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承安记 > 第十六章 死战

第十六章 死战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兽性总裁求负责纯阳第一掌教通天神捕正版修仙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绯霜能够名震大瑞雷部,一身奇诡修为自是有目共睹,而她对于方位朝向的独到见解,则更叫人叹为观止。以左为右、向东寻西,如此种种匪夷所思之行径,使得本就来历神秘的少女显得更加高深莫测,无愧雷部第一奇女子之名。

    今夜,绯霜自认往北、实则一路南弛,其速如电,不知比贺永年那半吊子御风术快出多少。自古徒劳无功之事、莫过于南辕北辙,可此番只因摊上一个‘巧’字,终叫她歪打正着,在城南二百里外的密林坡发现了李醒狮三人踪迹。

    贺永年处心积虑将官府目光引到北方,这安排几乎已经成功十之八九,便叫他想破了头,怕也想不通岔子到底出在哪里。想不通、也没功夫去想,自从见到面前这红衣少女第一眼起,贺永年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深埋多年的惧意重新充斥全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是哀嚎和鲜血的夜晚。

    那一晚,师门被屠,师父和十几位师兄弟无一人生还,只有他贺永年,因一丝苟且之念、装死逃过一劫。

    那一晚,一个红色身影成了他今生永远的心魔,如红衣厉鬼,夜夜纠缠于梦魇。

    “神使绯霜……”

    贺永年面色铁青,缓缓吐出四个字。

    少女淡淡道:“你认识我?”

    李醒狮不知绯霜大名,李当忍却是了解内幕的,低声惊道:“老贺,你确定没认错?这女娃娃看起来最多跟风铃一般年纪,你师门被灭可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怕是还没出生吧!”

    “错不了,老爷,就是她……”

    贺永年心跳急促,震的声音飘忽动荡、像一簇摇摆不定的烛火,“就是她……就是她……我师门十六条人命全送在她手里,断断不会认错……”

    李醒狮悚然一惊,若非知道贺永年不会在这档口说笑,他绝不敢想象眼前这娇小少女、竟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有这回事么?”

    绯霜歪头看着贺永年,半晌,摇摇头,显然想不起来了。

    “神使无需在意,我平日不小心踩死几只蚂蚁,也不会费心记下它们的名字。”

    贺永年笑了笑,轻轻把李当忍放在地下、交由李醒狮搀扶,附耳道:“少爷,此女是雷部顶尖杀手,你带老爷先走。”

    李醒狮急道:“贺叔,你呢?”

    贺永年沉声道:“我留下挡她一挡,或可帮你们多争取些时间。向南四十里有个小石村,我若能逼退此女,咱们便在那里碰头。”

    “他妈的,四十里?老子现在动一动都要疼个半死,狮儿这臭小子又是打小娇养惯的,看起来人高马大,能背着我走上十里就算他天生神力了。我看这样吧……”

    李当忍看了那少女一眼,笑着对儿子道:“我们两个老家伙留下,你呢,能滚多远是多远。倘若你小子运气好逃过此劫,就寻个偏远地方生活,再找个能给咱老李家多生几个娃娃的大屁股媳妇,我和你娘九泉下也能含笑了。”

    “老爷!”

    贺永年急的双眼通红,“你不知那少女的可怕,莫要胡言乱语!”

    自打入狱时起,李醒狮眉头便没有片刻舒展,他听到两人言语,明白眼下是真正的生死关头,不知怎么,心却突然定了下来。白云星斗闪过脑海,李醒狮哈哈一笑,竟一扫先前愁闷,又恢复了往日李家少爷的神采,懒洋洋道:“行啦行啦,有什么好争的,咱们谁也别管谁,一发在这里等死就是了。”

    “他妈的!”

    李当忍作势要打,“臭小子失心疯了不成?赶紧滚,别耽误老贺大展身手!”

    李醒狮缩肩躲过,笑着对贺永年道:“贺叔,你说实话,如果你敌不过那小娘们,就算我扔下亲爹不管,凭我这两条腿、一定能在她手下跑出条生路么?”

    贺永年面色死沉,半晌,缓缓摇头:“不一定。但我会尽力拖延,争取让少爷多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免了免了,我赌运一向不好,不是输银子、就是给我爹拽回家毒打。”

    李醒狮挑了挑眉,想掏折扇却掏了个空,不禁有些遗憾,“再说了,我自小娇生惯养,要我找个穷乡僻壤过那下里巴人的日子、从此吃不着一品楼的美味听不到妙音楼的曲,不出三日我就得投井。”

    “少爷,你……!”

