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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没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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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医院,她就往家里的方向走了。倾盆大雨也没能把她的魂拉回到现实里,思绪和脑海里的画面总停留在医院那些事情上。

    人类老是看似想得开,但实际上总是放不下很多事。

    明明车窗外瓢泼大雨,声音很大很吵,她听不见;明明公车上有人把雨伞的水都不小心抖在她身上了,她也看不到;当然,别人的道歉她也是全然不知的。人类的专注力是个神奇的东西,想听什么就只听什么,想不看什么就看不到什么,可以建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她手机响了,这才让她回神过来,是她的同事寒璇发来消息。

    “看完医生了吗?”

    “嗯嗯,刚看完,在回家的路上”,主人回复道。

    “要不要过来,我们部门的聚会才开始没多久”,寒璇问道。

    主人停顿了一下,放空了几秒回复道:“我不过去了,想回家休息”。

    我知道她在思考什么。

    “那好吧,那你路上小心点”,寒璇还补发了几个拥抱的表情。

    “好的,你们玩的开心”,主人放松地笑了笑。

    主人看消息发出后半响都没有回复,便关掉了手机屏幕,打算要闭目养神。刚闭上眼,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看亮着的屏幕,寒璇说道:“赶紧找个男朋友,这种时候就要有人陪着才行,我准备帮你物色物色”,说完后还不忘发很多龇牙咧嘴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好呀”,主人难得爽快答应。

    这车好像是要围着医院兜好几个圈才能走离开,上车那么久了,都感觉还在这个医院的周围。或许是已经离开了,又到了相似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跟着她一直在乱晃荡着,所看不是所想,所想与此刻无关,也不能很确定我们到底在哪里。

    主人是个很喜欢开车的人,可每次去医院她却一定不会开车去。

    不一会儿,到了某个站后,司机竟然也下车了。这可把我们俩的胃口吊起来了,我们都好奇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司机到后门,在开门处的地方,拉出一块板搭在公交站台上。然后就看到一对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女人,两人很艰难地推着一个成年男子上了车。

    这让她想起在医院候诊区候诊的时候,也是一家三口一起来的,但是妈妈和儿子陪着爸爸来看病。而且那个医院的格局设计实在是有些奇怪,因为有些医生在一拐再拐的角落里,而叫号屏却在科室的入口处,这就造成了一个很好笑的现象:你会看到很多人总是匆匆忙忙的跑到叫号屏嘴里叨叨着数字,一直重复念着念着,走到某个拐角的时候,突然站住了,又掉头回去看叫号屏,又重新开始念叨那些数字了。

    这种时候,就是我提着自己的胆子和周围的朋友们一起嘲讽人类智慧的时候了,可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嘲讽”,大家都只是重复说着:“他们也太愚蠢”、“你们快看啊,又来一个了”、“太好笑了吧”.....这对话显得我们是为了嘲讽人类才去嘲讽的,有些没格调,我默默收回了胆子,安静地呆着。

    其实大部分在医院的人都是很安静的,尤其是去看病的那个人。我的主人就是,每次去医院都一句话都不说,似乎这整个过程不费力。可是每看完一次医生,她都要睡上整整一天,才能从在医院的状态中抽出来。虽然嘴没动,但是心和脑没有一刻是停止转动的。

    在医院等待叫号的过程中,大部分人会自己找事情静悄悄地打发时间。比如当时在她斜对角的初中生,他就拿着一本《雷雨》在很认真地看着,还有他的爸爸也挨着他坐,一直看着他在看书。坐在她前排的一个女人,穿得很年轻,但眼角和嘴角边都难掩皱纹的痕迹。头上戴着耳机,手里拿着大大的IPAD和一支笔在写东西。这个女人总让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放慢脚步看看她,但她把书包抱在胸前似乎没注意到别人,一直在很专心地做自己的事。

    而那个陪着爸爸来看病的小孩和妈妈,就坐在她隔壁的位置。小孩子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闹腾,我想整个候诊区没人会注意不到他。尤其当他闹腾到从凳子摔到地上的时候,那声巨响,让全场人瞬间鸦雀无声。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将会有一波的震人心碎的嚎啕大哭,可这男孩却只是很大声力地揉搓自己的头。这小孩到底几岁,我很好奇。倒不是他坚不坚强的问题,只是怕他把自己撞坏了。这个时候,还是哭一下比较好,让人不那么担心。

    她也一直看着这个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像在看戏一样,心里波动比我少太多了。不过她是我的主人,凡事还是以她的感受为主。

