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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情恍惚的七晴躺卧在「白蜡台岩区」,精神涣散,不辨方向。低空回旋的青鹞叫声凄厉,惹得她心烦意乱,歪歪倒倒起身,头上且有根筋一阵一阵抽痛,难以集中精神。她手摀着头额极力回想,怎都记不得自个儿是如何来到此地的。边走边觉着渴,四下搜觅小水塘想润润口却毫无斩获,越来越觉察舌根儿覆了一层涩得发苦的味道,喉头则升起刺痛难耐的灼烧感。这感觉……,这症状……,莫非中了毒不成?七晴猛然儆醒,追忆起在此之前她和石胆抛下绿油油的葡萄园,驰骋过草原、上山竞骑,之后来到台岩区玩耍。然后怎么着了呢?石胆人呢!他人哪儿去了呢?

    这座峡谷整片是个地势宽广的乳白色风棱石岩区。峡谷东侧原是一座厚实圆融的秃岩,长年风蚀的结果成了梯田一般层层缓降的浅坡,坡面共有四五级巨大的阶梯状平台,每一级都已大略风蚀成棱角圆钝的正三角形,三角尖端杵向峡谷中心。上层平台面积最小,也最靠里边儿;下一层稍微低陷个几尺,面积也同时扩张七八尺见方;再下层更低陷些,并往外再扩张个七八尺,依此类推。

    七晴领前走向最下层也是最宽广的一级风棱石岩平台,石胆随后跟到,两人双双站在三角平台尖端,望向壮丽的峡谷,心情豁然开朗。从他们所在位置往下几十尺偏左处,换个角度又是一迭梯田式的三角风棱平台杵向峡谷中心。峡谷对岸地形远比这岸低缓平坦,风棱石呈不规则的半圆形低浅阶梯状朝谷底层层展开,与其说是阶梯,不如说像热蜡溢流满地所形成的浓稠涟漪来得更贴切。涟漪有个厚度,一圈比一圈来得低陷,也一圈比一圈来得平阔,整个儿是风蚀留下的奇景。

    七晴背对峡谷席地而坐,纤细的双手交错轻放在高高屈起的膝盖头儿,浓密的波浪长发披肩。她生了一张标致的心形方短俏脸,下巴尖巧,带俩酒窝的双颊丰满、白里透红,一字浓眉洒脱性格,专注有神的大眼乌黑明亮,鼻头娇小,红润的丰唇还满满带着笑意。敏锐善感、深情款款的她不特意讨好石胆,个性也不胆怯,整个人看上去乖巧柔顺却不失成熟女人味儿,开口说话时,声音更是甜美动听、饶富磁性。这会儿她头脸微微偏低,不觉耸起右肩,云团似的一头乌亮秀发即轻轻拢上右颊。

    石胆站在七晴跟前,倚着马、侧过头来看风景。他长年游走江湖,既不能保全爹爹善终,又因个人颠沛动荡、身不由己的政治宿命而不能许给七晴一个安定可靠的幸福人生。丧父之余,眼看着也将辜负七晴的一片真心,不免慨然抒发道,

    「沧浪云海山间栖,波波逝无影、波波未止息;

    向晚难掩落寞心,处处负人意、处处不了情。」

    七晴听了心里酸楚,正纳闷石胆为什么这么忧愁,石胆就淡淡吐出心声道,「我父王……我父王……我……我父王过去了。」七晴听了如雷轰顶,一方面哀悼西犁国精神象征的倾颓,一方面悲恸心爱的男人丧亲,情绪激动得猛低下头去,好久才得以抬起一双泪眼望着石胆说,「好想见你爹爹一面啊!这么多年来,听我母嬷和爹爹谈起过往的事儿,想象中的老国王永远都是强壮威武、刀枪不入的。人好好的怎么会走?怎么会走的呢?」

    石胆泫然欲泣,答说,「爹爹本不该走的呀!要不是时局动荡,让我说服了往山里避难去,老人家本可顺顺当当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呀!

    我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将扈从人数减至最少,低调行事,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让爹爹行踪曝光。可恨他们杀光了侍卫,独独留下爹爹一人,身子骨那么单薄地陷入孤单捱饿、寒冻恐慌的绝境。我到的时候,见那炉里烧过的薪柴所剩无几,火种早已熄灭。我失算了呀!」石胆悲愤莫名,跌跪在地,眼神空茫,呆望着峡谷低处,对七晴解开心防,独白了起来。「去年年尾,黄巾军正骚动得凶,我分身乏术,未能常去探望爹爹,嘱托嫂嫂定期去请安的时候,也都只准她一人独自前往,不要引起注意。我满以为前往山穴的通道层层冰封,最是安全,何况山巅上曲曲折折那路,也实在不是猇马国、啼猿国、镇天心国、平谷国四个荒野平沙起家的恶邻探寻得着的。左思右忖,我想,我们西犁国恐怕有内贼!」

