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旧日音乐家 > 第四乐章 人类告诉我(2):论及躁动(二合一)

第四乐章 人类告诉我(2):论及躁动(二合一)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老师,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前些天你教我的一首诗歌。”

    安将手臂搭在靠背上,侧身望着在夜色中扶舷沉思的范宁,脚尖轻轻点着地面回弹,让身下的藤椅一摇一摇。

    “什么诗歌?”范宁将眼神从海天相接的地方收回。

    “姐姐说的应该是新历8世纪的那位雅努斯诗人。”露娜说道。

    “是格雷的那首没错。”夜莺小姐撩了下前额被海风吹散的发丝,“嗯,可能时间上稍微有点对不上,现在已经深夜很晚了……”

    没等范宁有所表示,露娜自顾自地认真背诵了起来:

    “晚钟送终了这一天,

    牛羊休休然徐度原野,

    农夫倦步长道回家,

    仅余我与暮色平分此世界。”

    范宁听完后以标志性的忧郁笑容作为回应,然后坐回了自己的那张空位,座椅中央的白色厚实遮阳伞早已收好,在夜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用细砂砌成的朦胧尖塔。

    “露娜就只有一个姐姐,对吗?”他接过凉饮闲聊发问。

    “老师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老师,你返程的这三四天来回问了好多遍啦。”安的眉毛弯成月牙,她没有任何不耐,只是单纯觉得有趣好玩,“是不是还想收个可爱又聪明的学生?但世界上就只有一位夜莺小姐!”

    范宁澹笑着连点几次头:

    “聊聊你们吧。”

    “我们?......”露娜疑惑出声。

    “好啊!老师想聊什么呢?”夜莺小姐立即乖巧又笔直地坐好。

    “那就安来说,还是你自己。”

    ……最近老师真的很关心我们呢。少女眨了眨眼。

    这几天的旅途闲暇时刻,范宁除了和她们谈论人文、诗歌和艺术外,还很感兴趣地问了她们从小到大的经历,问了印象深刻的人和事的经历,问了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

    应当说,绝大数人的过往都是琐碎、寻常、不足称道的,优握的人生很平庸,苦难的人生也没什么额外意义。

    如果把遭遇戏剧性意外后的这一两年时光从人生中除去,无论是那个蓝星上的自己,还是旧工业世界的自己,同样不免是平静的溪流加上偶尔几朵飞溅的小水花,两位来自弥辛商会的富家小姐也是如此。

    范宁聆听得很认真,从为了更好教学的角度来说,了解学生的经历和性格是有必要的,除此外还有另外一点……

    她们都是有今昔足迹、有喜忧爱憎、有独立人格的寻常女孩儿。

    那天向琼询问时,琼答复的「不假」应该“不假”吧。

    范宁始终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夜莺小姐也很乐意告诉老师关于自己的一切,不过十七载的阅历实在不长,近日数番讲述下来“完整度太高”,今晚她已经细节到连“追求过自己的男孩子们的家底”都告诉范宁了……

    “老师,我知道你的真正目的了!”某个口燥唇干的时候,安喝了一大口草药茶,然后作恍然大悟状。

    “什么真正目的?”

    “你在取材!”

    “取材?”范宁笑声清越,但面露疑惑。

    “嗯。”夜莺小姐吐了口气,笃信点头,“你的《夏日正午之梦》写了‘唤醒’,写了‘植物’,又写了‘动物’,接下来肯定是‘人们’了……所以,你想先听听我们能告诉你什么!”

    被写进这样一部音乐里的话,听起来是十分梦幻又浪漫的事情呢。

    露娜也在旁边跟着连连点头。

    “小机灵鬼。”范宁“呵”了一声,有些不置可否之意。

    其实,顺着之前的逻辑,“人类告诉我”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的标题,那种过于飘忽的“见证之主告诉我”反而是后面才发散出的“废稿灵感”。

    但他对于“人类告诉我”也有种无从下笔的怀疑。

    从递推关系上说,将“人类”放在“植物”和“动物”之后,的确符合“升得更高”的隐喻义,可关键在于,从第四重门扉开始是“神性之门”!

    一个描述人类的乐章能展现出“神性”吗?这个问题下意识来答是“不能”,往深里去想,范宁也还是拿捏不准。

    “那你继续‘告诉我’吧。”范宁抱胸靠回藤椅。

    “几乎都告诉老师了,除了更私密的心事怕有越界和冒犯。”

    “那你今天试着问问我?”

