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蚕食 > 第69章秉烛夜谈

第69章秉烛夜谈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样一想,苏嘉言又觉得十分局促。生怕傅宁砚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便立即地别过了目光,不与他对视。

    傅宁砚端起茶几上的橙汁,很浅地喝了一口。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子,在杯壁上留下几枚指印。

    苏嘉言有些懊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便找个话题,也没细想,开口说,“你打算……”

    “你现在……”正好傅宁砚这时候也开口准备说话。

    两个人撞到了一起,都是一怔,苏嘉言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说,“你先说吧。”

    傅宁砚仍是看着她,目光清亮,声音清越柔和:“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很高兴。”

    苏嘉言便又觉得心脏似是微微悬空,几分没着没落的悸动,她微微咬唇抬眼看了傅宁砚一眼,道歉的话便不自觉到了嘴边:“对不起……”

    傅宁砚反而一怔,“对不起什么?”

    苏嘉言微微侧过头去,看着茶几上摇曳的烛光,“前年我到纽约,给谢泽雅扫过墓。”

    她心里几分梗得难受,便也不管傅宁砚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当年我不想让师兄以身涉险,也无法接受师傅就这么不明不白去世,所以我设计陷害了她。虽然懿行说她是罪有应得,但我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她虽然有错,但我也没有任何资格制裁。”

    她顿了顿,“她死了以后,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好受一些,但初来纽黑文,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到她沉在河底,被水草缠绕,伸手向我求救。但是我没有出手,只是冷漠看着她被淹死……”

    “嘉言……”

    傅宁砚微拧着眉,想要打断她,苏嘉言却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你让我说完。”

    傅宁砚便默不作声,仍是注视着她,目光里却染进几分沉痛的担忧。

    “晨晨生下来后,我才终于没再做这些梦。”她伸出手掌盖住额头,“四年以来,我一直在想。当时我们大家似乎陷入了一个狂热的怪圈,没有一个人身处局外冷静理智,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往最坏的境况狂奔。但我又想,即便有更加温和的解决方式,那时候的我和你,也一定会选择最惨烈的一条路。”

    “是。现在的我回到过去,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傅宁砚低声说,“我们的生活甚至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苏嘉言抬眼看他。

    两人对视,傅宁砚目光仍是坦荡,“你很勇敢,选择了破釜沉舟。我也始终在想,如果不经历这些事,我或许就这么浑浑噩噩将一辈子过下去。我本来以为,我的生活不能缺少权势和女人,因为这些东西我可以牢牢掌握在手里,就像……”他比了一个动作,“就像下棋的人掌握着自己的棋子。但你的‘死’让我发现,我才是被人握在手里的棋子。我以为不能缺少的东西,恰恰是我最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东西。

    “嘉言……” 他目光又重了几分,仿佛有实质一般的,带着几分清澈的热度,“我很感谢你。当年的事都是我一手造成,我却自以为是,以为形势尽在掌握,没有真正花费心思去阻止事情的恶化。你的罪恶感是不必要的,因为那些都应当由我来承担。四年,甚至四十年,我都愿意为当年自己的愚蠢犯下的过错赎罪,只要你……你和晨晨可以真正幸福。”

    说到最后,他声音低沉,却是真诚坚定,一字一句都极有分量,重重砸在苏嘉言心上。

    苏嘉言听着,一时哑然。

    过了许久,她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没必要。我该向你道歉,即便是你有错,四年这样……这样的日子,惩罚也终究是太重了。”

    傅宁砚微微一怔,眸光闪烁,静了片刻,他方才开口,声音却喑哑低沉,“你这个人……就是太心软了,所以包括我在内的人,都会忍不住得寸进尺。”

    苏嘉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垂眸沉默。

    真要细究,当年她那种断腕之举,除了报复,除了为自己谋求退路,又何尝不是在为两人谋求退路。

    如果傅宁砚的的确确就是这样薄情寡性的人,过个一年半载,他便能从这场打击里走出去,依然做他那个声色犬马的傅家三少。可是他甘心接受了她自作主张为他安排的下场,用自己的行为切实地赎了罪。

    如果不是这样,此刻他们就不会在这异国他乡的春日雨夜里,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推心置腹,坦诚相待。

    她不由想到了之前苏懿行说的那句话:“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现在却有点信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傅宁砚想的却是段文音之前对他的说的,种因得果。他以为这四年自己所做只是业报,却没想到竟是柳暗花明的因缘。

    “我买下你对面的房子,也算是心血来潮的结果。如果你觉得困扰,我随时可以搬走。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傅宁砚仍是看着她,狭长的眸中将她身影全然容纳,“但只要你需要,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我都会出现。”

    “如果我和程似锦结婚,希望你消失得一干二净呢?”