    眼看这对父子没一个像话,贺永年直气的两眼发绿。李醒狮收敛笑意,正色道:“贺叔,你别急。人生最多百年,皇帝也好乞丐也罢,早晚都逃不开一个死字。我这十八年早享够了别人一辈子也享不到的福,便少活几十年,也不觉得哪里亏了;你们若硬逼我独自逃命,便多活几十年,我也必定终生不会快活。”

    卑如蚁,尚且向生不向死;

    岂不闻,愧疚二字能杀人。

    贺永年当初依靠装死逃过一劫,此后无数次梦到师父和师兄弟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身前,模样可怖至极。直到他跟随李当忍后,有了主心骨,才慢慢将过去阴霾埋藏心底,此刻听了李醒狮一番话,恍如当头棒喝,喃喃道:“少活几十年如何?多活几十年又如何?”

    “他妈的,到底是我的种。”

    知子莫如父,李当忍见儿子眼神坦然通透,知他心意已决,于是长出口气、转头对贺永年道:“老贺,你跟那红衣小丫头打,究竟有几分把握?”

    贺永年回过神,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微笑道:“回老爷,没有把握。”

    夜风吹过,有败叶落下。

    主仆三人对视一眼,均生滑稽之感,一起大笑。

    “瘦高个,你挡不住我,他们也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远处少女早把他们对话听在耳中,淡淡说道:“雷神大人要我带你们回京,若你们肯跟我走,现在可以不死。”

    李当忍笑道:“小姑娘下战书了,老贺啊老贺,你若败在这么一个女娃娃手下,那可真叫人没眼看了。”

    “我不是厉昶那样的笨蛋,所以他一定会败。”

    绯霜面无表情道:“如果你们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其实我也无所谓的。你们自己找死,雷神大人不会怪我。”

    “总要试试!”

    贺永年一字落下、再不多言,黑色匕首滑入手中,随主人一道,义无反顾的冲向那一袭红衣。

    “麻烦。”

    少女脚下不动,抬手劈出一道猩红气浪,有残叶飘落当空,瞬间无声粉碎。

    神使绯霜独家绝技,‘蟒吞’。

    她极少亲自抓人,不存留手的心思,出招既杀招。

    贺永年若躲开这一记蟒吞,身后李氏父子就会步那落叶后尘。他咬紧牙关,将真气尽数灌入右手匕首,左手抵住右手,生生与那气浪撞在一起,拼着双手被割开无数血痕,硬是搅散了那夺命红芒。

    “那是砭刀?哦,我记起来了。”

    红衣少女对于杀招被破无动于衷,瞟了一眼贺永年手中的黑色匕首,轻轻点头,“原来你是丹圣堂门人,明明那里的人都被我杀光了,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我为什么没有死?”

    贺永年此时心结尽去,淡然笑道:“我不死,自然是为了替师父和师兄弟们报仇啊!”

    “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丹圣堂不肯归顺雷部,都是坏人,死光了也没什么可惜。”

    绯霜轻轻摇头,身上红衣泛起妖异光芒,“而且你太弱了,本来也报不了仇,厉昶真是个大笨蛋,竟然会被你这样的人伤到。”

    丹圣堂专研丹道、与世无争,门下弟子整日盯着丹炉,常年一幅痴呆模样,在普通百姓眼里那自是神仙人物无疑,可对绯霜来说,杀起来并不比切菜要难。虽然贺永年这么多年私下一直练功不辍,无奈本门功法属实只有三流水平,若非先前算计周全,他绝无可能从厉昶手中救出李当忍父子。

    初交手,胜负分。

    绯霜气定神闲,贺永年则双手稀烂、鲜血顺着砭刀大颗大颗砸进泥土。他忍着疼痛,一手握刀,另一只手颤巍巍掏出三枚白色丹丸,想也不想,尽数服下。

    远处,李当忍苦笑道:“真是不想活了。”

    李醒狮忙道:“爹,贺叔吃的是什么东西?”

    “前年端午时节,老贺忽生大病、卧床半月。你记得么?”

    “是有这回事,那时眼看就要立夏,贺叔却裹了两床被子还嫌冷,他说是发了寒症。”

    “嘿,哪是什么狗屁寒症,他那是试药来着。方才他吃的那种丹药,就是他这些年自己鼓捣出来的东西,取名叫‘断续丹’。”

    “这……这听起来像是疗伤救命的好药啊?”

