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乌衣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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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军被逼退出了谷内，唐军境况虽然不再岌岌可危，但郑军仍旧在外围严防死守，看样子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唐军。郑、唐双方在之前的交战中实力都受到了重挫，已经没有精力进行频仍的战争。眼前我们要面对的，恐怕是郑军最后一次也是最大规模的反扑。本来应当一败涂地的唐军，因为乌衣骑的加入，得到了一次反败为胜的可能。
这一战……将决定谁是东都之战最后的胜者。
众将一夜枕戈待旦，天色还未放亮，就已重新聚拢在一起筹谋计策。一轮商议罢了，终于能歇息一会儿，我忍不住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罗成伸手将我鬓边碎发拢到耳后。
我正欲点头，却看到李世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不动声色却暗含深意的眼神，大概只有我能读懂。饶是昨夜确实睡得不安稳，我也不想让李世民以为是被他搅乱了心神。于是对罗成微微一笑道：“没事，最近有些累而已。”
罗成沉沉吸了口气，将他宽阔的手掌覆上了我的手，带着些自责和疼惜。忆及昨夜的“背叛”，我竟有些无法直面罗成的坦然和真诚关怀。于是故意转移话题问胥稷：“恩北河呢？”
胥稷答道：“他去安顿屈溪了。”
我点了点头，又问：“此次对战郑军，是如何计划的？”
胥稷正色道：“郑军目前估算八万左右，唐军现有士兵四万有余，加上乌衣骑，对付郑军不足为惧。唯一的不定数是突厥。”
提及突厥，不免令我蹀躞不下。突厥厉兵秣马，千里迢迢赶赴中原，必不会无功而返。而洛阳对突厥关隘大开，显然郑王已与突厥达成共战交易。但是突厥自来到中原一直不曾出手，唯一一次交集便是始毕咄吉挟持了屈溪，这对郑王并没有什么助益。突厥一直按兵不动，那么，始毕咄吉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我惶惑无从破解。
胥稷见我陷入沉思，便道：“无论突厥目标到底是什么，我们都不得不防。如果突厥参战，郑军会如何部署还待进一步商榷斟酌。”
李世民审视着桌上图纸道：“突厥如果有所行动，一定会选择在谷外平原设置战车队。突厥的战车战一向所向披靡，谷地丘壑不是他们的战场，平原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优势。”
胥稷思量片刻道：“突厥的战车队我也早有耳闻。步兵去战，损耗太大，现下能和他们势均力敌的只有乌衣骑了。出战之时，由乌衣骑冲锋，唐军步兵镇后，突厥若来，乌衣骑便形同一道屏障，唐军不至于立刻失守。至于对抗郑军，便靠你对战术的运筹。唐军若能尽快结束战局，就赶来支援乌衣骑。如此，大家才有转圜之地。”
李世民看着胥稷郑重道：“目前尚不清楚突厥到底有多少兵马，而且围困之战，冲锋最为危险。你确定要这么做？”
胥稷坦然看着李世民，面色并未因为李世民的警告有何波澜。“公主决定要帮你，乌衣骑自当全力以赴。胥稷非狂妄之人，不会拿部下性命去开玩笑，只要唐军配合得当，胥稷有信心能全身而退。”
李世民看了我一眼，对胥稷伸出了手。“好！我尽快了结郑军去增援乌衣骑。”
胥稷伸手与李世民相握，“如此甚好。”
胥稷坚决不让我跟随，亦不让重伤未愈的恩北河加入，只说：“此战非同以往，乌衣骑尚须全力以赴。公主前去太过危险，胥稷怕护佑不周，愧对先帝嘱托！”我亦知晓此战艰险，去了战场必无端给胥稷增添许多麻烦，于是只能作罢。
乌衣骑全员整备完毕，胥稷忽然转身面向我，双手捧剑单膝而跪。我慌忙去扶，惊声道：“胥稷将军！这是……”
胥稷背对所有乌衣骑将士，抬首朗声道：“请公主为我军赐福！”语声慨然，似前朝未改，不曾动荡。引得唐军众将频频侧目。
我伸手取过宝剑，划过掌心，鲜血染红了剑刃。我双手捧剑，俯首吻上散发着凛凛白光的剑身，经过无数场杀戮的利刃令我唇齿微寒。我抬头，剑指晴天，扬声道：“今日一战，注定有所伤亡。我愿祈求上天，由我之血，代为牺牲。乌衣骑所到之处，定有先帝之灵护佑！我在此处，等大家凯旋荣归！”
乌衣骑山呼海应。胥稷接过宝剑，目光如炬直视于我道：“定，不负圣恩！”
乌衣骑士气如虹，全军出谷。
突厥探兵匆匆入帐，气喘吁吁禀告始毕咄吉：“王！唐军有所动作，开始攻打郑军，郑军内围已经被强制打破！”
始毕咄吉坐在椅上，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上前。始毕咄吉低声道：“传信给你们苏大人，可以动手了。”待那人领命离去。始毕咄吉起身绕到桌前问道：“谁打的先锋？这么快便将郑军内围打破？”
探兵回道：“看军队装束和行兵作风，应是乌衣骑。”
乌衣骑……
始毕咄吉似笑非笑在心中默念“乌衣骑”三个字。乌衣骑虽厉害，毕竟兵少将寡，不足与突厥为敌，始毕咄吉才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们如今竟与唐军联合了，此战若唐军得胜，政权必就此稳固，乌衣骑日后投诚于唐，突厥必力不能敌，到时都蓝可汗之子若要搅乱突厥……简直易如反掌。
乱世之中，突厥才能在中原谋得一席之地，进而取利。始毕咄吉眉头紧皱，忆起当年隋威赫赫一统中原之时，突厥不得不对隋帝卑躬屈膝，狼狈求全的模样，顿时一股怒恨之火席卷心头。
不！郑国不能灭，这乱世也不能就此结束！无论是出于对都蓝可汗后嗣血统的忌惮还是出于搅乱中原之心，突厥与乌衣骑、唐军的这场仗都必须打！
敌寡我众，何足惧之！
“来人！帮本王披甲！”始毕咄吉大声道。
苏凝玉遣来的信兵战战兢兢问道：“突厥王，您……要出战？”
始毕咄吉扣着腕部护甲道：“对。”
信兵壮着胆子说：“可……驸马让您派兵拖住郑军主力即可，等宫内传来消息，立刻率兵入宫增援。”
始毕咄吉扫了信兵一眼，信兵立刻噤若寒蝉。“本王的事，不容他插手！”
始毕咄吉拿上宝刀，掀帐而出。
当日恩北河割肉举动深深刺激着始毕咄吉的骄傲。都蓝君，你身体里淌着王族之血，本王也是！你将草原赋予你的荣誉弃之如履，本王今日就要告诉你，什么是突厥族的骄傲。草原不容你染指！亦不容你那样鄙夷践踏！
郑宫皇城，内宫之中，宫娥太监嚎叫奔逃。一墙之隔，叛军已经磨刀霍霍。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着袅袅黑烟，郑王宫宫门哄然倒下。那沉闷声响震动所有人心底，如水泄般的声浪向大殿传来。