    傅宁砚目光微微一沉,脸上却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嘉言瞬间想到四年前,她让傅宁砚去杀了谢泽雅时,他回答她的话:“哪怕我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在最初见到傅宁砚的时候,苏嘉言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到了现在却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眼前的傅宁砚,既是过去的傅宁砚,又不再是过去的傅宁砚。

    既然命运为他们安排了这么一遭,到了穷途末路,仍能阔别重逢。接下来会如何,不如也就顺其自然。

    苏嘉言心里几分酸涩,静了半晌,开口说:“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苏嘉言抬眼看着他,“懿行要回国,我也会跟着他回去一次。下个月的十五号,我会去一个地方,如果我们还能相遇……”

    傅宁砚心中激荡,便如惊涛拍岸,他紧紧盯着苏嘉言,声音微微颤抖,“这是你的决定?”

    “你不能作弊。”

    “我不会作弊。”傅宁砚沉声说道,却微微转过身,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两个人做了这个对彼此都格外重要的约定以后,一时又沉默下来。蜡烛烧了半截,拖着一行烛泪,本是格外残忍的事物,然而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却显得如此明亮而温暖。

    这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大约彼此都见过对方最狼狈不堪又最残忍黑暗的一面,所以反而坦坦荡荡,无所顾忌。

    在这样的安静里,又静坐了片刻,头顶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明亮的白光洒下来,一时只觉得格外刺眼。苏嘉言眯眼片刻,方才适应,吹了蜡烛站起身来,“卧室的灯还没关,我去看看晨晨。”

    傅宁砚也站起来,“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嘉言回眸极快地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稍等片刻,我给你找把伞。”

    说着,便起身走往卧室。苏迎晨并没有被突然亮起的台灯惊醒,仍旧睡得安然香甜。

    她心里一暖,坐在床边弯下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抬手将台灯关掉了。

    拿着一柄雨伞重回到客厅时,傅宁砚正在看着客厅里的照片墙。苏嘉言顿下脚步,静静看着他的身影。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边看着,脸上露出几分有些傻气的笑容。

    墙上挂着的,大都是苏迎晨的照片,从出生到现在,用图钉钉了满满一面。

    苏嘉言缓缓走过去,轻声说,“晨晨是早产儿,生下来住了很久的恒温箱。”她指了指照片上不足傅宁砚手掌大的小小婴儿。

    傅宁砚微微蹙起眉头。

    “谢泽雅那两下撞得很重,当时差点流产,大约就是那个时候造成。我害了她,也算是报应吧。”

    “别说这种话。”傅宁砚低声喝止,声音却是喑哑。

    苏嘉言手指移动,指了指另一张照片,“这是晨晨抓周的时候拍的,师兄也过来了,你看,她手里拿的是……”

    “画笔。”傅宁砚轻声说。他目光一时变得极为轻柔,眼角闪着细微的水光。

    苏嘉言默了片刻,接着指,“这是两岁,在洛杉矶的迪士尼乐园。”

    小小的女孩儿穿着白雪公主的衣服,笑得灿烂无邪。照片里满是彩色的气球,快乐的气氛仿佛要从照片里漫出来了。

    傅宁砚微微勾起了嘴角,伸出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是三岁时候的照片。”苏嘉言又指了一张。

    傅宁砚倾身往前,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那是什么?”

    “哪里?”

    “这里。” 傅宁砚往苏嘉言旁边走了一步,伸出手指,点在照片了苏迎晨的额头上。

    而苏嘉言的手指也正好移了过去,两人手指相碰,顿时仿佛过电了一般。

    苏嘉言立即缩回手,“呃……哦这个,她当时从阶梯上摔下来了,撞到了额……”

    ……呼吸靠得很近,这个距离,仿佛正在轻轻拂动着她耳畔的发丝。苏嘉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直觉告诉她应该接着往下说,心脏却仿佛擂鼓一般,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空气似乎一瞬间升温,她陡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