    “用好了自然是好药,若用不好,唉……据他说,此丹能激燃全身气血,在一炷香时间内使修为暴涨一倍,若遇强敌,或有断处逢生、反杀续命之奇效。而药力一过,血气便由炽热转为阴寒,温养许久才能复原。”

    一枚断续丹,可使修为提升一倍,代价是卧床半月。

    三枚断续丹,效力该有多强、代价又是什么?

    贺永年不知道,也没法想象。断续丹是他自己配出的丹方,总共也只炼成四枚,试药用去一枚,余下的,全在他此时腹中。

    “呼……”

    随着那霸道至极的药力散入四肢百骸,灼烧感席卷了贺永年全身。原本稀疏平常的真气给那药力一激,顿时如癫狂般欢呼翻涌,他轻轻张口,竟在这炎炎夏日、吐出一团肉眼可见的白烟。

    手上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疯狂攀升的修为使贺永年浑身充斥着极为畅快的疼痛。绯霜不言不语,抬手又是一记蟒吞挥出,贺永年大喝一声,手中砭刀顿时腾起数尺黑雾,迎着那猩红气刃斩去,两股力量相撞,红色竟被黑色瞬间剿灭!

    贺永年脚下不停、冲至绯霜身前,砭刀携万钧之力割向她咽喉,少女退后半步,堪堪躲过那夺命一刀,却见贺永年阴狠大笑,那缠绕砭刀的黑雾复又暴涨半尺,逼的绯霜一退再退,眼看就要被那黑雾吞噬。千钧一发之际,少女突然矮下身形,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却自下而上做出挥斩姿势。

    “哈哈哈哈,空手入白刃?来来来,我瞧你可否抓住我的刀芒!”

    贺永年转手劈下、正欲一鼓作气绞碎绯霜双臂,却见一缕缕红光在她手中交织凝结,当她最终抬起手时,已握了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穿透黑雾状刀芒、直朝自己面门刺来。

    说慢实快,从绯霜空手挥斩、到那赤色长剑出现手中,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贺永年大惊之下、已来不及收势躲避,仓皇把头一偏,那长剑贴脸而过、留下一道狭长血痕。他持刀斜削,狠狠砍在那长剑剑身,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长剑竟化作数缕红烟消散不见。

    “不是法宝?!”

    贺永年正感愕然,却见绯霜若无其事的张开双手,身上红衣微光闪过,两把与方才一般无二的赤色长剑便已被她握在掌中。

    “法宝?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绯霜双剑翻飞、欺身而上,贺永年忙运气招架。黑刀赤剑你来我往,在如此近身缠斗中,断续丹的霸道功效弥补了贺永年身法的不足,他虽不如对手腾挪灵动,却胜在每次挥刀都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力,但凡刀剑相碰,绯霜手中长剑必定被这股巨力打为尘烟。她不断幻化出新的长剑,身上红衣也随之一闪再闪,其颜色,却渐渐由最初的深红转为此时的朱红。

    丹圣堂以丹道立身、并未传下什么威力奇绝的攻杀术法,贺永年这般以真气硬拼、纯是涸泽而渔的打法,断续丹效力一旦过去,那便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悲惨局面。贺永年对此心知肚明,可他不在乎,他的怯懦早丢在了当年那场屠杀之中,现在,哪怕拼掉最后一滴血、榨干最后一口气,他也要守护好身后那对父子。

    还要多久!

    还有多久?

    贺永年咬着牙、如疯魔般狂攻猛砍,可面前的少女依旧满脸淡漠,哪怕她凝结新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几次都差点被砭刀砍中,那张惨白渗人的娃娃脸上却也没有出现过一丝慌乱,倒是看似气势无匹的贺永年身上,早已多出数个或深或浅的伤口。

    六月时节,夜风都带着一丝暖意。

    贺永年却突然觉得天气凉了下来。

    被燥热气血逼出体外的汗水紧紧贴在他的下颚,冷如寒露。

    “杀啊!!”