    「啊?有内贼?西犁人爱戴你爹爹都来不及,谁有这么黑的心,要置老国王于……嗯……,要伤害他老人家呢?」七晴话到嘴边儿,不忍吐出「置于死地」的「死」字,怕听了刺耳,更加戳痛有孝在身的石胆的心,可她对内贼的推测着实震惊不已。

    石胆深有同感,答,「就是啊。爹爹在位的时候勤政清廉,开创了好几十年承平盛世,那些投机份子与其白费心思谋反,不如识点儿实务效忠爹爹,挣个一官半职度日。所以朝中人士多能守礼守分,从来没有佞臣小人出头的份儿。可现在不一样了呀。世局动荡,征战连连,国内外反对势力父王都压不太住了。加上父王准备传位给我,总有人心里不服、眼红这缺,为了能夺得王位,显然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啊!」

    七晴忿忿不平说,「他们难道不晓得,你爹爹指明把王位给了你,正统王道加上血统纯正,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事儿。更何况我深信西犁国上上下下乃至西域全地再没一个人比你更有能力称王治国的啊!」

    石胆慨叹道,「我死不足惜,就恨他们没冲着我来,为什么偏偏伤害了最可亲可敬的爹爹呢?」

    七晴回说,「都是些贪得无餍的败类。你爹爹毕生把国家托付给这些大小官宦,他们理当对你效忠,辅佐你安然接棒,好免除老国王的后顾之忧。怎可不自量力,反过来对老国王忘恩负义,甚至暗下毒手呢!」

    「是啊!我把朝中那些人一一想过一遍,来回揣摩他们的利害关系和发动政变的本钱,现在变得草木皆兵,无一人可信,真是不堪哪。不过最、最教我痛心的,还不在内贼的可恶,而在我自个儿的不孝,我自个儿的无能,无能护卫爹爹啊!」石胆仍旧眼神空茫地呆望峡谷低处,分毫未曾挪动姿势。甫承受父丧的他,人生幸福已被国恨家仇所取代,心智虽仍坚毅,但是哀恸逾恒、了无生意。

    七晴无言以对。她深知石胆的悲伤与悔恨没人能解,破碎的心也只有神的怜悯能够托住,于是悄悄移到他身边儿,同样面对峡谷跪下,陪他做了个祷告,说,「神哪!石胆的爹爹走了,离开他最心爱的西犁土地,去了祢的国度。我们见不着他的面,听不到他说话,也再不能伸手摸到他老人家单薄的身子,我们悲愤他的遭遇,更心疼他一个人远行。

    求祢坚忍我们的意志,赐给石胆智慧,使他看清时局,一举逮着那些手段卑下的叛贼,终了他们的恶行。求祢帮助石胆为国除害,让西犁重新成为一个政治清明的国家。

    安慰我们的心灵,神哪!石胆丧了父,是他天大地大的损失,他的遗憾只有祢能承担,他的哀伤只有祢能化解。我们求祢怜悯,求祢圣洁的双手接过石胆痛苦的泪珠,把它们串成一串,亲手交给他的爹爹,传达他的思念,作为一个纪念,作为一个约定,约定来生要再为父子,要再续前缘。」

    七晴至情至性的祷告让石胆枯涸的心得到些许释放,遂默默垂下头去,泪流不住。就在此时石胆猛一伸手,拍打后颈项,以为停了只飞虫,不料竟扎了支细细的吹箭。石胆颈间刺刺麻麻,随即耳鸣目眩,神智模糊,仅口齿不清吐出一句,「快逃……,危险!」就昏死过去。七晴惊愕不已,正想抬头看清敌人方位,只闻马儿狂嘶,一名异族战士的身影已连下几级平台,飞快闪到眼前,先把她脖子一勒,再拿颗药丸塞进她嘴里,倂紧她上下颔,强迫吞咽下去。转瞬间,七晴就失去意识。

    此刻她醒过来,不知时隔多久,怕已误事。究竟怎么着了呢?石胆人呢!他人哪儿去了呢?

    七晴吹哨儿,自个儿的马纱儿拉拉不知去向,但石胆的爱马宝龙却凑上前来,并焦躁不安,原地踏碎步。七晴伸手安抚,同时去构缰绳,要领牠一块儿回牧场,怎料宝龙摆头回避,连连倒退,一反乖巧黏人的常态。七晴感到诧异,伸手再构,宝龙仍撇开头去,执意要闪。七晴会意,对宝龙说,「你不肯跟我,是要我跟你,对么?想追石胆去,是不?你乖,我跟你走。让我上去!」宝龙听懂了,遂一动也不动让七晴骑上。石胆生死未卜,管不着那么许多的七晴只好忍痛暂舍爱马纱儿拉拉,才牵起缰绳,宝龙就迫不及待扬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