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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两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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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疏风,树影重叠。月色清辉遍洒,院落似是被镀上一层银色。隐约有夜莺啼鸣声声入耳,安详甜美。

    □□书房中透出昏晕的光团,隐约有个清俊挺拔的身形影影绰绰。长孙无名轻轻地推开房门。本以为李世民已经睡下。却看见他换了一身玄色袒领窄袖夜行衣。束发已经卸去象征身份的云龙戏珠风锦冠,换以一条轻便的墨色丝缎。足登方便行动的踏云飞月软绸靴。手持佩剑,看样子是要出门去。饶是长孙无名看多了自己的丈夫,仍旧是被他这一身风华迷住。他健美的身形似是野性十足的豹,充满血性力量和危险的气息,随时蓄势待发。虽是暗沉加身,却丝毫遮掩不了这男子的容颜气质。

    李世民看见长孙无名,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他略挑了挑眉,“无名,怎么过来了?”长孙无名不答反问,“世民,你要出去?”李世民微微点头。“这么晚了,要去哪儿?”长孙无名有些担忧地问。“军营里有些急事。我处理完就回来。”李世民经过长孙无名安慰地拍拍她的臂膀,越过她出门而去。

    一匹通体黑亮,四蹄雪白的骏马飞掠出府。李世民一双眼眸犀利如同猎鹰,在夜色中往皇宫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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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风大,唰唰作响。枝摇叶动,蝉声鸣彻。突然一声响马哨声划破夜空。承天门一个守卫正好交了班,低头不急不缓往宫外走着。然后趁人不注意,飞快地窜入一个树丛。

    “怎么样?”李世民低声问道。那侍卫面色沉静地恭敬回答道,“回秦王。我在承天门守卫多时,并没有见蒋国公府人员出现在周围。”“其他门查过了吗?”“其他门我已去访录监查过。除了日常宫人采办,今日东宫有位公公从安礼门出宫。案记特许探亲。”“查了吗?”李世民沉声问。侍卫四处看看,又说,“在下查了他的宫籍,问了其他宫人。那位公公是隋宫的老人。他曾与一个宫女结成过对食,那宫女未进宫时在民间有个女儿。宫女死后,那个公公念及旧情就把宫女年幼的女儿接到长安来交给商户抚养,每逢半年出宫探亲一次。这次距他上次探亲才过三个月。”“宫女的女儿叫什么查了没有?”守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查到了。不过在下能不能用这条消息换一个请求?”

    “常何,你胆子愈发大了。”李世民睨那守卫一眼,“说。”常何咧嘴笑起来,全不似方才正经严肃,“在下开个玩笑,绝对不敢跟您讨价还价。那公公的养女□□如。今年三月底赐给了蒋国公府。”说完,常何意味深长地看向李世民。李世民面无表情,“嗯!”常何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赞赏,十分挫败地垂头啧啧有声。“做什么?”常何摇摇头,眼带微波说道,“别说让我去做秦王副将了,就算得您一句夸奖也行啊!”李世民盯着常何浓眉大眼半天,“常何……”“嗯?”“你的长相,不甚适合做这玉面含羞姿态。”常何正自泪奔中,又听李世民沉声说道,“依你之资,莫说副将,只要假以时日,主帅也足以应付。但是我安排你在宫中,是比亲自去战场杀敌更重要的事。明白吗?”常何一怔,收起方才戏谑的表情,沉声称“是”。

    “好了。我要走了。”李世民翻身上马。“要不我送您回府去?这么夜了。”常何询问。“不必了。”“不麻烦。我这就去牵马。”常何仍旧坚持。“我还有事。你别跟来。”李世民一抖缰绳,白蹄乌哕哕叫了两声,撒蹄奔去。常何低头寻思,“不对啊。以前怎么说也得和我去河畔喝一阵儿,今天这么急匆匆地鬼撵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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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花睡去,高烛照红妆。幽静的夜色寡凉如水,微风轻拂,湖面碧波轻荡,新种的粉嫩水莲轻轻抖动,漾起一池深夏浓韵。

    高大的蒋国公府墙面上忽然现出一个玄黑人影。往院内探看了一眼,随即身形矫捷地翻身跃下。快速略过睡莲池,惊起塘底一群晚睡的鱼虾。黑影闪到一个隐有烛火跳跃的房间,有淡淡的玫瑰香气丝丝缕缕透窗而出。他心中一荡,轻轻推门,却发现被上了锁。

    只敲了一声,门就被打开。柳折一身素白衣袍规规整整。墨发披身,没有做任何发髻珠钗。看到李世民低声说了声,“进来!”李世民闪身进入房中。柳折心头一松,看来李世民收到她送的信了。“皇宫有什么动静吗?”李世民转身似笑非笑地看住柳折,“你竟用这种由头引蛇出洞,未免过于大胆。官署私通后宫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尹妃原是隋朝后宫妃子。屈突通又是隋朝旧臣。到时候不止你,府中所有人都得遭殃。”柳折比了个坐的手势,李世民却只盯着她,并没有落座。柳折迎上他的眼,“正因此罪关系重大,才能一试真假。若她们是眼线定然会及时入宫告发。若她们不是,谁会冒着被牵连斩首的风险去告密?”