殿外有人高喊了一声：“郑王！宫门破了！”旋即再无声息。
王世充巍然坐于高高的皇椅之上，直直俯视着紧闭的殿门。不用许久，殿门被轰然从外打破。王世充看到跨步而入的苏凝玉和持着兵械一拥而进的反叛禁军毫不意外。
王世充音容淡淡，明知故问道：“两军大战之际，贤婿为何引兵闯入皇城？”
苏凝玉笑了笑，仰首直视着王世充道：“郑王是要自己从皇位上体面地走下来，还是苏某派人将您拖下来？”
王世充扫视一圈，轻蔑开口：“宵小之辈，不过逞一时威风。这皇椅，永不是你们这帮乌合之众的！”
时至今日，苏凝玉再不需用笑容掩饰恼意，他亦报之以嘲讽：“论正统，大隋皇帝当仁不让。他作古之后，江山不一样给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给侵占了？”苏凝玉眸光如电，骤然厉声道：“把郑王给拖下来！”
叛军一拥而上，连击带打，王世充狼狈地滚下了玉阶。苏凝玉站在跟前，俯视着王世充冷声道：“拟旨，传位给平王。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王世充吐出一口血沫。“休想！本王不会让江山落入你这忘恩负义之人手中！你今天再得意，本王也永远记得，你当日跪在本王脚下可怜可悲的模样！”
苏凝玉无声笑了。叛军将领为讨好新主，搬起一把沉木宽椅朝王世充砸下。王世充顿时一口鲜血喷出，扑在地上不起。
“去搜玉玺！”苏凝玉冷声吩咐。
众人翻箱倒柜全力搜寻，墙壁上的暗格也一一毁尽，却不见玉玺踪影。苏凝玉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伏在地上抖动不止的王世充，眼中忽然闪现一抹亮光。他森森笑着扭住王世充的胳膊，将玉玺从他怀中掏出。
王世充困兽犹斗，舍命夺过玉玺将之猛砸在地。只听砰地巨响，玉玺已经碎裂成数块。苏凝玉怒意乍起，眼底发红，一脚踹在王世充心窝处，王世充仰面哄地倒地。苏凝玉拔出长剑，正要刺下，却听王世充悲凉笑道：“昭阳！昭阳你在天上可曾看到这般情景，可曾为父流泪？”
苏凝玉手中利剑猛地顿住。昭阳……那个女人死前苦苦求他，求他放过自己的父君。她料到有今日，必早已看穿了他，为何不肯早日将他除去？脑中浮现她或笑或悲的一声声“我爱你”，苏凝玉头痛欲裂。
他徐徐放下了剑，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把郑王绑起来，严加看守。”
胥稷环视着战局，战况比他想象中顺利。只要能不断打开郑军的壁垒，唐军和乌衣骑就能逐渐占据主动。胥稷对部下吩咐道：“告诉镇守军，对攻下的地方要严防死守，不能让敌军切入后方，否则功亏一篑！”
“是！”乌衣骑策马而去。
胥稷抬手，正准备进攻下一个关隘，郑军忽然兵力激增，势如破竹，乌衣骑一时竟占不到任何便宜。乌衣骑前来禀报：“前方忽然有三万突厥士兵来袭！我军无法进攻！”
胥稷神色并未慌乱，只眉头紧锁道：“维持阵线！不能后退！我军若退了，后方军队顷刻之间便会毁于一旦！”
方才去唐军中传信的乌衣骑风尘仆仆而来，急声对胥稷道：“将军！后方已失守！”
胥稷一怔，问了声：“为何？”
乌衣骑道：“镇守军擅自丢下守备，投身混战之中！”
“混账！”胥稷怒斥道。
“立刻调后翼过去□□！不能让郑军和突厥抢在前面。”胥稷目光凛凛直视前方，“绝对不能让突厥打破这道屏障。否则覆巢之下，公主也将殒命！”
郑宫之中，禁军首领神色焦灼赶赴殿内，禀道：“大人！亲王军忽然赶至，目前正与禁军交战，禁军损伤惨重！请苏大人立即斩首郑王，以绝亲王军众望！”
“亲王军？”苏凝玉面色阴沉。亲王军驻守之地远距洛阳，这么快赶来，怕是逼宫计划已被泄露。来便来罢！禁军已夺取皇宫占得先机，只要亲王军入不了宫，最终不过沦为突厥刀下亡魂。
苏凝玉对禁军首领的提议不置可否，只紧握剑柄问道：“始毕咄吉为何还未赶至？”
禁军首领答道：“派去打探的信兵一个都未回来！属下马上再派人去查探！在此之前，属下请您即刻诛杀郑王！”
“这件事不用你管！”苏凝玉有些暴躁。“只管去查探消息！”
禁军首领强求不过，引身退去。刚至大殿门口，却被一刀夺去性命。
苏凝玉一惊，看着自己的亲信持刀步入大殿。苏凝玉微微冷笑道：“你要造反么？”
那亲信微笑道：“不！在下不敢！在下……可没有驸马那么大胆，竟敢颠覆朝纲。在下今日，是来匡扶正统的！”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呼喊杀戮之声。苏凝玉看了一眼，阴沉问道：“你放了亲王军进来？！”
亲信狞声道：“是！现在叛军死的死，降的降，您已经没有机会了！”
苏凝玉缓缓步下玉阶，冷声道：“这么说，对亲王军泄密之事也是你做的。我给你高官厚禄，你还不餍足？竟敢背叛于我……”话音未落，苏凝玉腰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王世充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绳索，手中执着一柄短剑深深刺入他腰间。
“高官厚禄算什么！本王许了他亲王之位，让他祖祖辈辈世代荣华。苏凝玉！没想到吧？你的部下，比你还贪。”王世充冷笑着道。“哦，对了。亲王军是朕召回的。”
“你早已知晓我要篡位？”苏凝玉咬牙道。
“我不仅知道你要篡位，我还知道，昭阳也是你杀的！”王世充咬牙切齿，短刀更深了几分。苏凝玉嘴角涌出了鲜血。王世充呵呵笑着，“我最心爱的女儿，竟被她一生最爱的人杀了！她最爱的人……苏凝玉，你不配！”王世充骤然拔出短刀，苏凝玉颓然倒地，滚下了玉阶。
他挣扎着问：“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王世充蹲在苏凝玉旁边，在他紫色衣物上抹了抹刀上鲜血。“不等到今日，如何引出你的同党？以前每每看到你，本王都恨不得立刻将你碎尸万段，但是本王不能！这么长时间，本王伪装得好苦啊。”
“你以为驸马府中本王的眼线已经被你清理干净了么？本王告诉你，这郑王宫永远是本王的郑王宫。你，永生都得不到！”王世充放肆嘲笑着苏凝玉，“若是你今日及时杀了本王，那把龙椅，也许明日便该换你来坐。只可惜，你始终是个‘软骨头’！”
王世充举刀，正待狠狠刺下，却被殿外利箭射中手腕。
乱军霎时涌入，苏凝玉被叛军救下夺走，逃出了皇宫。
唐军在李世民的果决指挥下渐渐将郑军包围，战局已定。抬眼四望，我却生惑。唐军与郑军明明兵力悬殊，一部分唐军又被派去镇守乌衣骑后方。
可是为何……现在看起来，唐军和郑军数量竟不相上下？
被派去镇守的唐军已经撤回了么？可是……为何不见乌衣骑呢？
我心中惴惴，当即拔剑冲入混战之中，好不容易到了李世民身边，他看到我急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快退出去！”
