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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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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线战了大半年,各有死伤,心里各叫着苦,却又都不肯先停下来。好似两个殴斗顽童,各扯着头发、揪着衣裳,胳膊腿儿已渐无力了,口里还要说:“你服不服?”手上依旧不停,眼睛还要瞪得老大,心里实盼着对方先住手讨饶。

    两处都有些个本事,天朝不消说,地大物博,家大业大,又有城池依托。胡人几乎人人都习骑射,生不数岁便骑羊射鼠,不缺精兵悍卒,且是为一口救命粮来,端是悍不畏死。撞作一处,也是一场好打。

    然又都不想如此损失下去。天朝这里,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弄到九哥截了自家未出世儿子热闹钱来。胡人那头是艰难,原便是因着日子过不得了,才复又生起抢劫念头儿来,否则照那虏主意思,尚要蓄力几年,再一举南下。偏又遇着天朝奋力抵抗,不肯叫他们轻易占了便宜去。那虏主原是筹谋着蓄力一击,实不愿此时便将兵将空耗,算来洗劫三城,所得也不算太少,可解燃眉之急,虏主便生退兵之意。

    天朝这里早想两下罢兵了,政事堂里宰相们自开仗起便算起账来,由着胡人劫掠自是不成,只会叫抢去多财帛。再打下去,却也不成,根子还钱粮上。眼下正是罢兵大好时候儿,再拖,军费上头花销便不划算了。然却不想贸然议和,事便如此,谁先认输了,便要输得多,天朝先提出来了,胡人不免要这盟约上头多做文章。政事堂里梁宿意思,顶好是叫边将反击一二,有一胜仗,以胜议和,才能少出钱粮。

    此外又有一等热血儿郎,叫嚣个甚“汉唐故事”,崇霍卫之功,又思慕天可汗。政事堂只好苦笑,九哥却笑都笑不出来,恨咬牙,暗骂这些热血儿郎简直是一群斗鹅!回来与玉姐抱怨,将玉姐逗得笑个不住。

    玉姐如今行动已颇有些不便,东宫上下小心意,连宫外头申氏,都挂心于她。她却偏好做些个叫人提心吊胆事儿来,譬如无事好往慈寿殿里问个安。惊得孝愍太子妃王氏听了,丢下手里与女儿三姐儿做了一半儿一件短袄,也往慈寿殿里去。哪知到了慈寿殿,玉姐与慈宫言笑晏晏,好似亲祖孙两个,王氏也暗暗称奇。

    王氏却不知,慈宫肚里憋着气都要叫压没了。她许了玉姐不往慈寿殿里请安,玉姐却隔三岔五往她这里来。上下多少双眼睛都睁着她,只差不曾说到她脸上:休要害太子妃。若玉姐真个因孕不来呢,纵她不抱怨,总会有人说玉姐是“恃宠而骄”,玉姐却连个说嘴机会都不与人。由不得慈宫憋屈。

    玉姐如今却并不怎忌惮慈宫了,盖因慈宫待她,竟是一丝错儿也不挑了。下赐诸物,皆经造册,无论药材、衣物、饮食皆精美之类,并无夹带之物。逢她上前,一丝儿恶婆婆样子也无,也不故令她久站、也不故与她冲克之物来食。

    朵儿还好奇:“如此倒不似慈宫做派了。”玉姐笑道:“她没个招儿了。”心里想却是,慈宫怯了,哪怕心里还有图谋,也没了底气。真个有斗志人,不是这般模样儿。她待宫才人时,只贺一回,余者甚物事也不与,是不肯沾手。这慈宫,也是无用之人了,她忌讳太多,便放不开手脚,如此只好缠死她自个儿了。

    九哥却担心不已,说她:“不好叫人挑了礼数去。我真个轻狂了,却不是为你惹麻烦?我也不是日日都去,再几日天冷了,路上不好行,我便告病。”九哥这才放下心来。

    玉姐见他眉间郁郁之气颇浓,问他:“还为银钱之事犯愁呢?”九哥道:“是也不全是。”将要说“你怀着身子,不要多思”,见玉姐神采奕奕,不知怎地,便将这话儿咽下,暗道:她听这个便有精神,想是宫内闷坏了,我便与她多说些儿又有何妨?

    便将政事堂之心,如何想以胜促和,又如何算着此时省钱说了,末了道:“再拖,便要加赋了,否则国家就要叫拖垮了。”

    玉姐道:“只怕将这些胡人养坏了,道是只消打一打,朝廷便会与他们钱,无论胜负,他们总是不吃亏。胜了,有得抢、有得拿,败了,也有赏赐。”

    九哥道:“谁个要理会他们怎生想?”

    玉姐歪头道:“你们真个是读书读出来正人君子,换了我,宁叫鱼死网破,也不叫他们占了便宜去。我宫里这一、二年,算是闹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譬如眼下这般,宁可将赏赐化作军费,哪怕多花些儿,也要叫他一个子儿也捞不着!”

    九哥忙道:“你休动气。”

    玉姐气笑了,道:“我才不是动气哩。你想,你街上遇着个捣子,他要抢你钱,你就与他撕打了起来。打至中途,你又想,若再打将下去,你便要延医问药、卧床休养,需费两贯钱,这袋儿里好有五贯钱,不若与他一贯,自花一贯买帖膏药。那捣子拿了一贯钱,也买贴膏药治伤、又拿余钱买了酒食吃饱,你依旧费了两贯钱,捣子却吃得一嘴油光,你说他下回还抢你不抢、打你不打?不如将他一套打,宁可自花两贯药钱,也叫他一文不得,疼上半月儿无钱看病,下回看他还敢不敢了!”

