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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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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让人扶起尹望舒,来到一间小室,随后又立刻叫人退下。

    关上门那一刻,面前女子马上换了副脸色,纤纤玉手挽起尹望舒一绺乌发,抚过发梢,眼睛不住地在尹望舒身上打转,捧起望舒略显脏灰的脸,挑起下巴,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女人问:“望舒今年多大了?病可有好转?”

    眼前人的提问明显让她始料不及,自己印象里并未有过此人,就算是猜到自己的身份但像她动作这样肆意还是出乎预料。

    尹望舒任由她摆弄,答:“今年十七了,病根不复。”接着又问:“这位姐姐以前见过我?”

    女人听完动作一滞,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叫我姐姐?以往该是阿玥这样叫我才是,不过你既然这么叫了,我就应下了吧。”

    她口中的阿玥是母亲吗?尹望舒顿时两眼亮晶晶,问道:“你认识我母亲?”

    女人收起笑意盈盈的嘴角,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阿玥也真是的,我跟她这么多年交情的事都没有告诉你,就连儿时互赠的玉佩都随意予人。算了,那就由我来说吧,我与你娘是旧识,当年你要来天锦养病也是她同我来信,叫我对你多加照顾。”

    女人名叫傅徽媛,是母亲的闺中密友,自入宫后便少有见面,不过当年情谊一直深藏于心。

    原来那半月玉佩并非宫中之物,而是母亲的信物。

    她一想到当时急匆匆赶回宫也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似水清眸泛起了酸意。为了不让面前人误会,于是她告诉对方当时的火灾并未伤及玉佩,且已经由人带回了宫,也希望对方不要怪罪。

    “怪罪?”傅徽媛发出一声冷笑,“我哪敢怪罪你这位千娇万贵的小宫主啊!你能光临我这寒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别说这些客套话了。”

    尹望舒被突如其来的阴阳堵得一时语愣,忙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面前女子开始拨弄自己的秀发,万般委屈地开口:“我自是念及以往情谊,叫下面人如若见到有人拿了半月玉佩来见我立刻汇报,一分不敢怠慢,还将你们宫里来的打手就此安顿,我可不是贪图你们那点钱财,只是想见见昔日挚友的爱女罢了。”傅徽媛话锋一转,换了副受气模样,说:“可每次你都是让那老婆子来铺里,我想见一面都不曾有过这个机会,看来是我这晚香铺磕碜了,小宫主身份尊贵,自是不屑来此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变脸能有如此之速的,赶忙解释道:“事实并非如此。望舒是觉得姐姐平日里忙,我又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就不想叨扰了姐姐,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傅徽媛假装无奈道:“那就姑且信了你的话吧。”

    见对方有所缓和,尹望舒便问:“姐姐刚刚说的每次,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让她每月送来一枚平安扣示意自己平安无忧的吗?你要是今日不来我都打算过些时日给你送宫里去了。”

    自把玉佩给容娘后,尹望舒就再也没管过这件事了,容娘从没和她说起过这件事,在那自己觉得无比清闲的两年里,原是身边有人一直在默默记惦自己的平安。

    她抬眸,道:“我现在想看看那些平安扣。”

    “我去给你拿来。”

    女人拿来一个木匣子,尹望舒接过就已觉得沉甸甸,打开一看,满目的红绳和柔润亮泽的玉扣。尹望舒在天锦总共二十一月余,她没去数,但也猜到这里面定有二十一枚平安扣,全是容娘用自己的月钱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她的深切关怀。

    离宫二十一月,时过病消,可最后折磨的却是自己亲近之人,发肤之痛已去,又来心伤随日久而深重。临行前母亲的句句不舍,暗屋里老人的苍颜白发,无名村女孩纯真笑颜,一一浮现眼前,难以自抑。

    尹望舒合上木匣,抽了抽鼻子,努力不去想,眼下要做的是为村中请来人手,再多的懊悔遗憾于当下无益。

    她把这一行的目的说与对方,傅徽媛不假思索应下了,也没有多问,瞧她一身脏乱,只叫她先去沐浴更衣,被尹望舒谢绝了。

    “寻人的事劳烦姐姐了,我在天锦已寻好客栈,今日就不再麻烦你了,明日我再登门,谢过姐姐。”

    浑身是血走在大街上着实引人注目,最后出门披上了傅徽媛给的青竹色斗篷,对尹望舒来说有些长,本来是想换一件合身的,但一眼望去全是艳丽迷眼花纹繁复的样式,尹望舒没有纠结,立刻表示自己对穿衣无挑剔,就这么出门了。

