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大苍女帝 > 章七 再逢相离

章七 再逢相离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日他们起的早,趁着天还未明,就已经踏上了路途。历经几十日,九韶嫣终于到达了传闻中的玄云城。抬头看见它的第一眼,她已经被它震撼到了。

    高阔的城门是这座城外最显著巍峨的形象,因为这也是巨贾商家的本家所在,所以往来商行的队伍绝非旁城能够相比较的。城门把守的队伍也全然不是流痞能媲美的,而是清一色的云纹月袍的玄云宗弟子。城墙之上,分列着分别象征玄云宗和商家的云鹰、沙莲石雕。这座城之所以没有并入西疆三大城池,不是因为它不够格,而是它犹如西疆最权威处所在。西疆三大势力这里盘踞其二,绝非寻常。

    唯一能窥见城内的是座直削冲云间的绝险崖峰,那是和西玄山并称玄云圣巅的登云峰。九韶嫣在宫中听闻过它,玄云宗现任尊上云木就在此峰之上闭关。那是她此行的终点,也是父皇嘱咐的庇护所。

    她必须上登云峰。

    “城门只开两个时辰,现时正好。”萧野牵着白袅,回过头。“进去。”

    “好嘞!终于到了!少言,快走啊。”铁木由跑了几步,发觉没人跟上来,不禁纳闷的回头。

    九韶嫣上前几步,“阿野,你……真的不进去了吗?”

    萧野站在原地,没有动。

    “……老大。”铁木由也缓缓退回来,“你要去哪?我们,我们一起啊。”

    萧野翻身上马,静静看着他。“铁木由。”他淡淡,“你总该一个人走。”

    这个世间太大了,而人生又太长久了,你总会分离,也总该分离。萧野拍了拍骄躁的白袅,狭眸中是不被人知的孤寂。他不会是个好兄长,也不能做他的好兄长。

    他自己如今尚且还在逃命的途中,不知明日何处,也不知身后阴魂不散的暗杀何时到达。铁木由再跟着他,死的人将不止是一个铁家娘。

    “那你要去哪里?”铁木由抹了把眼,仰头看着他,“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你也是我阿妈的儿子,就是我的兄弟。我们老铁从来不会抛弃兄弟,所以你告诉我!”

    萧野伸手指向东北方的天际,“北海。”

    “那我就去北海!”铁木由握紧拳,“我会变的强大,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萧野望着天际没有回头。“等到了那一日,你再去也不迟。我就在北海,不会死。”

    “如果后来还是你厉害,那你一定还要是我老大!”铁木由眼眶已经憋红了,男子汉压着呜咽,“我也不会死。”

    “一言为定。”萧野猛然策马,扬起的衫角像是凌厉的风,他大声道:“铁木由,再给我唱一次沁嗒木的歌。”

    他是铁木由仅剩的亲人,即使他们没有血缘联系,却因为铁家娘的一碗野菜汤相遇紧密。他也是铁木由如今兄长一般无所不能的存在,可是他终究不能再呆下去。

    萧野最后一次回首,狭眸深深望了眼九韶嫣,带着些不同寻常却又难以捉摸的深色。墨衫少年忽然纵马奔驰,扬尘向东北方的际野。

    “戈壁还是家乡/明月还在长照/归家的路就在远方/别离的人/雨雪归乡/吾兄还在他方/明月还在长望/归家的路总难而漫长/别离的人/风霜沧桑……”

    男孩子唱着家乡的歌,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离的挺俊,声音沙哑而悠长,抹了把通红的眼,放声嘶喊道,“老大,我们也在玄云等你!”

    马蹄声消寂远方。

    九韶嫣和铁木由并肩,踮着脚直至再看不见。她在心里默念道。

    萧野……再见。

    ——*——*——*——

    “好了啊木头,你就是再悲愤,也不能这么……”九韶嫣将自己手中的馒头递过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天总会有的。如今他已经走了,你就是用眼泪淹了整个玄云城也游不到他那里去。”

    铁木由哽咽着两三口就吞掉了馒头,抹着眼眶倔强道:“我没有哭了!”

