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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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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醉桥眉头紧锁。

    大昭朝去年底时候易帝,说来也巧,就数月之前,西廷王朝也发生了一次王权变。只是比起大昭,这变却浸染着血色残酷。西廷老汗王有三子,大王子与二王子俱是鹰派铁血人物,与大昭多年争战,和这两位野心勃勃王子推波助澜不无关系。除了觊觎大昭,这两人于王位暗中也从未停过较量。年初老汗王病去,按照国礼由大王子承位。大汗探听到自己弟弟凭了岳家克离王族支持,暗中对己不利,岂会容他得逞?借了一场宫宴酒水中暗中下毒,数日之后,二王子咯血而亡。王妃愤而唆动克离王族之人起兵,一场内乱之后,汗被乱兵戗于刀下,王室共举老汗王三子利丹继位成汗王。

    据密探回报,老汗王三子利丹生性温和,早些年大昭与西廷交恶之时,他与自己两个手握实权兄长所持政见不同,因而一直半退居于自己属地之中。如今由他继了汗位,于大昭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刚上个月时,谢醉桥曾接到金京过来秘旨,命他注意西廷王都举动。今日那缁衣少年,虽说得一口流利汉话,只谢醉桥凭了自己直觉,断定他十之**会和西廷王室有关。

    利丹儿子当中,除了世子少烈已十八岁,次子和幼子都不过十岁出头。难道那少年便是世子少烈?若是话,他今日先是偷越边境挑衅自己,继而劫走自己妹妹,背后动机不过两个,一是西廷汗王授意,二是他个人所为。

    以谢醉桥判断,应是后者居多。

    “去驿馆!”

    谢醉桥吩咐了一句,当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

    这天神节会也是西廷人重大节日,早小半个月前,西廷便派了使节带商队过来。谢醉桥把这看作是西廷汗对大昭示善举动,将使节安排住驿馆之中,以礼相待,互赠礼物。

    使节名安都,熟知大昭礼仪,精通汉话。从前两国议和之时,他便参与其中,出了不少力气。此番西廷朝中刚历过大变,他被派遣而来,临行前曾被汗秘密诏去谈话,命他过来之时,量探听下大昭口风。

    大昭与西廷俱是帝即位,此时难免存了相互试探之心。安都身负王命而来,他自然晓得这谢州牧乃大昭帝心腹之臣,不敢怠慢,与他盘桓数日,只期间任他费心思拐弯抹角,却听不出半点口风。今早被邀了一道去参加开节之会,赫然竟见到了世子少烈,大吃一惊。

    说起来,这位世子虽然年少,但西廷王都煊城,却也是赫赫有名人物。老汗王尚世时,他父亲几个兄弟中虽不起眼,生母王妃亦早早故去,只他却因了自小敏慧骁勇而深得老汗王喜爱。三年前西廷与大昭后之战时,他当时年纪还不到十五,便闯入王帐请求上阵,被老汗王拦下了。后西廷军队被谢南锦父子打退,老汗王深感力不从心,便从了朝中温和派言论,与大昭议和。如今利丹继了汗位,派安都来云城时,世子曾请求一道前来。利丹汗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对数年前西廷战败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怕他年少气盛要寻事,不予许可。故而今早他骤见世子少烈,自然吃惊不小,立刻便猜到他必定是瞒了利丹汗偷偷跑来。因了事关重大,所以当时也不敢出声,等到散了之后匆匆再去找时,又哪里寻得到他人?本就忐忑了一天,待到了傍晚时分,竟听闻州牧大人妹子走丢,找遍了附近也未见人。忆及早上那一幕,他凭了直觉,立刻便联想到世子少烈,哪里还睡得着。此刻已夜深,突然又听到谢醉桥竟找了过来,心中咯噔一下,忙整了衣冠迎出去。

    谢醉桥见了安都,并无客套,径直便问道:“今早那向我生事少年,大人可认识?”

    安都抹了下额头汗,赔笑道:“谢大人说笑了,那人我并不认得。”

    谢醉桥凝视他片刻,忽然微微笑道:“既不是,那我便放心了。方才有人来报,道那少年窥探我城中军机重地,被抓了起来。我心想那少年乃是贵国之人,故而先来向你通报一声。大人既不认识,我便放心了。这就告辞。”说罢起身欲辞。

    安都大惊失色,忙上前拦住。

    谢醉桥见他脸涨得通红,话却说不出来,道:“大人若是有话,便只管讲。谢某虽不才,只也分得出轻重缓急。不管何事,总有解决之道。”

    安都知他年纪虽轻,行事却少见稳重,这才长叹一声,无奈道:“谢大人方才所提那少年,不是别人,乃是汗王世子!此番我受遣而来,汗王并未准他同行。他何以竟会去窥探军机重地?此一来,绝非我汗王之意,二来,莫非是有所误会?还望谢大人明察!”

