八倒也真坐满了人。
刘勇想得好，娶妻一事他先在周家村办一遭。当年落魄离了村，如今也算风光归来，办得热闹些也叫村里众人重新认识认识他刘大掌柜。等回头带着惠娘回镇里，再请了寻常有生意来往的各大掌柜来吃酒，也叫人知道他刘大掌柜已经新娶了美娇娘。
刘勇算盘打得细，银钱放手给朱家，托了他们给自己办酒席。既叫朱家尝了甜头以后好巴结着自己，也瞧瞧他们谄媚模样算是解了当年被轻视之郁气。
朱家拿了刘勇的办事钱，精打细算地一扣再三扣，该花的地方省着花，不该花的地方想都不会想。三下五除二，六桌酒席办下来，还剩了满满一荷包算作自己的辛苦钱。
周家村的物价不算高，故而朱家虽是有省有扣，但宴席里还是有酒有肉的。他们虽贪了点私房钱下来，却也还是知晓这酒席置办的一大半目的乃是为了给刘勇撑面子用的。
面子得要，菜就不能差。
一桌坐十人，将将好是十个菜，三个大荤，四个小素外加三个冷盘一壶酒。
等到天色黑下来，屋内廊下灯光俱亮起，大红灯笼高高挂，还真有几分喜庆的意思在。
吉时早已过，新娘子却还坐在娘家母亲屋里没出来。
按习俗，天还亮时就该由家中亲哥哥背着新娘子出家门坐上红花轿往那夫家去。
因着是小办，二人又都是二婚，刘家祖屋又还未维修，两家人便商量着能简则简，简单走个过场就好，由朱家大郎背着出门坐花轿，围着村子走一遭再转头送回来。
可真等到了及时，大红花轿院外候，朱家大郎要进屋，敲敲门，里面新娘传出话。
“不必麻烦了，我就在屋里等着。”
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像是一碗冷冰冰的水，没有一丝感情温度可言。
朱大郎眉一皱，四方面庞立刻就严肃起来，抬脚想踹门，又听着院子里的说话声不断，到底还是忍住了，难为他憋了一口气黑着一张脸去厨房找朱大娘，把那屋里的情况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朱大娘此刻正守在厨房盯着人做菜，准备席面的人都是刘勇花钱请来的。油放多了她要说，盐倒多了她要说，肉切大了她也要说，眼睛一错不错地紧盯着灶，生怕叫人沾了自家便宜去。
朱大郎跑进来找她，她还先拍他一巴掌。
“不好好哄你妹妹上花轿，跑厨房来做什么？”
朱大郎黑着一张脸，闻见锅里菜肉香，眼神飘一飘又收回来，气狠狠道：“惠娘不出来。”
朱大娘见他眼神就知道定是嘴馋了，伸手在那刚刚盛出来的盘子里捻了块油滋滋的大肥肉迅速塞进朱大郎嘴里，自个儿吮了吮手指上的油。待听清朱大郎的话，眼一瞪，骂咧着道：“你说什么？惠娘不出来？什么叫不出来？”
朱大郎嚼着肉没回答，这肉炒得好，块大且有油，用的辣椒爆炒，又加了姜丝蒜粒在里面，吃进嘴里一股子的肉香和蒜粒的清香。
朱大娘见他这模样，气得又大力拍了他一下。
“算了，瞅你这样也说不清楚。我自己去找她。”又道，“这个小讨债鬼呦，这都什么时候了又给我使小性子。”
朱大娘说着急急忙忙就要往屋里去，临走之际还不忘叮嘱朱大郎接替着她继续在厨房盯紧了。
朱大郎看也不看地胡乱就应了。
从前朱惠娘在家住的屋子早就给了儿媳妇一家住，所以这会儿朱惠娘在家出嫁才会用的朱大娘的屋。
朱大娘疾步跑到自个儿屋子前，松木打的房门到现在还是紧紧关着的。
她走近前伸手推，门从里面反锁了，推也推不开。又敲敲门，悄悄喊，站在门口怕人注意压着声音叫：“惠娘，惠娘，我是娘啊，给娘开开门，吉时都到了，该上花轿了。”
朱惠娘坐在屋里边不说话，古铜色的镜面倒映出她素白的脸。
外边的人有多热闹，里边的她就有多寒心。
“惠娘，你把门开开，让我进来再说话。”
朱大娘还在门外喊。
朱惠娘垂了眸。
从前她出嫁，一身旧衣做嫁衣。没有嫁妆，没有花轿，没有送亲，没有喜宴，没有祝福。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等着她，等着她出来，等着背她回家，回他们两个人的家。
那时候她觉得日子还很长，没有亲人送嫁就没有亲人送嫁，没有邻里祝贺就没有邻里祝贺，没有大红花轿就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大鱼大肉就没有大鱼大肉，没有漂亮嫁衣就没有漂亮嫁衣，只要她有他。
只要她有他。
如今外面是忙碌的娘家众人，是热闹的邻里乡亲，是等候的大红花轿，是丰盛的喜酒菜肴，屋里还有崭新的红绸嫁衣，可她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背她回家的那个人，日子一晃到了头，再没有了盼头。
“不用多此一举了，我就在屋子里等着，娘叫花轿回去吧。”
朱大娘张口就要骂。
不知好歹不听劝，花轿花了钱，不坐上去围着村子绕一圈，可不是浪费朱家银？
朱惠娘懂她心底想什么，紧跟着第二句就是：“娘去跟人说，让他们候一遭辛苦了，银钱退一半，再留下吃个饭，剩下的钱娘便收着吧。”
朱大娘一听有道理，心里觉得很可行，嘴上还是叨叨着：“真是个讨债鬼，尽要我操心。那你就好好先歇着，我去替你说一声。”转身利索地就往门口跑，心里盘算着，若是留人吃酒饭，银钱就叫他全退了。若是不留饭，就给个三分辛苦钱，他们也不吃亏。
朱大娘算盘打得响，心里美滋滋。
这一番酒席搞下来，她得有不少进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