    贺永年悲怆欲绝,用尽全力劈出最后一刀。

    刀至半途,黑雾骤然散去,那把名为‘砭刀’的黑色匕首,也随即寸寸碎裂,散落在地。

    “都说了,你挡不住我的。”

    绯霜松开双手,两柄赤色长剑笔直落下,还没接触地面,便已如烟消散。

    贺永年跌倒在地,想往身后看上一眼,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轻轻捧起他的头颅,一寸一寸的帮他扭转过去,直到一声脆响传出。

    三流始终是三流,到死都是。

    贺永年求仁得仁,今日尽忠。

    “贺叔,走好。”

    远处,李醒狮对着那具尸身遥遥跪拜,他把贺永年的孤勇和决然都瞧在眼里,此时心中无悲无喜,唯有敬意。

    李当忍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他见儿子身体微颤,不禁嘲笑道:“臭小子,后悔了么?”

    “爹,这小娘们厉害的要命,又会飞,我原本就跑不掉的。”

    李醒狮轻声道:“眼下咱们爷俩能死在一起,路上还有贺叔作伴,挺好。”

    “跟我回去,你们现在可以不死。”

    绯霜丢开贺永年尸身,不紧不慢的走向两人。

    不死?

    李当忍摇头苦笑,窝藏天字号钦犯、触怒天子之逆鳞,如果这都可以不死,天下还有什么罪是值得杀头的?

    他深深看着李醒狮,深深叹息。

    我半生坦荡,自以为对得起所有人。

    下辈子若还有父子缘分,你为我父。

    李当忍看了儿子最后一眼,举起一块早握在手中的尖石,重重砸在自己眉梢后面一寸处。那里是太阳穴,人身死穴之一,若受外力击打,轻则昏厥、重则殒命。似这般重击,道行低微的修炼之人也不敢硬挨,凡人之身又岂能承受?

    东阳奇人李当忍,命毙密林坡。

    仅仅两日前,东阳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登门,为他贺五十大寿。

    世事无常。

    三个人犯,眼下已经死了两个,其中就包括雷神大人亲点的李当忍。若厉昶在此,定然忧怒至极、气如疯狗,可少女却连眼也不眨,她什么都不怕,因为她不是别人,她是绯霜。在她眼里,世人只有好坏两种,坏人本就该死,不听话不认错的坏人,更该死。

    绯霜目光落在李醒狮身上,再次说道:“跟我回去,你现在可以不死。”

    这是她今夜第三次重复这句话。

    李醒狮木然看着父亲倒在自己面前,心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要结束了。他呆滞半晌,忽然抬起头,讥笑道:“怪物婊子臭娘们,要杀就杀,废他妈什么话?少爷我再看你这白脸母夜叉一眼,就要吐出来了。”

    “嗯。”

    绯霜手中亮起红芒。

    却在刹那间向后跃去。

    与此同时,一柄白色仙剑从李醒狮头顶锐鸣而过!

    绯霜已瞬息跃出数丈,那把剑却仍死死追咬,似乎不把她捅死便不肯罢休。紧接着,一名男子疾冲而至,猛然顿住身形,轻轻扶起仍跪在地上的李醒狮。

    李醒狮怔怔转头,见来人比自己略低一些,一块似乎从衣服上撕下的破布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在这人身后跟着一位青衫女子,她黑发如瀑、垂于腰间,脸上同样蒙着一块破布,只露出那双秀美绝伦的眼眸。

    女子青衫完好,男子却少了一只袖子,想当然耳,两人之所以能够蒙面出场,功劳全在那只袖子上了。

    “我们跟段师兄闹崩了。”

    杨云风轻声说道。

    李醒狮冲他挤出一丝笑意,转眼便崩溃大哭。

    “迟一些该多好……早一些该多好……”

    万般苦楚一起涌来,先前放下生死的木头人,在这一刻又恢复成了脆弱的血肉之躯。李醒狮扑倒在父亲尸身前,不断呜咽着这两句叫人听不懂的话。鼻涕眼泪混在一起,他却擦也不擦,只顾着奋力去撕扯自己的头发。

    不够疼啊!

    还是不够疼!

    必须把头发连带头皮一起撕下来,才能稍稍压下心里那叫人窒息的痛楚!

    “师姐!你看着点李兄!”

    杨云风上前几步,手捏剑诀,皱眉盯着前方那红衣少女,“这女孩身法了得,我的‘止水’奈何不了她!”

    柳夏哼了一声,径直来到杨云风身边,低喝道:“‘忘忧’!”

    话声落下,一抹青光从她袖中飞出,于空中化作一柄墨绿仙剑。柳夏伸手抓过,拇指轻按剑鞘,‘铮’的一声,忘忧剑自行离鞘,呼啸着冲向绯霜。

    “以多打少,坏人!”