    “这么好吗?任何问题都可以?”

    海风吹拂,安的眼眸里折射出星光,露娜则有些后悔自己的表现不够活跃。

    “限一个吧。”

    范宁认为她也会对舍勒的过往经历感兴趣,但她实际上问的不是过往:

    “老师在追求着什么?……”

    “我明白世界充满的缺憾太多,每个活在淤泥里的生灵都想升得更高,但这不够具体,我好奇是什么样的追求在驱使着你,它会在那些关键的节点处决定一个人将去往何处,我很关心未来的你会在哪里做着什么事情。”

    范宁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

    “想看清艺术的高处,并让更多的人视物?”

    少女深思之际,他又反过来问道:

    “那么你呢?夜莺小姐,你和大多这个年龄段的南国女孩不太一样,明明有着开朗热情的性格,却不爱打扮装点,不常玩闹享乐,也不愿经历恋情,是因为成为名歌手对你的重要性非同寻常么?”

    “是吧。”

    “你又在追求什么?或者说,名歌手对你如此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安蹙着眉想了很久,范宁以为她在组织较长的论述,但最后她的回答却很简单,语气又有一些不确定:

    “因为躁动?”

    “怎么会呢?”露娜在一旁万分不解地开口:“姐姐,你正是没有同龄人的浮躁,能够静下心钻研唱歌,才会这么棒的啊!

    ”

    “为什么会是躁动呢?”范宁觉得有些好奇。

    “感觉我没有形容好…..”夜莺小姐也觉得这个归纳用词不太准确,她继续试探着组织语言,“被一种不安的向往所俘获的感觉?似乎,是某种渴慕,某种企图,或者是表达欲……”

    “身边人也有躁动,他们都有……他们想拥有一切吸引人的东西,想在盛夏去爱,想亲吻鲜花,想谈论美食,想大声哭和笑……”

    “你不想吗?”

    “偶尔我也想,主要是那些躁动往往很快会转变为恐惧。”安咬着自己的嘴唇,“我在黑夜里感受过这种恐惧的啃噬,不知名但吞噬一切希望,老师上次在狐百合原野的形容十分恰当: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花必枯干,草必凋谢。”

    “但不全然是这样,有些躁动不会如此,比如画册中‘热情旋转的色彩与气流’,诗歌中‘玫瑰园里整夜整夜的步履’,音乐中‘让时间无家可归的神圣之语’,对了还有老师你自己……”

    “怎么到我了?”范宁哑然失笑。

    安继续认真地遣词造句:

    “这样的躁动称之为渴慕更合适,永恒的深沉的......渴慕,因它入迷的话,有时需要付出痛苦的代价,但它不会让人感到恐惧……”

    范宁沉吟片刻后,抬头开玩笑似地说道:

    “你举的这些例子或形容方式全是后来我教你的,所以之前的夜莺小姐仍是一位躁动不安的青春期少女喽?”

    “不啊!”安立马予以否认,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过了半晌,她双脚踩上藤椅的边缘,蜷起膝盖,抵住下巴,声调拉长地回忆着:

    “以前也有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在弥辛乡村屋外乘凉时,来自一头牛所发出的迟钝的低鸣,那种来自灵魂至暗处的苦痛深深创伤着我。”

    老师不是想知道“人类告诉他什么”吗?为什么姐姐在跟他说一头牛?

    露娜满脸写着茫然,举杯的范宁却是倏地停住了。

    深沉的……渴慕?……从生灵的苦痛和悲剧,转变为人的内心世界的自省么……

    还真是一个比自己所教的更恰当的隐喻例子啊。

    也许把握到了一丝东西。

    但,这和“神性”有关吗?