我径直问他：“你下令撤回镇守军了吗？”
李世民专心格挡着我们身边的乱箭，闻言懵了一下立刻道：“没有！我怎么可能把镇守军撤回来？怎么回事？”
我茫然环顾，巨大的不安感几乎将我吞噬。我什么都没说，策马扬鞭冲出混战，不顾流矢乱剑，向着乌衣骑去时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传来李世民焦急的呼喊，“杨儿，危险！回来！”
我恍若未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凝玉在剧痛中醒来，马车正在洛阳官道上疾驰。他低头看去，腰间裹了厚厚一层白布，已经被鲜血染透。他叫停了马车，他的追随者迎上前，苏凝玉忍痛问，“突厥呢？为何迟迟不到……”
那人答道：“突厥……违背大人之意迎战乌衣骑，受到重创，几于覆没。始毕咄吉负伤逃走了……大人，我们现在只能先逃出洛阳，再做打算！”
苏凝玉闻言，竟没有失望神色。他缓缓吸了口气道：“回苏府。”
“大人！已经没有时间了！”
苏凝玉坚持，“去苏府。”那人只好冒险改道，去向驸马府。
苏凝玉下了马车，勉强站稳向前走去。秦王军尚未来得及清洗苏府，苏凝玉稍微安心，他抓过一个哭哭啼啼的仆妇问：“夫人呢？快让她出来。”
仆妇跪地道：“夫人……今早夫人趁您出门，已经逃出府去了。奴婢看管不周，驸马恕罪！驸马恕罪！”仆妇掴着自己的脸。
苏凝玉缓缓笑了。
出尘，我以为我留住了你，可原来，你从未停留过……
都去吧，去吧……
你痴望她，如同我痴望你……你不会可怜自己……所以也从未怜惜过我……
昭阳悲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凝玉终于懂了。
他之于张出尘，如同昭阳之于他。
他有多痛，昭阳就有多痛……
可他尚有昭阳相伴，昭阳呢？她……什么都没有。到死，都死在他的算计之中。
苏凝玉几乎支撑不住，他对随从和府内仆妇说：“府里的东西，随便拿去。然后就离开吧。”
他不顾随从阻拦，去向昭阳的房间。推开门，案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她去了多久了？苏凝玉有些恍惚。可为何，他觉得昭阳一直就在眼前。
他缓缓走到窗前，轻轻抚过昭阳的琴，琴声暗哑。她走了……琴声也哀。
犹记得当初他们一起谱的筝曲，苏凝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去弹，于是移步到书架前去翻找。翻出来一个紫檀木盒，盒上是她绘的一朵鲜黄色迎春花，精致小巧、生机盎然。如同第一次见到的她。
苏凝玉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碧翠玉环，下面压着一张乱七八糟的纸张。他展开看，心似被狠狠插了一刀，比腰间疼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张出尘的画像。他一直收在身边，成亲几年后，在他醉酒的时候，画像被给他更换衣服的昭阳发现。她逼问他画上之人是谁，他恼于她剥开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于是说画中人是自己心中唯一的女人。昭阳一气之下将画像撕碎了，他打了她，也打掉了他们的孩子……
苏凝玉盯着手中画像，破碎的纸张被人认认真真重新拼好，上面隐隐可见几滴水痕造成的凹凸不平。
苏凝玉点火，看着画像在自己眼前缓缓被火吞噬，直到变成一堆余烬。他拿起那枚玉环，这是他送给昭阳的订婚礼物。不值钱，却被她视若珍宝。
她说，她收了这玉环，便要他一生一世环绕在她身边，不许离开。
苏凝玉不知道怎么走到街上，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没人注意到他。他想他欠昭阳一次道歉，他想去她的陵寝再看她一眼。
他走不到了……腰间的血越来越多……他无法亲眼去见她了……
苏凝玉缓缓走上城墙，城外落日归处，就是昭阳沉睡的地方。
苏凝玉缓缓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昭阳，我将送你的玉环收回了。从此你的身边，再没有魔鬼。
昭阳，来世我定看着你幸福到老，不去叨扰。
昭阳……昭阳……
苏凝玉向前一步，身体骤然轻松。交战纷嚷之声响在耳边，像是欲望的呐喊。
走过世间纷扰，离开的时候，心中唯多了一个她。
路上到处都是纷乱的车辙和马蹄印记，完全无从辨认乌衣骑和突厥的战场到底归向何处。我不断告诉自己，也许，也许下一刻胥稷就会率乌衣骑出现。
可是，四周竟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交战的声音，也没有马蹄声。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凄长的鹰唳，我的心脏蓦地一停，旋即策马向着声音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到了……我看到墨色巨鹰在空中盘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冲入鼻端。马儿绕过山丘，自觉停下。
我怔怔看着眼前一幕，脑中空白一片，一口鲜血已经喷涌而出。
失踪的乌衣骑，尽数都在这里。他们静静地躺着，任风沙掩埋身体。
折戟断剑，丹血映青冥。
我下马，跪在这片鲜血浸染的红色大地上，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如果我不惊动死神，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停下，罗成亦惊愕怔住，他从后紧紧抱住了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用力掰开被我咬得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抵在我唇边，“咬我。不要忍着。”
“胥稷说可以的！他不会骗我……”我不知自己到底是哭是笑，只重复着胥稷的话。“不会这样的……他说过可以全身而退，只要……”
只要唐军配合得当。
我骤然起身，走入遍地尸首之中。
乌衣骑……突厥兵……郑军……
只有，乌衣骑……突厥兵……郑军……
没有一个唐军。
没有一个……
唐军。
我终于找到胥稷，他掩在数十名突厥兵尸体下，一柄剑已经有了豁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乌衣骑以一敌十，始终不肯放一个突厥兵通过。换来的，是唐军的背信弃义，置之不顾。
