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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百里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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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扶桑依言没有将胭脂送去太傅府,太傅府上的人似乎也以为这丫头早已休矣,再也没人来询问过她,她倒觉得日子没有之前想的那么心惊胆战,过得无比舒畅,在尚书府可有可无的过了半月之久,因尚书府没有女孩,府中众男对胭脂十分殷勤,简直相处甚欢。

    虽然胭脂既不漂亮也丝毫不感兴趣。

    夏日绵长,蝉鸣催人乏,胭脂靠在院门外阶梯上眯着眼,一手打扇子一手接过小厮手里拖着的甜瓜。

    小厮甲说:“甜瓜本来是要给公子的,我们特地切小了些嘿嘿,给你腾出一块嘿嘿。”

    甜瓜确实多汁大甜,胭脂叼了一口,从眼缝里瞧着众小厮,“不怕被你家公子劈了?”

    小厮乙说:“不会,公子他就喜欢拉着冷脸吓唬人,但没有对谁不客气过。”

    她瘪了瘪嘴,“对我倒是很不客气。”

    “因为你是姑娘家。”

    “什么意思?”

    小厮丙挤眉弄眼,“没发觉我家公子与世子整日形影不离?”

    胭脂点了点头,“你们就不忌讳?”

    “忌讳什么,我等货色他又瞧不上。”

    胭脂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认真道:“那世子他知道吗?”

    众厮各自回想起世子曾带着一群塞北歌女来拉百里扶桑下水,便回:“世子还是好女色的,应该不知道。”

    兵部尚书百里方大人,今年已到知天命之年,但膝下只有独子百里扶桑,胭脂嘿嘿一笑:“世上比起老来无子更悲凉的,大概就是膝下有一子却弯了。”

    身后幽幽传了一声:“谁?”

    众人回头看见公子正阴沉着脸,立刻作鸟兽散,走前不知谁把胭脂手里的半块甜瓜塞在了百里扶桑手上。

    坏话说多了不免会被抓包,开群会的场地就由公子院移到了下人院中。

    “听说公子刚出世那会儿就被老爷弄丢了几个时辰,夫人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一口气没接上来走了。”

    “那后来是怎么找回来的?”

    “这倒没听老爷说过,只说是待把公子找回来时,夫人已经断气了。”

    “他知道吗?”

    “传言说他知道的。”

    “那你们又如何知道的?”

    “当年老爷把公子抱出去的时候,给老管家瞧见了,私下里就传开了。”

    一小厮从屋里慢悠悠晃过来,接话道:“夫人早走,老爷又常年忙于朝政,公子自小独来独往,不曾需要谁伺候着,性子又薄又冷,与府上人交谈一向是一句话十字以内。”

    胭脂继续从眼缝中瞧了一眼对方,却一个激灵坐正身子,眯眼瞧着那小厮握着一支鞋,那鞋通体青黑云纹,他正用刀撬鞋头上镶着的黑锆石。

    “那是谁的鞋?”

    那人不大好意思的抠眼角,“公子他回来那日叫我扔掉,我想这块锆石还值上点银两,扔了可惜。”

    胭脂走上前去,背后一阵寒霜过,她真切感到现实的恶意。这鞋与她中箭那日在昏迷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如果埋伏世子的是百里扶桑,他又为何不将众人一网打尽,生生折腾出一出出戏?难道是别有算计?

    她把荷包掏出来,“我和你换这支鞋。”

    这些日来,慕连侯因出逃在外,被陆德罚抄四书五经,一抄之下觉得天地惶惶,不见日月,待把头从卷内抬起时,已是三日后,他哈欠连天之中又觉得饥肠辘辘,门外游走过宫中女婢,头顶端正的发团,风一过飘来桂花香,他以为那人走过,随口唤一声:“我饿了,去给我蒸酥酪。”

    门口女婢走过去,又退回来请安,“世子要什么?”

    他被激醒,端着头认真看着婢女的脸,这才示意她进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后将世子服褪下罩在女婢身上,“接着抄。”

    纵然昌德宫外守卫密集,却不知他怎的一溜烟、又一溜烟,迂回着逃了出去,一路脚步轻盈穿越皇城,在集市上买了一串糖葫芦,踏着车水马龙便到了尚书府。尚书府位置最刁钻,大门偏对着一面巷尾的街墙,一向冷清,并无几人,几番招呼过后,他窜到府上公子院中,将糖葫芦插在窗台花架上,轻拉了一下窗便开了,一时间午后日光倾在四柱床的垂帘上,帘后休憩的人没有察觉。

    他握拳放在唇上咳了一声:“我此行有要事与你商量,因此你不得责怪我逃出宫来。”

    帘后半响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咳。

    慕连侯攀上窗台,“也没大事,就想和你说说千芊府上的那个丫头,借我用几日如何?她虽然长得不甚好看,之前也惹的我不大舒心,但做的酥酪确实深得我心,如何?”

    帘后半响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咳。

    他将两条腿从窗外调入窗内,“借几日便还你了。”

    素白的床帘后抖出涟漪,一颗脑袋从帘子下探出来,二人对视了半响。

    胭脂把脑袋又缩回去半截,“见过世子。”

    他心中原是欢快,却莫名有一把火烧起来,“你为什么睡在这?”