    那个小男孩的爸爸就在叫号屏和医生的办公室之间来回走,他每踱步来回一次,小男孩就扯着嗓门大喊:“爸爸,你不喜欢我了吗”?小男孩的爸爸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我也不清楚,反正他没有回应他儿子。小男孩这下急了,不再只是扯嗓门喊,他还开始大哭地叫道:“爸爸,爸爸,你是不爱我了吗”!这小孩到底几岁,我依然很好奇。

    但是她,在听到小男孩哭喊出来那句话时,她的心又痒又疼,突然开始紧张。小男孩的爸爸听到他这样的大哭声,看着他很无奈地笑了笑,我想他是听到了。后来她不得不走进那气味难闻的洗手间,她一紧张就拉肚子,然后跟别人说,她肠胃不好。不过这里没有别人,她也不用再跟谁交代什么事了。

    我对她的紧张很熟悉,对她的反应也很熟悉。她离开家的时候、自己一个睡的时候、被人诬陷贪吃的时候、高考的时候、出国读书的时候、面试的时候……等她再大一些时,她又常常紧张于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不过近几年,感受到她紧张情绪的频率是越来越低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太累,也可能是她学会冷漠。

    她不希望被人影响,自然她不奢求去影响别人。可那句“爸爸,你不再爱我了吗”晃动了那本不坚固的冷漠,她紧张了,她也害怕了,因为她竟然用潜意识回答了这个问题。

    —“爸爸,你爱我吗”?

    —“我好像没有爸爸”。

    或许,她还不够冷漠。

    自从耳鸣了以后,我发现她有变得更了解她自己一些了,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她对“自己”的意识越来越强了,就越来越能够辨别那些是自己的想法,那些是别人的想法。所以她阳台上的那盆多肉的影子经常跟我说:“其实耳鸣对于她来说,并不完全是坏事,最起码让她放了很多心思在自己身上”。当然,多肉说的话并不完全可信,因为主人失眠她是最开心的了,因为主人在阳台吹风的时候,我就能陪她聊天,聊很久很久,她就不会无聊。

    但根据我混迹人类世界的经验来说,如果人类自己对“自己”这个意识弱了,会有很多麻烦。因为他们会让别人的情绪和思想渗透进自己生活里,最后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过的到底是谁的生活。

    就拿我的主人来说吧,以前的她胆小。有时候胆小得不敢有自己的情绪,不敢以自己想法去做事、去说话。她不喜欢吃苹果,可当别人一直告诉她苹果是多么多么的好,对她多么多么有益,她就开始觉得自己不喜欢吃苹果是不好的,是不对的;她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表现自己,可大人们一直告诉她,内向的人以后会多么多么地吃亏,让她怀疑自己,觉得自己以后一定是完蛋了。然后开始强迫自己变得外向,做了很多让自己尴尬又后悔的事情。

    所以在过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有自己的想法,脑海里都装满了别人的意识和情绪,渴望着能有和别人一样的想法。后来我也想了想,或许她不仅仅只是胆小,她也害怕犯错,觉得跟着大多数人的想法走,总归是没错的吧,即使错了,也不是她的问题。

    其实我遇到的每一个人类,他们都有思考的能力,也有可以自己产生想法的能力,可是并没有太多的人会重视自己的想法,也很少人会有勇气去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关于这个奇怪的现象,我私底下跟很多“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扫楼梯阿姨说的话。阿姨是每天凌晨4点多就会来打扫整栋楼的走廊和楼梯。冬天的时候会晚一些,凌晨五点多才来。主人有时候睡不着,就会打扫家里的卫生,总是在半夜整理出很多纸箱和瓶子放在门口,也因此经常遇到了清洁阿姨。后来就慢慢的存纸箱留给阿姨,我就有机会跟阿姨的影子聊天了。

    有一次我就问了清洁阿姨这个问题,她给我举了一个例子说:“我的主人她并不会觉得她的工作不得体,也从来都不会因为这份工作而感到不好意思,但她心里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做什么工作”。

    “人类为什么那么复杂又矛盾”?我不禁问道,其实也是问我自己。

    “我想也许是因为掌控人类行为的不仅仅只有他们的大脑,还有他们的心。有时候,他们的心需要更多时间去接受一些大脑已经知道的事情”,她当时说完后,我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还在消化她所说的。

    后来,她见我不说话,又对我说:“对于他们来说,理智面对和接受现实之间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看来人类只有当自己的心和大脑步调一致的时候,才会变得简单。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希望有一天她不必担忧是跟着心走还是跟着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