我苍凉笑起来。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许多人接踵而来。恩北河快步走到我身边，抑着手指抖动，为胥稷阖上了眼。
我抬眼，越来越多的人站在这修罗场边缘。
他们都来了……
这种时候，他们都来了……
长孙无名未如哥哥所言远走长安，而是在洛阳周边找了处安全之所藏身。见唐军击败了郑军，便立刻前来。没曾想，竟见到如此场景。
唐俭皱眉痛声道：“是唐军的过错！镇守军半路撤逃，只留乌衣骑七千将士苦苦抵抗五万敌军，死死守着这道安全屏障，唐军才得以大获全胜。”
李世民面若寒霜，冷声道：“没有命令，镇守军不会半路撤逃！”
长孙无忌忽然“咚”地跪地，主动谢罪道：“臣，求赐一死！”
长孙无名蓦地心中一悸，慌忙道：“哥哥，你为何……”
“是你？”李世民打断长孙无名，沉声问道。
长孙无忌俯下身去，以头戗地。“确是微臣假传军令，让镇守军回来助唐军抵抗郑军！”
长孙无名一惊，假传军令可谓死罪，哥哥竟主动认罪！但现在这种情形，主动谢罪，还有一丝转圜余地。长孙无名偷眼去看李世民，他冷峻异常的眉宇和莫测的眼神让她心中疾跳如麻。
“来人。将长孙……”
话音未落，长孙无名已经拜倒在自己夫君脚下，恳言切语道：“秦王！愚兄一时糊涂铸成了大错！妾身自愿革去秦王妃之名，与家兄同罪！只是，念在家兄追随秦王多年的情分上，能否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家兄定是有苦衷才这么做的。”
李世民抑着怒意道：“无名！让开。”
长孙无名泫然欲泣，却死死挡在长孙无忌面前不肯离开。长孙无忌趁势高声道：“交战之时，唐军后翼薄弱，若无拱卫，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影响大局，此为其一。秦王兵权被分割，受制于太子，屡次险些丧命。若此次手中兵权再度削弱，回朝之后，定独力难支！此为其二。尽管如此，假传军令已是事实，臣，罪当万死。”
长孙无忌明是认罪，却又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秦王，无端施加了许多压力。
长孙无名紧锣密鼓为其兄开脱：“秦王，愚兄已知罪！无论如何，唐军因此免于惨重损失，洛阳一战，唐军又大获全胜！求秦王法外开恩！世事论迹不论心哪！”
“论心……当诛。”我缓缓抽出胥稷的剑，起身朝长孙无忌走去。风吹过，衣上血迹斑斓。
长孙无忌连连后退，厉光一闪，我已直取长孙无忌心口而去。长孙无忌躲入士兵之中左闪右避，没有主将命令，士兵们不知是不是要保护长孙无忌。我已失了心智，剑刃飞旋，连取数条性命。鲜血遍染全身，我已不知道血是什么味道。
“世民！你不能袖手旁观！救救哥哥！”长孙无名急得攥着李世民的胳膊，李世民却背对身后一切，无动于衷，似是默许。长孙无名求助无望，一咬牙提裙向着长孙无忌而去。
长孙无忌避无可避，重重跌落在乱石之上。我步步逼近，已快辨不清人脸，眼前血红一片。抬手之间却被肘制，长孙无名牢牢拽着我的胳膊，急声道：“哥哥快走！”
我抬手将她挥落在地，一个明晃晃的令牌从她袖中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响声。我看清了令牌上所铸字迹，不由戾声笑了起来。
长孙无名被我阴鸷的笑容吓得久久无法起身。我逼近她。“代王的兵符……原来在你这里。长孙，新账旧账，今日我与你一起算清！”长孙无名满脸惊骇。我挥剑斩下，只听“叮”的一声，两刃相击。
剑身上裂痕愈显，剑身一震，竟断成两半。我抬眼看到挡在长孙无名身前的李世民，长孙无名正躲在他身后，可怜模样看着我。
“让开。”我看着李世民开口。
“杨儿……”李世民唤我名字走近。他这一声真是刺耳难听，我皱眉闭了闭眼，抬手已将剑刺入他右胸。半截断剑，剑身入得格外艰难。
“让开。下次这把剑刺中的一定是你的心脏！”
李世民并未退让，他用手握住了我的剑。“这是我欠你的。杨儿，停手。”
一个笑容蓦地在我唇角绽开，我猛地从他手中抽出断剑，带着他温热的鲜血，刺向他的心脏。耳边传来长孙无名的尖叫声，同时还有几声“小心！”我脑中像要炸裂开来。李世民看向我身后的眼神突然变得异样，他伸手拉我，还未触到我，身后突然噗噗几声闷响。
我转身，看到罗成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后。他背后绽开几朵嫣红花朵，越开越大。我扔掉剑抱住了他，他颓然坠地的力道将我带落在地。
“不！不要！罗成……不行！”他心口的几柄利箭尽根而入，我抱着他，却不敢碰他。我再抑不住哭声，泪如决堤。
罗成努力喘息着，鲜血从他口中不断呛出，我替他擦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那几柄箭，本该刺入我的身体。
我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罗成抬手替我拭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气力。我握住他的手，将脸偎向他掌心，泪水尽数落下。
“答应我……”
我用力点头，泣不成声。“我都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不要为我伤心……也……不要为我哭。”罗成努力笑着，唇角不断有鲜血涌出。
“不行……我不让你走！你说过要带我回幽州的！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我多想……带你回幽州。可是……我只能放手了。将我忘了，好好活着……”
“不会！我不会忘记你。你不是说过，会永远守在我身边，我转身就可以看到你吗？你说过你爱我的，你不能走！”罗成亦动了情，再无法强撑着说出让我忘了他那种话。
“对不起……”他眼中流下了泪水。我低头咬上他的小指，留下一个齿痕。我望着他的眼睛，柔声说：“罗成，我不会忘记你。这是我们的印记，下一世我一定先找到你，永远留在你身边。
“我爱你……”罗成口中不再涌出鲜血，他的眉心隐隐跳动，眼睛已经开始迷离失焦。
我握紧了他的手，对他说：“我也爱你。”然后俯身吻下，深深纠缠，抵死缠绵。
罗成握了一下我的手，渐渐在我手中失力。我感受得到他的生命在我手中渐渐流失……
我抬起头，看到他长如蝶翼的睫毛被风吹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可他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睁开双眼，再也不会满含笑意跟我说话。
我永远地失去他了。
我听不清旁人都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去听，不想去看。