    “这才是嘛!”九韶嫣不客气的拍了把他的肩头,站起身。“走吧,该去找地方过夜了。”

    铁木由跟在她后边,两个人转出小巷,这才能好好的打量这座城。长街整齐严明,有沙莲印记的铺子满街都是,这意味着这座城中都是商家的铺子。云纹月袍携剑负刀的玄云弟子也多在街上,期间也有不少各种帮派标记的流痞。

    “沙莲是商家的印记,云鹰是玄云宗的象征。那这些云纹月袍又是什么意思?”铁木由和九韶嫣走在街上,不住的打量这些气质不凡的弟子。

    “玄云宗弟子以月袍为宗服,绣有一道云纹的就是入门弟子,以云纹道数的多少为身份尊卑的体现。呐,你看,街上这些,大多都是三纹弟子。他们的大宗在西玄城,六纹以上的精锐高手也都在那里。”九韶嫣拉了拉背上的包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玄云活人。”

    “难道你还见过玄云死人啊?”

    “……是画像!”

    “你家连他们的画像都有啊,”铁木由挠挠头,“我也是第一次见。”

    “日后就常见了。我们暂且寻个能休憩的地方,过了这一夜,再做打算。”

    “你不去玄云宗了啊?”

    九韶嫣望向城西最醒目的登云峰,月眸半眯。“去。但要再等等。”

    他们初入玄云,又没钱财,只能在玄云城南的难民流痞汇集处寻个地方暂住。所幸如今是夏日,夜里倒颇显凉爽。

    铁木由生了火,九韶嫣拿出干粮。萧野走时什么也没有带,留给了他们足够的口粮。

    “姑娘……”细微的女声从一旁传来,“给我点吃的吧……只需一点……我的稚子已经快要饿死了。”

    一个怀抱孩童,瘦骨嶙峋的女子怯生生的望着干粮,拢了拢枯干的发鬓。“……求您了……给我一点就够了。”她怀里的孩子已经没什么生息了,看样子是许久不曾进过食。九韶嫣分出些给她,还递了碗热汤。他们存了很多的野菜,这一路都没有吃完。

    “姑娘,也给我些吧,我家老头子……已经要不行了,我只要些热汤,求你……给我一点,可以吗?”另一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面黄肌瘦,给她家在枯草堆上昏迷不醒的夫君擦拭着虚汗,望着九韶嫣的目光乞求。

    “姑娘,求你也给些吧。”

    “姑娘……”

    四下的难民们都拥挤望来,看向干粮的目光渴求又急切。

    “少言……干粮不够,只能给大家些汤了。我的那份你吃吧。”铁木由替先前那个母亲抱着稚子,看那孩子面色苍青的一点点咽下汤水。

    九韶嫣将干粮泡进野菜汤里,搅开后拿过四下的破碗,一一盛给了他们。然后在重添了些井水煮野菜。

    “玄云宗没有开设救济堂吗?”她搅动着汤,“我听闻玄云宗都会开设救济堂来供给着吃食,也让难民能够维持最本的生存。怎么如今,大家反而艰难至此?”

    “自云岐尊上羽化,云木尊上继位之后,玄云宗开设救济堂一务就已撤除。唉……如今的玄云宗,大以奢靡之风为盛。”

    “奢靡之风?”

    “赡养女子乐工数千余人,宗下弟子强占人田,强抢平女的事情数不胜数啊。我们这些人,大多是玄云城的种田人,被他们强占了土地,又无其他活路,只能这般的乞讨为生。”老妇人说着揩泪,摇头不愿多言。

    “我来玄云城时听闻,咱们大成又换皇帝了……”一个身着布褂的男人长叹一声,“其实换了谁做皇帝又如何?我们这些人,早被王朝忘记了。”

    “新帝年幼,四封藩王成立鼎尊亲王阁,以后啊,更是这些王公贵族们天下。咱们的日子,难啊……万物皆刍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三年前先帝开明召,从沁嗒木戈壁开始往西丈量土地,按人头税收。为何西疆难民还竟不减反增?”九韶嫣停下盛汤的手,有些愕然。

    她知道大成的腐朽和疲弊,却从未料想过竟会如此的民生凋敝辛苦饥寒。

    “我在沁嗒木的时候,从没见过朝廷的人来丈量过土地。”铁木由抱着那个孩子,年轻的脸隐在阴影之下。“从来……没有。”

    九韶嫣默然。

    难民深处突然传来剧烈而痛苦的哆嗦声,有人在黑暗中挣扎着,哭喊着,“给我烟粟,快给我些烟粟,我要烟粟!”

