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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番外 彦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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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轮椅缓缓碾过青石路的声音穿过宁谧的夜色传到房中的时候,他正在磨不过许佳念的再三软磨后为她梳头,但显然是心神不宁而且并非情愿,更不用说乐于其中。

    看着铜镜中心不在焉的夫君,许佳念生着闷气,却又不敢当真发火,正要撒个娇想就此作罢,却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色在一惊之后霎时阴冷。

    他显然也留意到了,拿着桃木梳子的手顿了顿,意外的神色中掩不住欢喜。

    “我去看看,”不待当值的下人敲门禀报,他已经放下了梳子,纵然勉强压下眸中的急迫,还是不忘嘱咐她道,“你先睡吧,不必出门了。”

    她本打算跟上去看看,毕竟那女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前院,即便是以前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将轮椅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那女人这几日是有些奇怪,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换下了她多年来从未离身的银簪。而明日便是那女人的生辰,可她却偏偏在今晚过来,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企图吧?

    她有些懊恼最近有些疏忽,竟然没有同意刘嬷嬷提出的继续留意她们动向的建议。

    若是她前来示好,那他当真有可能会动摇心志。

    只是,许佳念很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同枕共眠却难于执手相知,所以能仗着自己身怀有孕而嫁入王家却无法凭借他的宠信而为所欲为。

    因为他对自己所谓的千纵万宠中,始终无爱可言。

    与往日的千百次一般,当这个意识又一次清醒地从心底窜起的时候,她的悲伤与痛苦瞬间便被腾然而起的怒火所吞噬,眼中心里只剩那个让她所恨所忌的女人。

    自己夫君口中的,那个王府永远的大夫人。

    看着他的脚步在门口蓦地停下,看着他有片刻间的手足无措,看着他七忙八乱地收拾了衣裳和头发,看着他有意地收敛了脸上的期待与欢喜,看着他轻颤着手将门缓缓打开,看着他一怔之后抬脚出去又转身将门紧闭,她自嘲地微扬了唇角,苦涩漫上眼睛里,险些顺了泪水出来,但不甘心还是促使她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耳朵紧贴着门,竭力地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在他们就在门外,没有要换个地方的意思。

    “东大街的真绣坊老爷你可听说过?”甚至连寒暄都没有,那个女人的声音依然粗哑难听,却似乎又与往日有些不同,好像少了几分起伏不定多了几分淡然平静,“那个绣品坊地处清净,坊主因回乡而将其出售……”

    昏黄的纱灯之下,他看不清她面纱下的容颜,不知是因为陌生还是因为愧疚甚至没有听出她语气中若水平淡,只是目光局促得像极了年少时初见佳人的无措与慌张,尽管他的神色依旧清冷如秋语调依旧漠然冷淡:“我知道了,明日我便派人将真绣坊盘下来,权当……权当你的生辰贺礼……”

    若在往日,这句话说完,他便会逼着自己转身离开了。

    但此时却没有,也许是看到她将自己在很多年前送给她的银簪又重新戴了回去,触及到了心底那一方一直都被掩饰得极好的温柔。

    可让他意外的是,她竟然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含着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的和暖浅笑:“多谢老爷美意,但真绣坊我已经盘下了。”

    听得出来她道谢时的真心诚意,但他还是略有吃惊。

    面纱之下的笑意隐隐中似是浅浅的,她将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漆黑盒子递给身边的青珠,对他解释道:“这些年我闲着无事,将做好的绣品卖了不少,攒下的银子已足够盘下真绣坊。此外,这盒子里是这些年我的月钱,一毫未动,如数奉还。”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那个沉甸甸的漆黑木盒已经到了自己手中,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了她话中的诀别之意,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森森的寒意。

    从脚下的寸土之地到头顶的万丈苍穹,都是那般陌生而阴冷,似是炎炎酷暑瞬间便被腊月寒冬所驱赶,不留一丝温暖。

    他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是过了半晌,才听到口中轻颤的两个字:“阿泽……”

    她似是没有听到他那低低的一唤,只是顾自道:“我们在真绣坊已准备妥当,此时是想与老爷告别,从今晚起我们便住在真绣坊了。”

    “告别?告别,告别……”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好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一般,他的慌乱霎时间从早已破涛汹涌的心底破了出来,只是所有的震惊与抗拒化成言语时苍白而无力,“为什么,可是因为是谁让你受了委屈……”

    话只说了一半,甚至没有尾音,他便已无颜再问。

    在这偌大王府中,她处处受着委屈,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轮椅碾过青石路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端着那漆黑木盒,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已走远,甚至已想不起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啪”地一声,石木相撞的声音在宁静的夜中刺耳而凄凉,哗啦啦地,似是有许多东西在地面上肆意滚落,惊得人心乱跳。

    又过了许久,听到外面再没什么动静,屋内的许佳念才收起了一脸的错愕与欣喜,故作无事地开门,脸上的善解人意却霎时凝住了。

    外面的人已再无踪影,徒留滚落了一地的碎银。

    本就萧条落败的后院此时更是清冷,甚至连刚刚被点起的灯火也是寂落的。

    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蹒跚着推门而出,身后是归置整齐却空无一人的房间。

    穿过竹亭,他的脚步在石案旁顿了一顿,上面已干干净净,曾经堆叠的绣面再无踪影,连丝线都不留分毫。

    他好想突然间才明白,她真的走了。

    走得如此利落洒脱,甚至没给他一个挽留的机会。

    小院并不大,比前庭要小得多,但他却似乎走了许久才在墙边的一棵幼苗前站定,小心翼翼得像是怕惊动了它的睡眠。

    这院中参天的大树丛生,却唯独没有槐树,甚至在京城中都极少见。

    他知道,她每年都会种下一棵槐树苗。

    但在乡野田间随处可见的槐树却在她的手中无一能长至开花,也许是因为水土,也许是因为疏忽,如同她与他的缘分,再努力都是徒劳。

    缓缓地伸出手,他似是想抚摸它一下,但却还是停在了半空,许久才收回。

    睹目思人,这是最惨烈的想念。

    原以为已经习惯了遥望相思,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承受她的决然离去。

    他以为只要她能等到他们中间再无阻碍的那一日,却不知道她所承受的委屈与痛苦已是满得字再也容不下了。

    从来都不是不想念,而是无颜再相见。

    他想起了将阿娘送回瑶泉镇时她以死相逼的千叮万嘱:“为娘给你卜的卦象明白言明那宣家丫头是我王家的命中克星,切不可再近其十尺之内,否则下次走水的便是王家了,在火里烧死的人也就是你娘了……”

    他向来仁孝,虽一直以来已竭力化解阿娘对阿泽的误解,也并未打算照着她的吩咐来做,更何况阿娘还是在千里之外的瑶泉镇,就算回来也至少在半年之后。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几日亲眼目睹不远处意外走水而受了惊吓的缘故,这次她的态度竟异常坚决。

    “佳念每月会写信给我,若是被为娘发现你不听劝诫,你便是诅咒为娘不得好死……”她似是还未从惊吓中安下神来,说话语无伦次,目光闪躲而惊疑,“对,不得好死,她一定会找我报仇,是我纵火要烧死她,是我害她容貌尽毁身存残疾……阿成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定要离她远些,她就是个祸害……你若是不听话,我便告诉她那把火是我放的,到时候你不休了她,她也会恨你一辈子……”

    他终究还是懦弱而自私的,甚至不敢恳求她的宽恕,所以宁愿伤害她,也不愿失去她。

    一切都是因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