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笑了笑，低头对罗成说：“等我。”
我将断剑用力刺入了自己的身体。冰冷。如同撕裂。
原来他这么痛……
郑军被逼退出了谷内，唐军境况虽然不再岌岌可危，但郑军仍旧在外围严防死守，看样子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唐军。郑、唐双方在之前的交战中实力都受到了重挫，已经没有精力进行频仍的战争。眼前我们要面对的，恐怕是郑军最后一次也是最大规模的反扑。本来应当一败涂地的唐军，因为乌衣骑的加入，得到了一次反败为胜的可能。
这一战……将决定谁是东都之战最后的胜者。
众将一夜枕戈待旦，天色还未放亮，就已重新聚拢在一起筹谋计策。一轮商议罢了，终于能歇息一会儿，我忍不住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罗成伸手将我鬓边碎发拢到耳后。
我正欲点头，却看到李世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不动声色却暗含深意的眼神，大概只有我能读懂。饶是昨夜确实睡得不安稳，我也不想让李世民以为是被他搅乱了心神。于是对罗成微微一笑道：“没事，最近有些累而已。”
罗成沉沉吸了口气，将他宽阔的手掌覆上了我的手，带着些自责和疼惜。忆及昨夜的“背叛”，我竟有些无法直面罗成的坦然和真诚关怀。于是故意转移话题问胥稷：“恩北河呢？”
胥稷答道：“他去安顿屈溪了。”
我点了点头，又问：“此次对战郑军，是如何计划的？”
胥稷正色道：“郑军目前估算八万左右，唐军现有士兵四万有余，加上乌衣骑，对付郑军不足为惧。唯一的不定数是突厥。”
提及突厥，不免令我蹀躞不下。突厥厉兵秣马，千里迢迢赶赴中原，必不会无功而返。而洛阳对突厥关隘大开，显然郑王已与突厥达成共战交易。但是突厥自来到中原一直不曾出手，唯一一次交集便是始毕咄吉挟持了屈溪，这对郑王并没有什么助益。突厥一直按兵不动，那么，始毕咄吉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我惶惑无从破解。
胥稷见我陷入沉思，便道：“无论突厥目标到底是什么，我们都不得不防。如果突厥参战，郑军会如何部署还待进一步商榷斟酌。”
李世民审视着桌上图纸道：“突厥如果有所行动，一定会选择在谷外平原设置战车队。突厥的战车战一向所向披靡，谷地丘壑不是他们的战场，平原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优势。”
胥稷思量片刻道：“突厥的战车队我也早有耳闻。步兵去战，损耗太大，现下能和他们势均力敌的只有乌衣骑了。出战之时，由乌衣骑冲锋，唐军步兵镇后，突厥若来，乌衣骑便形同一道屏障，唐军不至于立刻失守。至于对抗郑军，便靠你对战术的运筹。唐军若能尽快结束战局，就赶来支援乌衣骑。如此，大家才有转圜之地。”
李世民看着胥稷郑重道：“目前尚不清楚突厥到底有多少兵马，而且围困之战，冲锋最为危险。你确定要这么做？”
胥稷坦然看着李世民，面色并未因为李世民的警告有何波澜。“公主决定要帮你，乌衣骑自当全力以赴。胥稷非狂妄之人，不会拿部下性命去开玩笑，只要唐军配合得当，胥稷有信心能全身而退。”
李世民看了我一眼，对胥稷伸出了手。“好！我尽快了结郑军去增援乌衣骑。”
胥稷伸手与李世民相握，“如此甚好。”
胥稷坚决不让我跟随，亦不让重伤未愈的恩北河加入，只说：“此战非同以往，乌衣骑尚须全力以赴。公主前去太过危险，胥稷怕护佑不周，愧对先帝嘱托！”我亦知晓此战艰险，去了战场必无端给胥稷增添许多麻烦，于是只能作罢。
乌衣骑全员整备完毕，胥稷忽然转身面向我，双手捧剑单膝而跪。我慌忙去扶，惊声道：“胥稷将军！这是……”
胥稷背对所有乌衣骑将士，抬首朗声道：“请公主为我军赐福！”语声慨然，似前朝未改，不曾动荡。引得唐军众将频频侧目。
我伸手取过宝剑，划过掌心，鲜血染红了剑刃。我双手捧剑，俯首吻上散发着凛凛白光的剑身，经过无数场杀戮的利刃令我唇齿微寒。我抬头，剑指晴天，扬声道：“今日一战，注定有所伤亡。我愿祈求上天，由我之血，代为牺牲。乌衣骑所到之处，定有先帝之灵护佑！我在此处，等大家凯旋荣归！”
乌衣骑山呼海应。胥稷接过宝剑，目光如炬直视于我道：“定，不负圣恩！”
乌衣骑士气如虹，全军出谷。
突厥探兵匆匆入帐，气喘吁吁禀告始毕咄吉：“王！唐军有所动作，开始攻打郑军，郑军内围已经被强制打破！”
始毕咄吉坐在椅上，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上前。始毕咄吉低声道：“传信给你们苏大人，可以动手了。”待那人领命离去。始毕咄吉起身绕到桌前问道：“谁打的先锋？这么快便将郑军内围打破？”
探兵回道：“看军队装束和行兵作风，应是乌衣骑。”
乌衣骑……
始毕咄吉似笑非笑在心中默念“乌衣骑”三个字。乌衣骑虽厉害，毕竟兵少将寡，不足与突厥为敌，始毕咄吉才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们如今竟与唐军联合了，此战若唐军得胜，政权必就此稳固，乌衣骑日后投诚于唐，突厥必力不能敌，到时都蓝可汗之子若要搅乱突厥……简直易如反掌。
乱世之中，突厥才能在中原谋得一席之地，进而取利。始毕咄吉眉头紧皱，忆起当年隋威赫赫一统中原之时，突厥不得不对隋帝卑躬屈膝，狼狈求全的模样，顿时一股怒恨之火席卷心头。
不！郑国不能灭，这乱世也不能就此结束！无论是出于对都蓝可汗后嗣血统的忌惮还是出于搅乱中原之心，突厥与乌衣骑、唐军的这场仗都必须打！
敌寡我众，何足惧之！
“来人！帮本王披甲！”始毕咄吉大声道。
苏凝玉遣来的信兵战战兢兢问道：“突厥王，您……要出战？”
始毕咄吉扣着腕部护甲道：“对。”
信兵壮着胆子说：“可……驸马让您派兵拖住郑军主力即可，等宫内传来消息，立刻率兵入宫增援。”
始毕咄吉扫了信兵一眼，信兵立刻噤若寒蝉。“本王的事，不容他插手！”
始毕咄吉拿上宝刀，掀帐而出。
当日恩北河割肉举动深深刺激着始毕咄吉的骄傲。都蓝君，你身体里淌着王族之血，本王也是！你将草原赋予你的荣誉弃之如履，本王今日就要告诉你，什么是突厥族的骄傲。草原不容你染指！亦不容你那样鄙夷践踏！
郑宫皇城，内宫之中，宫娥太监嚎叫奔逃。一墙之隔，叛军已经磨刀霍霍。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着袅袅黑烟，郑王宫宫门哄然倒下。那沉闷声响震动所有人心底，如水泄般的声浪向大殿传来。
殿外有人高喊了一声：“郑王！宫门破了！”旋即再无声息。
王世充巍然坐于高高的皇椅之上，直直俯视着紧闭的殿门。不用许久，殿门被轰然从外打破。王世充看到跨步而入的苏凝玉和持着兵械一拥而进的反叛禁军毫不意外。