    绯霜真的生气了,衣衫颜色瞬间由朱红褪为淡粉,而她身前则凭空出现了上百把赤红长剑,如滔滔赤潮,汹涌袭来!

    贺永年若能死而复生,瞧见这一幕,该知自己败的不亏。

    杨云风眼看那剑潮气势惊人,大惊道:“这……这可怎么挡?”

    “回剑护身!”

    柳夏并指连勾,忘忧剑旋即倒飞而回、横在身前。杨云风依言照做,两柄仙剑光芒大盛,青白两色融在一起,将他们和身后的李醒狮笼罩其中。

    “师姐,能顶住么!”

    “闭嘴!”

    正在此时,一柄碧色仙剑从天而降,悬立于二人身前,剑身寒气暴涨、瞬间凝出十把冰剑,围绕那碧色主剑四方分列,化作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剑气冰墙。

    ‘轰轰轰!’

    剑潮与那冰墙轰然相撞,气浪翻涌,激得周围树冠狂舞不止、落叶如雨撒下。

    场中,赤色剑潮与十把冰剑尽数消散,那把碧色仙剑则一鼓作气、斩向绯霜。

    绯霜连翻苦战,脸上破天荒显出颓色。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她才不屑说什么‘给我等着,日后要你们好看’之类的废话,于是跺了跺脚,化作红光冲天而去。

    待少女走后,碧色仙剑顿时气势一馁,好像生了场大病似得,带着可怜兮兮的嗡鸣声消失于夜空。

    “那是段师兄的‘冰鸾’!”

    杨云风与柳夏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两人收起仙剑、摘下蒙面的破布,一前一后来到李醒狮身边。

    “你们怎么来了?”

    李醒狮低声说道,他呆滞坐在父亲尸身旁,仿佛刚才那番大战与他丝毫没有关系,“快走吧,门规如山哦,嘿嘿……”

    杨云风叹道:“李兄,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李醒狮豁然起身,指了指远处的贺永年、又指了指身边的李当忍,带着哭腔道:“门规如山!快走吧!走啊!不走的话,你那神仙师父就会挑断你们的手脚筋、穿了你们的琵琶骨、杀了你们全家,叫你们全变成如我一般的丧家犬!”

    柳夏冷冷道:“你发什么疯?”

    “我爹死了!家没了!连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管家也给人害死了!”

    李醒狮披头散发,歇斯底里道:“你们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是吗?!瞧啊,瞧啊,都来瞧吧!东阳府的李大少爷家破人亡了啊!”

    ‘啪’!

    柳夏想也不想,抬手抽了李醒狮一个耳光。后者先是愕然,继而怒道:“你敢打我!”

    “又不是没打过。”

    柳夏甩掉手掌上沾到的泪水,睥睨道:“早知道不来救你这条疯狗。”

    杨云风尴尬道:“师姐,你就别说狠话了,明明飞的比我还急……”

    “若你们能早一些来该多好!若我爹能晚一些自尽该多好!”

    李醒狮后退两步,撕心裂肺的哭道:“就差那么一点时间啊!就差那么一点!直娘贼的,怎么就差了那一点……”

    杨云风心下也甚是难过,半晌,轻轻道:“李兄,人已经走了,入土方为安。”

    李醒狮一怔,含泪点头,不再说话。他默默来到父亲身边,徒手刨土,似乎想空手在这树林中挖两个坟墓出来。杨云风叹了口气,召出仙剑,以剑鞘做锄,帮他一起挖掘。

    柳夏静静看着两人掘土造坑,手边突然闪过青光,忘忧剑腾空而起,将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斩为两段,接着剑锋连削、掏空树干,算是做了两具简陋棺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土坟终于立起,左边埋着贺永年,右边则安睡李当忍。

    封土填回,李醒狮跪在二人坟前,泣不成声。

    “李前辈是一府首富,原本应当隆重大葬才对,眼下却只能暂时将就了。李兄,还请节哀。”

    杨云风陪着他鞠了一躬,犹豫问道:“我们御剑而回,远远就瞧见此处红光冲天,不知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又怎么会遇到那红衣女孩?”

