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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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对抑郁症有所了解的话,大黑狗的含义,就不难知道了。

    路意不知道,肖飞画的那只大黑狗,是不是和他平时画的那些小猫小花的性质一样,属于随手一画,画了就忘;还是,这只大黑狗,其实根本就是日日纠缠在肖飞心头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肖飞画的这只大黑狗,是不是也代表着,他正在向世界求救?

    路意越想越坐不住,他站起来,开始在三平的客厅里,来回踱着步。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分,肖飞早就已经睡着了。路意原本打算在客厅坐着看一会书,看困了就在沙发上睡了得了,在三平家里,书是最多的,多到专门一个书房已经装不下,要另外在客厅加个书柜,这才勉强把她的书装完。路意总觉得三平的家,人气不够,但书味有余。

    以往路意看书,只看两行,眼皮子就会打架。但是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翻开了书,书页上明明是汉字,肖飞画本里的那只大黑狗,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书页里,吃力地追着文字在跑。

    路意摸了摸脖子上那个已经完全愈合的伤痕,那是肖飞挠的。现在回想起来,路意还是惊叹于那时看起来瘦小羸弱的肖飞,力气竟然可以这么大。

    那是他刚刚认识肖飞的时候。三平出国演出去了,她第一次把肖飞带到他面前,让他帮忙照顾一个多月。送走了三平,路意回到画室,看到肖飞正死死盯着他正在创作的那幅画。

    “喜欢画画?”就那么随口一问,回头却看到对方涨红了脸,心里也就明白了。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肖飞竟然如此痴迷画画,痴迷到要偷他的画具。

    被巨响吵醒的路意,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后冲到画室——他给家里单独留了一个空间做画室。

    打开画室的灯,他看到死死抱住画布和画笔还有颜料的肖飞,站在惨白的灯光下,不知所措地看着被自己踢落的椅子。

    “你干什么?”路意有点发蒙,他看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肖飞听到路意的话,抬起了头。路意看到肖飞的眼神,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这小子在偷东西。

    但肖飞没有抱着怀里的东西夺门而出,相反的,他松开了手——怀里的东西立刻掉了满地——他朝着路意扑过来,两只手往路意的脖子上掐。

    路意跌回到三平客厅的沙发里,他用手按着被肖飞在那个时候挠出来的伤痕,心里想着不如现在就把肖飞叫醒,跟他好好打一架。

    “傻小子,你还不如来打我,也总比伤害自己强。”

    当三平走入明晃晃的意大利国际机场,她的脑袋还是晕沉沉的,耳边似乎还留着演奏厅里那雷鸣般的掌声。

    演出很成功。三平和乐团成员还有指挥握手告别之后,就飞也似地赶到了机场。离上机还有一个小时,她走进一家精致的咖啡厅,点了杯特浓意式,随便找了个位置。

    当身体接触到如棉花般软绵的沙发时,她体内那些原本喧闹着的细胞,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不断地、深深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这是她和永和来过的咖啡厅。这是她与永和邂逅和相恋的国家。

    她可以选择其他的咖啡厅,但她选择不了要演出的地方。既然来了——几乎是强迫式的,她走了进来。

    类似于自虐,但三平认为,这代表了她再一次勇敢地面对了永和已经过世的事实。

    “你的小提琴,拉得烂透了。”永和看着正在看书的三平,突然说道。

    这是他们相恋第三年的某一个冬夜,窗外飘着鹅绒细雪,屋内却暖烘烘的,但三平还是穿了一件夸张的高领羊毛衫,靠在只穿一件单衣的永和身边,手里捧着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看得入迷。

    永和稍稍侧过头,就能看到三平低垂的眼睛,正散发着迷人的、专注的神采,紧紧盯着眼前的书,修长的手指慢慢地翻动着书页。这是即使在舞台上表演着小提琴、也没有的气场。

    永和轻轻地说:“你的小提琴,拉得烂透了。”

    三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十几秒过后,她突然坐直了身子,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永和。

    “我的小提琴,拉得很烂吗?”三平的声音有点颤抖——她五岁开始练琴,除了开始练琴的前十年,不断被父亲——也是她的小提琴老师,打击说拉得烂之外,当她出去比赛、表演,到去国外专门的音乐学院学习,就再也没有人当面给她“小提琴拉得烂”的评价。