王世充音容淡淡，明知故问道：“两军大战之际，贤婿为何引兵闯入皇城？”
苏凝玉笑了笑，仰首直视着王世充道：“郑王是要自己从皇位上体面地走下来，还是苏某派人将您拖下来？”
王世充扫视一圈，轻蔑开口：“宵小之辈，不过逞一时威风。这皇椅，永不是你们这帮乌合之众的！”
时至今日，苏凝玉再不需用笑容掩饰恼意，他亦报之以嘲讽：“论正统，大隋皇帝当仁不让。他作古之后，江山不一样给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给侵占了？”苏凝玉眸光如电，骤然厉声道：“把郑王给拖下来！”
叛军一拥而上，连击带打，王世充狼狈地滚下了玉阶。苏凝玉站在跟前，俯视着王世充冷声道：“拟旨，传位给平王。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王世充吐出一口血沫。“休想！本王不会让江山落入你这忘恩负义之人手中！你今天再得意，本王也永远记得，你当日跪在本王脚下可怜可悲的模样！”
苏凝玉无声笑了。叛军将领为讨好新主，搬起一把沉木宽椅朝王世充砸下。王世充顿时一口鲜血喷出，扑在地上不起。
“去搜玉玺！”苏凝玉冷声吩咐。
众人翻箱倒柜全力搜寻，墙壁上的暗格也一一毁尽，却不见玉玺踪影。苏凝玉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伏在地上抖动不止的王世充，眼中忽然闪现一抹亮光。他森森笑着扭住王世充的胳膊，将玉玺从他怀中掏出。
王世充困兽犹斗，舍命夺过玉玺将之猛砸在地。只听砰地巨响，玉玺已经碎裂成数块。苏凝玉怒意乍起，眼底发红，一脚踹在王世充心窝处，王世充仰面哄地倒地。苏凝玉拔出长剑，正要刺下，却听王世充悲凉笑道：“昭阳！昭阳你在天上可曾看到这般情景，可曾为父流泪？”
苏凝玉手中利剑猛地顿住。昭阳……那个女人死前苦苦求他，求他放过自己的父君。她料到有今日，必早已看穿了他，为何不肯早日将他除去？脑中浮现她或笑或悲的一声声“我爱你”，苏凝玉头痛欲裂。
他徐徐放下了剑，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把郑王绑起来，严加看守。”
胥稷环视着战局，战况比他想象中顺利。只要能不断打开郑军的壁垒，唐军和乌衣骑就能逐渐占据主动。胥稷对部下吩咐道：“告诉镇守军，对攻下的地方要严防死守，不能让敌军切入后方，否则功亏一篑！”
“是！”乌衣骑策马而去。
胥稷抬手，正准备进攻下一个关隘，郑军忽然兵力激增，势如破竹，乌衣骑一时竟占不到任何便宜。乌衣骑前来禀报：“前方忽然有三万突厥士兵来袭！我军无法进攻！”
胥稷神色并未慌乱，只眉头紧锁道：“维持阵线！不能后退！我军若退了，后方军队顷刻之间便会毁于一旦！”
方才去唐军中传信的乌衣骑风尘仆仆而来，急声对胥稷道：“将军！后方已失守！”
胥稷一怔，问了声：“为何？”
乌衣骑道：“镇守军擅自丢下守备，投身混战之中！”
“混账！”胥稷怒斥道。
“立刻调后翼过去□□！不能让郑军和突厥抢在前面。”胥稷目光凛凛直视前方，“绝对不能让突厥打破这道屏障。否则覆巢之下，公主也将殒命！”
郑宫之中，禁军首领神色焦灼赶赴殿内，禀道：“大人！亲王军忽然赶至，目前正与禁军交战，禁军损伤惨重！请苏大人立即斩首郑王，以绝亲王军众望！”
“亲王军？”苏凝玉面色阴沉。亲王军驻守之地远距洛阳，这么快赶来，怕是逼宫计划已被泄露。来便来罢！禁军已夺取皇宫占得先机，只要亲王军入不了宫，最终不过沦为突厥刀下亡魂。
苏凝玉对禁军首领的提议不置可否，只紧握剑柄问道：“始毕咄吉为何还未赶至？”
禁军首领答道：“派去打探的信兵一个都未回来！属下马上再派人去查探！在此之前，属下请您即刻诛杀郑王！”
“这件事不用你管！”苏凝玉有些暴躁。“只管去查探消息！”
禁军首领强求不过，引身退去。刚至大殿门口，却被一刀夺去性命。
苏凝玉一惊，看着自己的亲信持刀步入大殿。苏凝玉微微冷笑道：“你要造反么？”
那亲信微笑道：“不！在下不敢！在下……可没有驸马那么大胆，竟敢颠覆朝纲。在下今日，是来匡扶正统的！”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呼喊杀戮之声。苏凝玉看了一眼，阴沉问道：“你放了亲王军进来？！”
亲信狞声道：“是！现在叛军死的死，降的降，您已经没有机会了！”
苏凝玉缓缓步下玉阶，冷声道：“这么说，对亲王军泄密之事也是你做的。我给你高官厚禄，你还不餍足？竟敢背叛于我……”话音未落，苏凝玉腰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王世充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绳索，手中执着一柄短剑深深刺入他腰间。
“高官厚禄算什么！本王许了他亲王之位，让他祖祖辈辈世代荣华。苏凝玉！没想到吧？你的部下，比你还贪。”王世充冷笑着道。“哦，对了。亲王军是朕召回的。”
“你早已知晓我要篡位？”苏凝玉咬牙道。
“我不仅知道你要篡位，我还知道，昭阳也是你杀的！”王世充咬牙切齿，短刀更深了几分。苏凝玉嘴角涌出了鲜血。王世充呵呵笑着，“我最心爱的女儿，竟被她一生最爱的人杀了！她最爱的人……苏凝玉，你不配！”王世充骤然拔出短刀，苏凝玉颓然倒地，滚下了玉阶。
他挣扎着问：“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王世充蹲在苏凝玉旁边，在他紫色衣物上抹了抹刀上鲜血。“不等到今日，如何引出你的同党？以前每每看到你，本王都恨不得立刻将你碎尸万段，但是本王不能！这么长时间，本王伪装得好苦啊。”
“你以为驸马府中本王的眼线已经被你清理干净了么？本王告诉你，这郑王宫永远是本王的郑王宫。你，永生都得不到！”王世充放肆嘲笑着苏凝玉，“若是你今日及时杀了本王，那把龙椅，也许明日便该换你来坐。只可惜，你始终是个‘软骨头’！”
王世充举刀，正待狠狠刺下，却被殿外利箭射中手腕。
乱军霎时涌入，苏凝玉被叛军救下夺走，逃出了皇宫。
唐军在李世民的果决指挥下渐渐将郑军包围，战局已定。抬眼四望，我却生惑。唐军与郑军明明兵力悬殊，一部分唐军又被派去镇守乌衣骑后方。
可是为何……现在看起来，唐军和郑军数量竟不相上下？
被派去镇守的唐军已经撤回了么？可是……为何不见乌衣骑呢？
我心中惴惴，当即拔剑冲入混战之中，好不容易到了李世民身边，他看到我急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快退出去！”
我径直问他：“你下令撤回镇守军了吗？”
李世民专心格挡着我们身边的乱箭，闻言懵了一下立刻道：“没有！我怎么可能把镇守军撤回来？怎么回事？”
我茫然环顾，巨大的不安感几乎将我吞噬。我什么都没说，策马扬鞭冲出混战，不顾流矢乱剑，向着乌衣骑去时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传来李世民焦急的呼喊，“杨儿，危险！回来！”