    她眨了眨眼,声音又低了低,“世子方便进屋关窗说话吗?”

    “你要做什么?”

    她一个翻身利落的滚下来,拉了拉不整的衣襟,从床底摸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攥在手里,慕连侯示意她说话,她却踌躇起来。

    慕连侯盯着她按在膝上的东西,心头觉得又气又好笑,“一只黑乎乎的鞋……难不成要送给我?”

    胭脂闻言大胆摊开手掌,手托鞋,跪近了两步,“世子认得了?”

    “莫非你以为我连一只鞋都不认识?”他轻蔑道。

    早前,胭脂在心头把这一桩事想的十分顺,开口说东,闭口说西,行云流水之间让他顿悟身边人的阴谋,然而此时一见到他的脸,却不知为何舌根僵硬,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因这一刻她心明这种挚友的背弃算计,对他而言是噩耗,会让人无助愤怒绝望和羞愧。

    她且犹豫,鞋子已被放回背后。

    慕连侯跳下窗台,蹲在她面前,手绕过她的腰际一把夺过那鞋,尖酸道:“你如今睡在他床上,我已经看过了,你手边的自然是他的鞋,我也看过了,那又如何?”明明还有话,但他愕然停住,一面觉得她没有一丝出众,也没有半分值得,一面觉得自己如今冷嘲热讽七分在意有点不寻常。

    屋子外幽幽传来一声:“她是睡在我床上,只是我不睡在这院里。”不知何时百里扶桑竟悄无声息的来了,他立在窗外面无表情道:“世子又逃出来,这一次被抓回去不会再是抄书那么简单。”

    慕连侯脸色一变,“我立刻回去。”说着跳出窗欲离开,百里扶桑抬手按住他的肩,竟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既然找我有事,为何见了要走?”

    “原本有事,”他看着胭脂,“现在没了。”话毕便匆匆离开。

    直到慕连侯消失在院门之外,百里扶桑才合上窗,从正门拐进来,拾起地上的鞋,看着胭脂,一时间屋中寂静没人说话,他没有表情,冷漠的仿若呼吸都没有。

    她退了两步,贴在床柱上,“你可以杀了我,但要等我把话说完。”话虽如此,手却攥拳颤颤发抖。

    “你说。”

    “你们是求权势求富贵,但不是求杀人,如果有一天你们夺下帝位,不要杀世子,留他一条性命,可不可以?”

    他走近缓缓抬手,胭脂吓得腿脚抽经,却未料到他从怀里拿出她的荷包,“此时若是隔墙有耳,你立刻就会被拉去腰斩,方才那些诛九族的话不要再说第二次,还有,如果你喜欢我的鞋就拿去,不必用银两与人换,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但你不要再问不要再说不要再寻答案。”

    她一时间幻想的宁为玉碎全未上演,为自己安排的视死如归也未实现,一时间又轻松又尴尬,望着他垂目的眼睛不住说了一句不相干的:“他们说你断了袖。”

    “他们是谁?”

    她咽了咽口水,又转了话题:“他们说你该叫百里冰,但今日看来是他们胡说。”

    他英气的脸猛然一沉,“我已知道他们是谁。”

    “可是今日看来公子不是冰,也不像坏人,更不像断袖。”

    他没有回话,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心中还是如往常一般安静,没有丝毫额外的心思,但有一个声音说:我只是对你好奇。却是这想法让他自己一时诧异。

    “你的本名是什么。”

    “小池。”她顿了顿,“几年前我叫宋小池。”

    “我能相信吗。”

    她一本正经的脸暮然笑起来,眸子是纯粹的黑,“为什么不信?如果你真的不信,我还可以再编一个。”

    二人静静看着彼此,眸之间似在较量,百里扶桑终究是先开了口:“既然世子开口要你,那过几日我送你入宫。”

    胭脂点了点头,笑面如花的起身要送他出门去,却不知怎的他走到门口处突然转身,胭脂险些撞到他胸口,他抬起手在她下巴上用力一掐,指力极大,只是瞬间又松开了。

    这是胭脂头一次看见他笑,他笑起来极俊逸。

    “这面具虽以假乱真,但到底死板了些。”

    她一把拽住他,“不是呀,这真的是我的脸。”

    他的笑意隐隐一深,“知道了。”终究还是不信她。

    小暑绵热,数日后,百里扶桑信守承诺将她送入了宫,虽然一路上她依旧面覆面纱,但这一次却留心记了些路,昌德宫内只有四个守宫下人,还未来得及对百里扶桑作安,他已经走远了,“七日后在这等我,我来接你。”

    宫人一向冷漠,主子一走远,那四人立即各自散去,再没一人前来和她搭话,她一人终于得以认真再看一看这花园,园里是一片干净的白墙,入夏已深,墙头的旧年禾雀花却迟迟不败,只是花色比从前淡了些,花下有八角亭,亭上原本挂着八只银铃,现在只剩下一只,她站在高处用手拨了一下,银铃已经不响了。

    远处有人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