    李醒狮沉默片刻,简单将过程说了。杨云风听完,叹道:“原来贺管家也是深藏不露之人啊!我曾听师父说起过丹圣堂,他说此派专注丹道、颇有成就,只因不愿归顺朝廷而被雷部所灭,唉,可惜。”

    李醒狮跪在地上,涩声道:“我原以为,这天底下就只有神武宗一家仙门,看来并非如此。”

    杨云风摇头道:“我师父说,原先这锦绣中土的修炼门派是很多的,只是巫人北侵时灭了一批、巫族治下这四百年里又灭了一批,这两批杀下来,剩余的本就没几家。待山南吕氏坐了天下后,又把矛头转向那些曾相助他抗巫的各个门派,说是要么归顺朝廷、要么迁离中土,不愿听话又不愿走的,就都给雷部剿灭了。”

    李醒狮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们神武宗倒是很自在,朝廷似乎也从不找你们的麻烦。”

    柳夏眉头轻皱,却没说话。杨云风尴尬道:“李兄,对不住,我和师姐一路上给段师兄押着,确实左右为难。当我们下定决心返回东阳府时,已经快到神武山了。师姐她还在山下跟段师兄大吵了一架……”

    柳夏打断道:“明明是你跟段师兄大闹一场,怎地怪到我头上来了?”

    “是是,是我,师姐永远是最冷静最明理的。”

    杨云风苦笑一声,又道:“李兄,路程实在太远了些,我和师姐紧赶慢赶,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回李前辈。唉,盼你别怪我们,也……也别怪段师兄,他是有苦衷的……”

    李醒狮漠然道:“小弟害你们跟同门师兄起了争执,已然很过意不去,哪里敢说个‘怪’字。”

    “没事没事,虽然当时段师兄负气回山,但我方才见了他的佩剑才知道,其实他一路上都跟着我们呐!段师兄这个人心眼大得很,绝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的。就是……就是回山以后,不知掌门师伯会怎么罚我们……唉!”

    杨云风心烦意乱、岔开话题,“方才那个女孩就是雷部的绯霜吧?我听说过她,长得挺可爱、手段却是真厉害。若此番段师兄没有跟来,就凭我和师姐,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

    “胡说!”

    柳夏眉眼一挑,狠狠瞪了过去,“都没怎么交手,你便知挡不住了?就算段师兄和你都不在,凭我和忘忧,也不见得会输给她!”

    “……”

    李醒狮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刺进肉中。面前的两座新坟里,一个躺着亲爹、另一个则亲如家人,此时此刻,就算真有仙女下凡歌唱、他听在耳中也只当野狗乱叫,更何况是这师姐弟的无聊争执?李醒狮深深吸气,压抑道:“小弟心中烦闷,想一个人静静。两位……请回吧。”

    “姓李的,我们救了你的命!”

    柳夏一怔,面露愠怒之色。

    “我求你们救了么?”

    李醒狮眼睛盯着地面,惨然一笑,“你们在事外,我却在事内。救我一命,与你们而言不过是多一桩行侠仗义的美谈,可对我来说,倒真不如死了干脆。”

    “李醒狮,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柳夏蛾眉倒蹙,怒道:“原来我们拼着被师长责罚、御剑万里救回来的,竟是你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李前辈有子如此,死不瞑目!”

    这话实在太重,杨云风面色一变,大声道:“师姐!少说两句吧!”

    “我哪里说错了!”

    柳夏瞪了他一眼,“从刚才到现在,你可听到这姓李的说了半个‘谢’字?!”

    “我现在一身无寄,只怕家中财产也很快会被官府抄没,柳姑娘要我如何答谢?”

    李醒狮沉默片刻,背对着两人说道:“我这条命既是你们所救,若不嫌弃,就请拿回去便是。”

    “呵,窝囊废!”

    柳夏气极反笑,杨云风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李兄别说傻话了,还是说说今后有何打算吧!”

    李醒狮涩声道:“有何打算?现在雷部知道我没有死,不出几日,海捕公文就会传遍天下,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杨云风欲言又止,半晌,沉声道:“你跟我们回神武山吧!”

    “不必了。”

    李醒狮心知,自家此番祸事实在跟神武山无关,可他就是恨极了他们当日不辞而别,于是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

    杨云风知他心中仍有芥蒂,急道:“可你还能去哪里?”

    李醒狮淡淡道:“小弟自有去处,不劳杨兄费心。”

    他声音如同朽木、不带一丝生气。杨云风知他又起死念,正欲劝解,却见柳夏出手如电,一记手刀斩在李醒狮后颈,将他打晕在地。

    杨云风惊道:“师姐!”

    “废话连篇。你带上他,咱们御剑回山。”

    “……师姐英明。”

    今夜,密林坡一扫往日宁静,有人来过、有人离开。

    也有人永远在这里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