    先前的老妇人缩了缩身子,“又是这些人。”

    “烟粟是何物?”

    “从海外蛮夷处传来的东西,是王公贵族们的喜爱之物,抽起来人浑身无力却飘飘欲仙。”布褂男子摇摇头,“明明是能上瘾的毒物,却价值万金。听说在各个封地中,权贵相竞为风尚。”

    黑暗中的哆嗦声越渐大声,那人翻滚着哀嚎不断。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抱住头,痛苦的呜咽,“去年冬天边城的难民窟已经开始吃稚子,我弟弟才满月,就被……就被……”他抱着头,压抑的啜泣,“我弟弟才满月啊……我娘因此撞死在边城,我爹被流痞活活拖死,这样的日子……是吃人啊……”

    “我家那边也是……流痞们杀了好多人,他们抢粮,让我们根本没活头。”

    “那些畜生玷污了我姐姐……我也……家破人亡了……”

    “大成……是要亡了吗……”

    低低的啜泣声,逐渐的,整片黑暗都在啜泣着呜咽,哭声汇集,像是整个城,整个西疆,甚至整个大成都在哭。

    “大成不会亡!”女孩子突然抬起头,她的脸稚嫩却认真。

    麻木空洞的眼都落在她身上,苍白的没有任何波澜。

    “纵然世道如此,人也能胜天!刀握在我们手中,我们还有一拼的勇气。没有土地,没有家乡,没有至亲,那就拿起刀,一起抢回来!”

    怎么能绝望。

    九氏的血脉还在延续,破没的王还在狼狈逃亡,天下还在勉力支撑。怎么能……绝望。

    “少言……”铁木由怔怔的看着女孩子,升腾起的尊敬充斥胸口。

    我们怎么能绝望!

    “……谁能救救我们。”女人抱紧稚子,啜泣。“谁会想失去一切,谁想要离开故乡,我们……也渴望谁能来拯救。”

    “……救救我们……”

    “嗖——!”一支箭羽冲破雨幕,狠辣的穿过稚子的后心撞进女人的胸口,一箭两命!

    箭尾还在雨中微微晃动,先前哭泣的女子僵硬着手,还想去护挡在稚子后背,脸上的惊恐凝固,无声栽进雨中。

    血,溅洒在泥污,蔓延了九韶嫣的眼底。

    难民们死一般的寂静,几番喘息之后,铺天盖地的箭羽冲射出来!他们挣扎着爬滚,哀号着倒地,眼睁睁的看着凌厉的箭穿过自己的胸口。

    云纹月袍们整齐的围列在这个难民地四周的高台楼顶,张开的弓在雨中颤出弦音。

    他们在射杀百姓。

    他们在射杀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

    他们……是玄云弟子。

    象征尊严的云鹰旗掠动在风雨中。这只曾经象征和平安乐的鹰,睁开它冷冽残酷的眼,漠然的看着信奉它的无辜倒地。

    “少言!”铁木由从箭雨中扑来,推开震惊的九韶嫣。长箭撞破皮肉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清晰,清晰到让九韶嫣失去了声音。

    “快跑……”血漫溢出喉间,铁木由跪倒在地,背上的箭射的极深,他偏偏挺直脊梁不肯弯曲丝毫,他冲九韶嫣嘶喊,“跑啊!少言,快……逃……”

    他壮实的身躯为她挡出方寸喘息,他满口溢涌着殷红,干净的瞳眸中倒映出九韶嫣拼命摇头的脸。老铁家的男子汉低哼一声,一把扣拽起她的肩膀,狠狠的推搡出去。

    “我会保护你的!我对阿妈发过誓……你……可以替我去完成……不要死…………不要死在这里!”他的声音越渐低下,变成喃喃,“阿……妈……”

    阿妈,这里的夜太冷,求你,带我回家吧……

    “铁木由!”九韶嫣爬冲向倒下的男孩子,失声痛苦,却被冲逃出的布褂男子夹扛在肩头,当做遮挡用处的活物。

    漫天的雨好冷,砸在她身上,她伸着手,看着男孩子身下渐渐弥漫出的嫣红,逐渐远离的模糊,嫣红渲染了整片黑暗。

    “不要……铁……木由……”

    箭飞穿过她的腰腹,这样钻心的疼。她怔怔着,脸上滑下无声的水珠。

    是泪吗。

    不。

    那是她对大成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