    谢醉桥双拳已捏紧,道:“安都大人,我实话与你说了,贵国世子并未去窥探我军机之地,只不过……”他顿了下,

    冷冷道,“我妹子丢了,你想必也知道。我人寻遍了附近之地也不见。方才听两国交界荥水侧一处军士来报,道隐约仿佛见一马涉浅滩入了贵国国境。那马奔跑太,军士阻拦不及,故我怀疑与世子有关。本想派人越境去寻,后想了下,还是先知照大人一声好,这才寻了过来。还请大人这就领我一道入境去寻下。”

    天气炎热,安都后背冷汗却涔涔而出。

    利丹汗一直颇喜大昭文化,从前尚为王子之时,王府中请了汉人西席教导诸子。如今登上汗位,一来体恤子民连年征战之苦,而来,他本人也有意与大昭真正交好,这才派了他来探路。不想正这关头,世子先是挑衅谢醉桥先,后又被怀疑做出这样举动。若真属实,万一这谢家小姐有何变故,到时只怕真会惹出纠纷。

    安都抬头,见谢醉桥盯着自己,一脸阴沉,晓得事关重大,不敢再怠慢,立刻道:“谢大人放心,我这就随你去寻。”

    ***

    明瑜哄了一双儿女去睡了,又劝了江夔也去休息,自己才与春鸢一道熬夜等到天亮,听下人回报,说谢大人回府。急忙迎了过去相询,见谢醉桥一脸疲倦,身后并不见谢静竹,心便凉了,鼓足勇气才颤抖发声:“静竹……”

    谢醉桥摇了摇头,一语不发。

    明瑜只觉耳鼓里嗡嗡作响,若非谢醉桥及时扶住,只怕已是摔了下去,定了下神,眼泪已是止不住滚了出来,哽咽道:“她到底……如何了……”

    谢醉桥见她一张脸青白,晓得必定是因了担心,昨夜一宿未睡,柔声道:“阿瑜你莫担心,人还找,静竹一定会没事。”

    明瑜已不能成言,只紧紧攥住丈夫衣袖,靠他身上默默流泪。

    “大人!夫人!姑娘回来了!”

    谢醉桥正低声安慰明瑜,门被人咣当一声撞开,竟是高峻,也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一脸狂喜。

    谢醉桥与明瑜对望一眼,猛地往外而去,果然见谢静竹正站门口。身上昨日那套衣衫完好,虽脸容稍显疲乏,却正望着自己兄嫂微笑。

    明瑜方才刚止住泪又滚了出来,这回却是欣喜之故,几步奔至她身侧握住臂膀,上下摸了几下,这才擦了下自己面上泪珠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谢醉桥也是神色一松,眼中绽出喜色,只很便问道:“静竹,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一眨眼你便不见?”

    谢静竹面带惭色,小声道:“哥哥嫂嫂,都怪我不好,叫你们担心了……”

    高峻忙道:“姑娘是被一牧人家老太太送回。道昨晚正巧遇到她迷路,本是想送回,只当时已不早了,这才留了姑娘一宿,今日大早地给送回了。”

    “可是真?”

    谢醉桥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妹妹。

    谢静竹脸微微一热,低头不敢看自己哥哥眼睛,只轻轻嗯了一声,道:“昨日傍晚马场里生乱,我被挤散了,一时心慌竟找不到路,越走越远,幸而遇到了那老妪好心收留我一晚……”

    明瑜见她说话时,一双手不住扭着裙幅前系带,忙打断了她话,笑道:“回来就好。昨夜你想必没睡好,嫂嫂带你去歇息。”说着一时挽了她胳膊要走。

    谢静竹松了口气,忙低头跟了她。

    谢醉桥望着自己妹妹背影,沉思片刻,吩咐高峻道:“赏那老太太十金。叫出去寻人都回来。此事就此打住。”

    高峻得话,应了声忙下去处置。

    明瑜叫陪了自己一夜春鸢等人都去歇了补觉,自己亲自送了谢静竹回房,叫丫头们送上盥洗之物。待梳洗一番换了身家常衣服,又陪她用了碗乳羹,便催她上榻去养下精神,见她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便柔声道:“你心中若有事,跟嫂嫂说便是。”