    九哥听了,只不致目瞪口呆,也是满眼奇,叹道:“你这话儿一说,好似岳父大人我面前训诫。”

    玉姐说这一大套话来,不免口干舌燥,取了茶来饮,听他这一叹,“噗”一声连裙子都喷湿了。朵儿忙上来与她擦拭,玉姐自擦了嘴儿,伸着脖子,自朵儿肩上看九哥:“真个像来?”

    九哥笑而颔首,却听玉姐道:“我怎觉我和气多了哩?”九哥再忍不住,伏案大笑。笑够了,玉姐也收拾停当了,上前推他肩膀儿:“你笑个甚哩?”九哥起身,肃容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了。”玉姐道:“难道不是?一样花钱,总是不痛,自家不痛了,难道还要强颜欢笑,叫那害你人痛了?莫不是脑子有病来?”

    九哥脸儿上有些儿不大自,可不是有病么?他便是有病了。却又强道:“也是开国至今近百年,诸弊渐生,又有些儿入不敷出,方出此下策。你看那街上,谁个遇事不是息事宁人?盖因有家有业,有所顾忌耳。”他是厚道人教出来,行事总想稳重。

    玉姐道:“只管打!为甚是你顾忌人,不是人顾忌你来?!四夷宾服,才是天朝气象。横竖要打赢这一仗,不如多下些本钱,揍得他骨头都疼了,也好叫他多老实几天。”她却是洪谦这狠人亲女,耳濡目染,下手干脆利落。

    九哥听玉姐此言,意有所动,却劝她:“你真个休要动气来。”一道说,一道比划着将手往下压。玉姐往他腿上一坐,九哥忙将她搂了,抚背道:“我初习政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玉姐想他以过继之身,官家前几月还未放弃要生亲子,也知他为难。伸手摸摸他脸儿道:“你又瘦了些儿。”九哥道:“人过夏天,总要瘦些儿。”玉姐道:“你既已将儿子热闹钱舍出去,咱便索性大方些儿。我如今也不好打扮,咱饮食上也没那许多穷讲究,我将这一年脂粉钱、置办首饰钱统舍出来,咱饮食上头原也节俭出许多,统充作军费罢。你也好叫我扬一扬识大体名声儿,如何?”

    九哥收紧了手道:“你怎生受委屈?”玉姐道:“好过叫胡虏打了脸。我说真哩,你看我,凡有大庆典朝贺之事,自有冠服,旁时候,我自己身子都觉得沉,哪还用那些个没用?你当心疼我,娘家老安人将去,我好容易有个借口不想添置鲜艳衣裳首饰,可好?”

    一番话儿,软弱兼施,又许了钱帛,将九哥游说过来道:“我一大男人,又用着甚物事了?原宫外,还常穿往年旧衣哩,不须置备了,这二年我用度以也省下来了。”玉姐一拍掌道:“可不是?咱饮食上原就不铺张,也不吃甚奇物儿,一年好省下几万贯来。再有衣裳等,总是一片心。回来便上表,如何?”

    竟叫她撺掇着,自上了表,请俭省了用度以资军需,九哥随后上表,请自请减膳、减用度。他两个这般做派,叫朝中颇为欣喜。九哥此时再提痛击胡人而不与“赏赐”事,反对之声便没有那般强,有反对之人,也说:“只恐胡人不肯收手。”

    梁宿多年宰相做下来,又有个那样官家,早练就一身拾遗补阙好本身,略一寻思道:“却也不甚难,开榷场互市便是了。早年停了互市,胡人所需之物多仰回易[1]。眼下所虑者,是前头要打一大胜仗,方好说话。”

    靳敏有些儿着急,眼下打仗要看陈熙,陈熙胜了,慈宫长脸,他这个反了慈宫人,处境未免尴尬。陈熙败了,于他也无甚益处。待要说甚,九哥却道:“说与董格,一应粮草军械,先陈熙,叫陈熙力一战!务必功成!不过多几十万贯,省也省下来了。成是于国有利,不成不过省一年衣食。索性今年生日,我也省了!”

    梁宿还要劝他,九哥却一摆手:“不铺张浪费,我也不觉有甚不妥。”他生日比玉姐尚小几月,故有此一说。

    东宫这一俭省,非止为小夫妻两个挣了许多好名声,也令前线士气大振。士卒皆道衣食是东宫省来,心里生出报效之意。上有陈熙之才,下有士卒齐心,将士用命,又是经战阵练出来。厉兵秣马,一意操练整顿,虽于八月间遇着胡人“秋高马肥”,对阵起来也不曾大败。

    陈熙因用计,又洞悉胡人之谋,以迂回,溃胡兵之左翼,又俘一小王。政事堂大喜,命陈熙就地整顿,严防死守,一面将这小王押解入京。几经周折,叫这小王修书与虏主,谈这议和事。

    虏主原存着“以胜促讹”心思,不想却败了,要再战时,也是不划算三个字。眼见冬天又至,较去年好得也有限,强出兵恐损实力。从来这胡虏里皆非铁板一块,总是许多部落总拢做一处,谁个强便听谁,若虏主折损过大,恐有人取而代之。

    不得已,两下和谈。

    作者有话要说:[1]回易,军队参与贸易。

    好吧,我知道略少,因为码时候状态略差。下班回来再现码一点,争取双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