我恍若未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凝玉在剧痛中醒来，马车正在洛阳官道上疾驰。他低头看去，腰间裹了厚厚一层白布，已经被鲜血染透。他叫停了马车，他的追随者迎上前，苏凝玉忍痛问，“突厥呢？为何迟迟不到……”
那人答道：“突厥……违背大人之意迎战乌衣骑，受到重创，几于覆没。始毕咄吉负伤逃走了……大人，我们现在只能先逃出洛阳，再做打算！”
苏凝玉闻言，竟没有失望神色。他缓缓吸了口气道：“回苏府。”
“大人！已经没有时间了！”
苏凝玉坚持，“去苏府。”那人只好冒险改道，去向驸马府。
苏凝玉下了马车，勉强站稳向前走去。秦王军尚未来得及清洗苏府，苏凝玉稍微安心，他抓过一个哭哭啼啼的仆妇问：“夫人呢？快让她出来。”
仆妇跪地道：“夫人……今早夫人趁您出门，已经逃出府去了。奴婢看管不周，驸马恕罪！驸马恕罪！”仆妇掴着自己的脸。
苏凝玉缓缓笑了。
出尘，我以为我留住了你，可原来，你从未停留过……
都去吧，去吧……
你痴望她，如同我痴望你……你不会可怜自己……所以也从未怜惜过我……
昭阳悲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凝玉终于懂了。
他之于张出尘，如同昭阳之于他。
他有多痛，昭阳就有多痛……
可他尚有昭阳相伴，昭阳呢？她……什么都没有。到死，都死在他的算计之中。
苏凝玉几乎支撑不住，他对随从和府内仆妇说：“府里的东西，随便拿去。然后就离开吧。”
他不顾随从阻拦，去向昭阳的房间。推开门，案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她去了多久了？苏凝玉有些恍惚。可为何，他觉得昭阳一直就在眼前。
他缓缓走到窗前，轻轻抚过昭阳的琴，琴声暗哑。她走了……琴声也哀。
犹记得当初他们一起谱的筝曲，苏凝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去弹，于是移步到书架前去翻找。翻出来一个紫檀木盒，盒上是她绘的一朵鲜黄色迎春花，精致小巧、生机盎然。如同第一次见到的她。
苏凝玉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碧翠玉环，下面压着一张乱七八糟的纸张。他展开看，心似被狠狠插了一刀，比腰间疼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张出尘的画像。他一直收在身边，成亲几年后，在他醉酒的时候，画像被给他更换衣服的昭阳发现。她逼问他画上之人是谁，他恼于她剥开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于是说画中人是自己心中唯一的女人。昭阳一气之下将画像撕碎了，他打了她，也打掉了他们的孩子……
苏凝玉盯着手中画像，破碎的纸张被人认认真真重新拼好，上面隐隐可见几滴水痕造成的凹凸不平。
苏凝玉点火，看着画像在自己眼前缓缓被火吞噬，直到变成一堆余烬。他拿起那枚玉环，这是他送给昭阳的订婚礼物。不值钱，却被她视若珍宝。
她说，她收了这玉环，便要他一生一世环绕在她身边，不许离开。
苏凝玉不知道怎么走到街上，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没人注意到他。他想他欠昭阳一次道歉，他想去她的陵寝再看她一眼。
他走不到了……腰间的血越来越多……他无法亲眼去见她了……
苏凝玉缓缓走上城墙，城外落日归处，就是昭阳沉睡的地方。
苏凝玉缓缓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昭阳，我将送你的玉环收回了。从此你的身边，再没有魔鬼。
昭阳，来世我定看着你幸福到老，不去叨扰。
昭阳……昭阳……
苏凝玉向前一步，身体骤然轻松。交战纷嚷之声响在耳边，像是欲望的呐喊。
走过世间纷扰，离开的时候，心中唯多了一个她。
路上到处都是纷乱的车辙和马蹄印记，完全无从辨认乌衣骑和突厥的战场到底归向何处。我不断告诉自己，也许，也许下一刻胥稷就会率乌衣骑出现。
可是，四周竟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交战的声音，也没有马蹄声。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凄长的鹰唳，我的心脏蓦地一停，旋即策马向着声音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到了……我看到墨色巨鹰在空中盘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冲入鼻端。马儿绕过山丘，自觉停下。
我怔怔看着眼前一幕，脑中空白一片，一口鲜血已经喷涌而出。
失踪的乌衣骑，尽数都在这里。他们静静地躺着，任风沙掩埋身体。
折戟断剑，丹血映青冥。
我下马，跪在这片鲜血浸染的红色大地上，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如果我不惊动死神，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停下，罗成亦惊愕怔住，他从后紧紧抱住了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用力掰开被我咬得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抵在我唇边，“咬我。不要忍着。”
“胥稷说可以的！他不会骗我……”我不知自己到底是哭是笑，只重复着胥稷的话。“不会这样的……他说过可以全身而退，只要……”
只要唐军配合得当。
我骤然起身，走入遍地尸首之中。
乌衣骑……突厥兵……郑军……
只有，乌衣骑……突厥兵……郑军……
没有一个唐军。
没有一个……
唐军。
我终于找到胥稷，他掩在数十名突厥兵尸体下，一柄剑已经有了豁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乌衣骑以一敌十，始终不肯放一个突厥兵通过。换来的，是唐军的背信弃义，置之不顾。
我苍凉笑起来。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许多人接踵而来。恩北河快步走到我身边，抑着手指抖动，为胥稷阖上了眼。
我抬眼，越来越多的人站在这修罗场边缘。
他们都来了……
这种时候，他们都来了……