    回到客栈,尹望舒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两眼失神,缓步前行。虽然严冬已过,但她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周围的伙计看来十分怪异,完全不是常日作风。

    尽管余光和正视中见到许多熟人的各色目光,她全然不顾,也无暇顾及,只觉得自己离开的这短短时间里,发生了太多这些时间承受不住的事情。尹望舒手里端着带回来的木匣,来到房门口停下。

    “望舒。”

    猛然抬头,余光瞥到那一抹黄色身影,才发现故人已至。

    她像是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张口:“羲哥哥。”

    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温柔,有别于之前见到的种种怪异神色,无声无形中给残损的自己以支撑。

    陆正羲道:“多谢望舒那几日的照料,那日一别,原想报答一二,后突来横祸,我未能及时赶到,心中常感愧疚,眼下可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吗?”

    尹望舒目不转睛,望见他身上所负之剑,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寻些治肿伤淤青的药。”

    面前人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依旧应好。

    夜里,他将药送来,把如何用药细说与尹望舒,她刚沐浴完毕,湿发披肩,衣着简薄,尽管裹得严实,夜间的凉意不免有些入骨,还是强装无事镇定细听。

    不知为何,靠近眼前人就越发觉得暖意沁人,以前怎么没觉着呢?是因为有录日在吗?

    临走时,陆正羲道:“春来乍暖还寒,望舒夜里记得关紧门窗,切勿受冷。”

    尹望舒回:“嗯。”

    他又道:“如有所需,唤我便好。”

    尹望舒点头。

    她刚把门关上,被从窗户偷溜进来的晚风猝不及防地灌了两袖,冷意侵入全身各处。

    “羲哥哥!”

    原本悄静无声的走道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他不安地问:“我在,出了何事?”

    尹望舒将身体贴着门,一甩手用法力把窗户关上,发出啪嗒声响。

    再次感受到如沐暖阳的舒适感后,尹望舒竟一时不想离开。

    “我想同羲哥哥说会儿话。”

    门外人仍旧温声细语地说:“欣幸之至。”

    聊什么呢?聊近日除魔所遇,实在不足言说。诉近来所遇坎坷,对方又远比自己经历得多。问其近来安好,又显得太过无趣。

    一声呼喊将人叫来了,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承接自己开的话头。

    “凡事不急,想好了再与我说也可,我一直在。”

    门外的确没有其他声音了,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尹望舒转过身来,看不见门外那人身形模样。

    她向床沿走去,道:“那柄剑羲哥哥用着可顺手?”

    “万里挑一的上品,应用自由,望舒用心了。那日取名一事,望舒可有想法?”

    她坐上了床,药瓶也被置于床上。

    尹望舒答:“之前未有,但方才突然想到了。就取名为寒落吧,羲哥哥觉得如何?”

    “此名极好。”

    场面又恢复了寂静。

    尹望舒脱下衣物,多处青紫醒目,当药粉洒上时更是疼痛难忍。上次抹药还有小薯在身边帮忙,尽管对方又揉又搓的,却没有今晚来的痛。

    无名村死伤数十人,多少户人家自此天人两隔,跟他们的丧亲之痛相比,自己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咬紧牙关,将余处都抹上药。

    有些地方的伤还是先前受的,现在还看得到浅浅的印子。虽说没多要紧了,尹望舒还是忍不住上手抚摸。

    手上戴的是母亲亲自去庙里找大师开过光的银镯子,枕边放的是羲哥哥送的阳生镜,桌上放的是容娘留下的平安扣,尹望舒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护着,从一个病弱身躯成长为现在的独当一面,想来真是恩情似海深,从前所感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尹望舒情不自禁加重了手上的力,身体上的痛让她控制不住地轻叫出声。

    “望舒!”

    门外的声音不大不小,尹望舒听得分明。

    “冷……”她强忍喉间酸涩,艰难发声,但又不敢多说,怕门外人担心。

    这次再没有声音传来。

    渐渐,尹望舒感到周身一阵暖意,向四周望去,突然发现窗外有异样。

    窗纸上映有枝条的光影,其上貌似有待放花苞,并且还在往另一侧蔓延,之后便见到一整个分叉的枝条,一个个圆点舒展为绽开的花形,风摇影动,柔光摇曳。

    像极了那日庭中所见梅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