    谢静竹咬了下唇,终于还是摇头。

    明瑜笑了下,握住她手道:“先睡一觉吧。”

    谢静竹嗯了一声,目送明瑜轻巧离去背影。她此时感觉十分疲惫,却仍毫无睡意。脑海中不觉又浮出昨夜那少年张扬一张脸庞,望着自己肆无忌惮地大笑之时,一双眼亮如草原夜空上星辰……心中忽然涌出一阵似酸带甜烦闷,急忙用力闭眼,扯过被衾蒙住了自己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这恼人记忆给驱散了去。

    ***

    谢静竹既安然回来了,众人便都放心下来。天神节会一直继续,江夔也继续拉着人到处溜达,颇有些乐不思蜀。谢静竹前些日刚到之时,与江夔一样,也是看什么都鲜,跟着他到处走,这几日却有些心不焉,跟着江夔游玩了两日,便推说日头太大不出门了,每日只躲府中陪着芝儿与阿祉。

    转眼十来日过去,天神节会就要结束。这日午后,明瑜哄了一双儿女去歇了午觉。谢醉桥有事外,她便自己回房,也不觉得困,拿出前些时候给女儿做了一半一件里衣,正低头收后针脚,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见是谢静竹过来了,便笑着朝她招手。

    谢静竹坐到了她身侧,低头看明瑜压针脚,一双手轻轻抚摸着柔软小衣料子,半晌却不出一声。

    “静竹,嫂嫂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是有心事,只管放心和我说。”

    明瑜放下了手上针线,看着谢静竹笑道。

    谢静竹像个孩子般地把脸埋她膝上,半晌,这才闷闷道:“嫂嫂……我有事,瞒了你和哥哥……”

    明瑜伸手抚了下她乌黑柔软发,嗯了一声,道:“我和你哥哥都猜到了呢。只是见你不愿说,这才没追问。有事闷心里很难受,嫂嫂会帮你。”

    谢静竹抬起脸来,两颊微微发红,低声道:“嫂嫂,前次你们寻我那夜,其实不是我自己走丢,我是被那个坏小子掳走……”

    ***

    赛马受惊,发疯般地朝人群冲撞而来,众人慌忙闪避,场面一时大乱,谢静竹被人流挤开,与江夔春鸢他们远远散开,正要回去找,忽然看见几步之外一个五六岁男娃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地,扁了嘴哭。怕他被人踩到,正要过去扶起来,已有一戴了大笠人弯腰下来抱起那娃娃,顺手往他手里丢了块麦芽糖。

    附近有兜卖小零嘴贩子,那糖想必是买来。小娃娃得了糖,立刻紧紧攥住,脸上还挂着泪,嘴巴却已是咧开,露出两颗大虎牙。

    谢静竹见这小娃娃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再看向那男子,正遇到那人抬头,将笠檐稍稍抬高,冲她一笑,因了肤色棕黑,愈衬得牙齿雪白,日光里闪闪发亮。

    谢静竹这一惊非同小可,此人竟是早间挑衅自己哥哥被她抢白过一顿那个西廷少年!立刻绷紧了脸当没看到,扭头要去寻江夔春鸢他们,谁知刚走一步,手竟被人从后扯住,猛地回头,见那少年竟已靠了过来,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谢静竹到此数日,晓得边城民风开放,时常见青年男女公然并肩握手而行,只这少年这举动,于她看来自然是极大冒犯,愤而想甩开,偏那少年手劲极大,非但甩不开,反而被握得紧,如同被铁钳钳住,甚至有些疼痛。心中羞愤之极,有心想喊叫,又怕惹人围观难堪,正僵持着,忽然听他打了个呼哨,那匹黑色大马便跑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他抡上了马背,那少年也跟着翻身而上,马便疾驰而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待谢静竹回过神来,那马神骏,转眼已经将身后那堆人抛下去老远。少年任她挣扎回头大叫了几声,再次催马,靠她耳边道:“你再动,跌下去就会摔断脖子。”

    谢静竹生平第一回坐上马背,方才只顾惊慌挣扎,此刻被他提醒,眼角风便瞥见自己高高离地,身下那马如腾云般飞纵向前,脑子嗡一声,眼前便一阵晕眩,身子晃了下,被身后拦腰而来一只臂膀制住,这才稳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番外后一,完结。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