长孙无名未如哥哥所言远走长安，而是在洛阳周边找了处安全之所藏身。见唐军击败了郑军，便立刻前来。没曾想，竟见到如此场景。
唐俭皱眉痛声道：“是唐军的过错！镇守军半路撤逃，只留乌衣骑七千将士苦苦抵抗五万敌军，死死守着这道安全屏障，唐军才得以大获全胜。”
李世民面若寒霜，冷声道：“没有命令，镇守军不会半路撤逃！”
长孙无忌忽然“咚”地跪地，主动谢罪道：“臣，求赐一死！”
长孙无名蓦地心中一悸，慌忙道：“哥哥，你为何……”
“是你？”李世民打断长孙无名，沉声问道。
长孙无忌俯下身去，以头戗地。“确是微臣假传军令，让镇守军回来助唐军抵抗郑军！”
长孙无名一惊，假传军令可谓死罪，哥哥竟主动认罪！但现在这种情形，主动谢罪，还有一丝转圜余地。长孙无名偷眼去看李世民，他冷峻异常的眉宇和莫测的眼神让她心中疾跳如麻。
“来人。将长孙……”
话音未落，长孙无名已经拜倒在自己夫君脚下，恳言切语道：“秦王！愚兄一时糊涂铸成了大错！妾身自愿革去秦王妃之名，与家兄同罪！只是，念在家兄追随秦王多年的情分上，能否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家兄定是有苦衷才这么做的。”
李世民抑着怒意道：“无名！让开。”
长孙无名泫然欲泣，却死死挡在长孙无忌面前不肯离开。长孙无忌趁势高声道：“交战之时，唐军后翼薄弱，若无拱卫，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影响大局，此为其一。秦王兵权被分割，受制于太子，屡次险些丧命。若此次手中兵权再度削弱，回朝之后，定独力难支！此为其二。尽管如此，假传军令已是事实，臣，罪当万死。”
长孙无忌明是认罪，却又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秦王，无端施加了许多压力。
长孙无名紧锣密鼓为其兄开脱：“秦王，愚兄已知罪！无论如何，唐军因此免于惨重损失，洛阳一战，唐军又大获全胜！求秦王法外开恩！世事论迹不论心哪！”
“论心……当诛。”我缓缓抽出胥稷的剑，起身朝长孙无忌走去。风吹过，衣上血迹斑斓。
长孙无忌连连后退，厉光一闪，我已直取长孙无忌心口而去。长孙无忌躲入士兵之中左闪右避，没有主将命令，士兵们不知是不是要保护长孙无忌。我已失了心智，剑刃飞旋，连取数条性命。鲜血遍染全身，我已不知道血是什么味道。
“世民！你不能袖手旁观！救救哥哥！”长孙无名急得攥着李世民的胳膊，李世民却背对身后一切，无动于衷，似是默许。长孙无名求助无望，一咬牙提裙向着长孙无忌而去。
长孙无忌避无可避，重重跌落在乱石之上。我步步逼近，已快辨不清人脸，眼前血红一片。抬手之间却被肘制，长孙无名牢牢拽着我的胳膊，急声道：“哥哥快走！”
我抬手将她挥落在地，一个明晃晃的令牌从她袖中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响声。我看清了令牌上所铸字迹，不由戾声笑了起来。
长孙无名被我阴鸷的笑容吓得久久无法起身。我逼近她。“代王的兵符……原来在你这里。长孙，新账旧账，今日我与你一起算清！”长孙无名满脸惊骇。我挥剑斩下，只听“叮”的一声，两刃相击。
剑身上裂痕愈显，剑身一震，竟断成两半。我抬眼看到挡在长孙无名身前的李世民，长孙无名正躲在他身后，可怜模样看着我。
“让开。”我看着李世民开口。
“杨儿……”李世民唤我名字走近。他这一声真是刺耳难听，我皱眉闭了闭眼，抬手已将剑刺入他右胸。半截断剑，剑身入得格外艰难。
“让开。下次这把剑刺中的一定是你的心脏！”
李世民并未退让，他用手握住了我的剑。“这是我欠你的。杨儿，停手。”
一个笑容蓦地在我唇角绽开，我猛地从他手中抽出断剑，带着他温热的鲜血，刺向他的心脏。耳边传来长孙无名的尖叫声，同时还有几声“小心！”我脑中像要炸裂开来。李世民看向我身后的眼神突然变得异样，他伸手拉我，还未触到我，身后突然噗噗几声闷响。
我转身，看到罗成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后。他背后绽开几朵嫣红花朵，越开越大。我扔掉剑抱住了他，他颓然坠地的力道将我带落在地。
“不！不要！罗成……不行！”他心口的几柄利箭尽根而入，我抱着他，却不敢碰他。我再抑不住哭声，泪如决堤。
罗成努力喘息着，鲜血从他口中不断呛出，我替他擦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那几柄箭，本该刺入我的身体。
我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罗成抬手替我拭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气力。我握住他的手，将脸偎向他掌心，泪水尽数落下。
“答应我……”
我用力点头，泣不成声。“我都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不要为我伤心……也……不要为我哭。”罗成努力笑着，唇角不断有鲜血涌出。
“不行……我不让你走！你说过要带我回幽州的！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我多想……带你回幽州。可是……我只能放手了。将我忘了，好好活着……”
“不会！我不会忘记你。你不是说过，会永远守在我身边，我转身就可以看到你吗？你说过你爱我的，你不能走！”罗成亦动了情，再无法强撑着说出让我忘了他那种话。
“对不起……”他眼中流下了泪水。我低头咬上他的小指，留下一个齿痕。我望着他的眼睛，柔声说：“罗成，我不会忘记你。这是我们的印记，下一世我一定先找到你，永远留在你身边。
“我爱你……”罗成口中不再涌出鲜血，他的眉心隐隐跳动，眼睛已经开始迷离失焦。
我握紧了他的手，对他说：“我也爱你。”然后俯身吻下，深深纠缠，抵死缠绵。
罗成握了一下我的手，渐渐在我手中失力。我感受得到他的生命在我手中渐渐流失……
我抬起头，看到他长如蝶翼的睫毛被风吹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可他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睁开双眼，再也不会满含笑意跟我说话。
我永远地失去他了。
我听不清旁人都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去听，不想去看。
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笑了笑，低头对罗成说：“等我。”
我将断剑用力刺入了自己的身体。冰冷。如同撕裂。
原来他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