    永和微笑着用手轻轻摸了下三平柔顺的长发,像说着什么缠绵的情话一样,继续说道:“对呀,我第一次听你拉小提琴的时候,就觉得你拉得很烂了。就是,那种,你知道吗,就像有人拿着鞭子站在你背后,你不拉,就给你一鞭子;你拉错,又给你一鞭子。在这种情况下,从你手中的小提琴那里发出的声音,就可以说是噪音了。”

    “你不属于那个舞台,但这世上,肯定有第二个舞台,正在等着你。”

    “你第一次听……?”三平想起来了,那是她在意大利的某一场表演,本来在意大利旅游散心的永和,因其在国内有名的小说家身份,被主办方邀请来听三平的演奏。表演结束后,永和和主办方负责人一起来到后台,见到了正在整理小提琴的三平。那是三平和永和的初次相见。

    “那时候你就觉得烂了吗?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三平心情有点复杂。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具体不可思议在什么地方,她说不上来;同时她又有点隐隐的放松,这又是为什么呢?她更是不明白了。

    她啊,从小到大,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觉得没必要啊。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来了。”永和笑意盈盈地看着三平,仿佛根本不害怕三平会生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果然,三平也只是摇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书上了。

    “然而……”他却没有要停止聊天的意思。当三平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从睡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闪闪的东西,在三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抓起她的右手,二话不说地就把那个东西往她右手的无名指那里套。

    三平惊讶地举起右手,看着右手无名指那个银闪闪的,戒指,说不出话来。

    “在一起好好生活吧。”永和的脸很红,但他笑得很灿烂。

    三平把一直撑着头的手拿开,忍着手麻的感觉,她抬头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墙上的时间。

    要安检了。她抓起身边的书包,把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小心翼翼打开肖飞的房门,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紧紧闭着眼睛的肖飞,正躺在床上,安然沉睡着。之前被高年级学生打在脸上的伤痕,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么可怖了,却还是很显眼。三平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没有走近,只是离得远远的、细细地看着正呼吸均匀、面容平静的养子。不知不觉中,原来他已经染上了少年独有的、介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气质,两道粗眉,削薄的嘴唇,原本长在一张婴儿肥的肉脸上,显得可爱非凡。现在,婴儿肥慢慢褪去,脸上渐渐显出分明的棱角,粗眉和薄唇倒给他增了好几分少年心性。三平心想,肖飞的轮廓跟他的亲生爸爸一样,但一双眼睛的神韵,却和他的亲生母亲如此相像。

    肖飞亲生母亲的眼睛,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像是一潭温柔的碧湖,在眼眸深处荡漾,散发着温柔、平和的光。

    是一束柔和的白光,慢慢驱散了肖飞父亲给肖飞带来的巨大阴影。

    沐浴着这束光的肖飞,有鲜明的爱,也有鲜明的恨。而当光猝不及防地熄灭,如梦魇一般的黑暗再一次淹没了他。这一次的淹没,夺走了他的情绪,模糊了他心中爱恨的边界。

    但还是带着一点希冀,在后来的时间里,穿梭在亲戚们的冷眼中。这点希冀,不断被扑灭,又不断被自己亲手点燃。他失去了光,或许也正在失去这点希冀,但他始终一直紧紧抓着这点希冀。

    “回来了?”路意出现在三平背后,轻轻地问。

    三平把思绪和视线收回来,转身轻轻合上了门,对路意充满歉意地笑了下,指了指客厅。

    “这次真的,多亏有你,要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三平在路意对面坐下来之后,连忙说道。

    “别说这些,都多少年的朋友了,还这么见外。再说了,肖飞和我现在也已经是好朋友的关系了,好朋友病了,我当然是要好好照顾的。”路意边说着,边从背后把原本放在这张单人沙发的靠垫拿到跟前,随手递给三平,三平接过来,放在膝盖上。

    路意不喜欢靠垫梗在后背的感觉,他突然想起之前永和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家的客厅,是放着一个大大的、可以同时坐四个人的沙发。而当永和过世之后,三平就把家里这张跟永和一起去挑的大沙发卖了,换了几张单人沙发,放在客厅里。

    “等肖飞醒来之后,我们出去吃吧?”路意提议,“你也别下厨了,刚奔波完回来,都没好好休息。”

    当三平回到家、终于坐在软绵的单人沙发上的时候,她才终于有疲累的感觉。她点点头,同意了路意的提议。

    然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冬日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她,她呼吸绵长,眉头却始终无法舒展。

    路意看着睡着的三平,再转头看向院子里,那些在风中上下摆动的叶子,眉头紧紧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