    看着对面作抱膝姿势的少女,范宁眼神闪动片刻后道:

    “夜莺小姐,或许我会试着写一个你能去演唱的乐章,不是这次,是之后,我还没想好怎么写。”

    惊喜有些突如其来,安的眼眸连连眨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表示,范宁已经起身伸展身体,往甲板下方的船舱走去。

    她只得和露娜站起来连忙道晚安。

    范宁一行所预定的两间客舱,都是价格为5镑一晚的“豪华”组合间,他尤其向交代了服务人员“自己有洁癖”,要求其将客舱到扫到非常干净的程度。

    即将返回缇雅城在即,今夜琼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

    范宁简单漱洗后,回到一尘不染的整洁睡房,将整个房间用灵性之墙完全封住,并在琼的主导下布置执行了极为谨慎小心的庇护性秘仪。

    他入梦后没有第一时间颂念“无终赋格”的路标祷文,而是先回应了琼以邃晓者实力维持的联梦,两人在光怪陆离的星界层中飘荡了很久,范宁才尝试定位启明教堂的位置。

    “你还是需要做好一些充足的心理准备。”在一处又似云端又似秋千的场景中,琼给坐在旁边的范宁提了个醒。

    “这已经是我秘仪准备做得最充足的一次了。”

    场景迅速撕裂变化,云雾渲染上金色,两人潜入移涌层,直接“无缝衔接”地坐到了教堂的礼堂边缘。

    “……这是什么!?”

    上一刻还对琼的话不明所以的范宁,这下直接差点从礼台前摔了下去。

    这次除了墙壁彩窗,就连台下那一排排红木长椅的走道间,都遍布着血迹淋漓的脚印!

    根本不敢根据情景细想,之前或当下发生了什么。

    “比我预想的稍好一点。”坐在旁边的紫裙少女倒是身形很澹定,“既然它们还停留在某些惊悚的视觉痕迹上,就说明还没到‘活着的东西’那步,只是较小的一部分知识侵染了过来,我之前还做好了最坏准备,觉得可能会碰到一些血肉蠕动的东西……”

    “总是有些风险,为什么不直接在你的联梦里交流?”范宁反复看了她两眼,感觉心中踏实不少。

    “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琼白了范宁一眼。

    “我也不知道在这个移涌秘境,你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小的灵感消耗,以我现在的邃晓二重实力,如果等下再把希兰和罗尹拉进来的话,最多也就坚持两百个呼吸,换算成自然时间的流逝就是约十五分钟,根本来不及把事情讨论清楚,大家就得坠出梦境了……”

    理论上说,联梦并不限定实力,低位阶有知者都可以,不过持续那一秒半刻就等于没有,只有到了邃晓者才能承担起有意义的交流时长。

    “我也不知道。”范宁老实回应道。

    他想到过美术馆钥匙,不过他早做过各种尝试,那把钥匙仅限于在星界层补充快速消耗的灵感,到了封闭的启明教堂,它的具象并不能吸引到耀质汇聚,而在其他的正常移涌地带,这把钥匙又完全无法具象而出,一切都很令人费解。

    “那天在圣亚割妮医院,你听到那首曲子后,为什么情绪波动那么大那么惊讶?”

    “它有什么更特殊之处吗?”

    “你的所谓‘印象主义技法’,不会是从维埃恩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吧?我大概听起来,只觉得那首《前奏曲》和你之前的《大海》简直就快像是一个人写出来的东西。”

    琼进入正题后的连续三问让范宁摇头苦笑:

    “你是懂音乐鉴赏的。”

    但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正色问道:“你能听见?那我‘看到’的其他回朔场景,你岂不是也看见了?”

    琼将银色长笛在手上打着转,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

    “那是你的私人体验,只是音乐的启示更容易共鸣,其他感官的媒介或形式我可观察不到。”

    “不过,好像有个意外的特殊……”紫裙少女的眉头蹙起,“唯独有一幕,我能看见点东西,好像是一场音乐会结束的欢腾时刻,指挥家模样的人,就是老管风琴师吧,有人和他拥抱了一下,模样也不太清,还说了几句话……”

    范宁心中一动,她说的不就是“一位红色短发女士拥抱维埃恩并道贺”的画面吗?

    这个的确是回朔中的一幕,而且,在维埃恩之前的“独白”中也有提及。

    是《牧神午后前奏曲》的首演成功达成了“唤醒之咏”之后。

    为什么琼偏偏能稍微看到听到这一幕的一些模湖内容呢?

    “他们还说了一些话?说了什么?”范宁又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大多传到我耳里都变成了梦呓之类的无意义音节,我想想有没有什么词组,好像有一个……”

    琼的手指勾着发丝末梢,认真回忆起来。

    “好像有一个是:大吉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