    李世民眼神沉沉地看着柳折,“你真是若许经年不变。干脆大胆。”柳折将烛光拔高一点,屋内登时亮堂许多,第一次在论及过往时如此坦荡地看着李世民,“不过揣摩人心罢了。没什么大不了。”李世民有些高深莫测地笑起来,“你就这么确定我能获取宫中消息?若是有漏网之鱼确实绕过我告了密,你打算怎么善后?”柳折也配合着他一笑,“我既然敢与你结盟,当然知晓你的能力。你若连这些都办不好,我岂不是徒添一个累赘?”李世民微眯着眼,似是并不满意她这个逢迎答案。柳折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却又万分真诚地说,“万一真要到那时候,我自有办法一力承担。不会牵连蒋国公府。”

    李世民凝着柳折的眼,“我倒希望你多想一想还有我。你难道从不自觉自己已经是我的人了?”柳折恍一闻言,怔了一下,赶忙否认道,“你别乱说!哪里又扯来谁是谁的人了?!快说正事!”

    李世民看着柳折有些慌乱地否认。不知怎么突然低声笑起来,月色轻薄如纱,透窗而入,堪堪打在李世民面庞之上。看多了他作各种情绪,温柔、霸气、勇猛、专横、还有生气时的恶形恶状。寂静的深夜,他虽一身阴沉,阴鹜气息偏重。却是笑颜灼灼,似是一个火引,倏然点亮往昔印象,他仍旧是那初见之时清神俊逸的男子。

    “今日蒋国公府中有一女子和东宫之人通传过消息,她是东宫宦官的养女。名唤春如。”“春如?……”柳折在脑中快速搜寻着府中人员姓名。是知明!柳折猛然想起。她提拔四个管事婢女时认真看过名册,确有一个叫做春如的女子。而春如正是知明昔日旧名!她与东宫之人联系是凑巧,还是她本就是眼线?

    “我知道了。”柳折凝眉,“你仍旧帮忙看紧东宫那边消息。我会及时清理门户的。”李世民顿了一下,“照你这样将眼线一个个辨清拔除费时不少,你只有一天时间。何必这么麻烦?不如我帮你处理这件事。”“一天足矣。我还想留下一两个可用之人,一网打尽我身边就没有可信之人了。”柳折自信地说道。李世民默默审视着柳折镇定的神情,“你倒是比久经沙场的老将还要平心静气。”末了微叹口气,执过柳折垂放身侧的手,隔着衣袖抚过她手臂上的疤痕,“这次我会好好照顾你。”寂静的夜色之中,李世民的手掌微微发烫,隔着轻薄的衣料传来,柳折有些不知所措地抽回手。

    “谁?!”知无的声音骤然在夜色中惊起。她本是起夜,迷迷糊糊地忽然听到小姐房间里好像有男子声音,这内院只有女眷,家丁侍卫都住在外院。知无还以为半夜遭了贼,不由惊叫了一声。再定睛看去,小姐房里还燃着烛火,似有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身影映在窗上。“小姐!你没事吧?!”柳折听出是知无,赶紧将桌上灯烛吹灭,房中登时一片黑暗。柳折往屏风后面推李世民,虽看不清李世民表情,但感觉得到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走得很是慢吞。“小姐?”知无看见灯火骤灭,柳折又没有应声,不由担心往房间走来。

    “没事。”柳折听见知无就要走到门前,赶紧应了一声,又对高出屏风许多的李世民低声说道,“你躲一下,不要出声。”说完不管李世民去开门,知无站在门外一副惊慌模样。柳折挽起一个笑容,“出什么事了?”知无慌忙说,“刚才我起夜,好像听见附近有男人的声音!小姐,你没事吧?!”柳折摇摇头,“没事。我没看到什么人。”知无疑惑地摸摸头,往房内看了看,“难道是我听错了?”“大概是你刚起身有些幻听。”知无有些歉意地吐吐舌头,“唉,大概是!打扰小姐休息了!那我先走了。”柳折微笑点头。

    看着知无走远,柳折才关上门。一转身正好撞在李世民身上。“刚才那个就是可用之人?”李世民质疑地问。柳折错身往桌边走去,“这要等你的消息。如果明日宫中没有爆出蒋国公与尹妃之事,那知无就是可信之人。”柳折刚想点燃蜡烛却被李世民制止,“不必了。时辰不早,你该休息了。”柳折放下火引。“跟你说件事。”“什么?”“这次征完西秦,你尽快搬出蒋国公府。”柳折不由疑惑问道,“为什么?”李世民语声有些异样,“你不觉得我这样躲躲藏藏很像某类人么?”“哪类人?”柳折脱口问出,脑子里忽然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奸夫”二字。“嗯!”李世民沉重地点点头,肯定了柳折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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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蓝云清,骄阳当空。光线灼热刺目,天上连飞鸟都很少。飞龙檐在日光照射下金光闪耀,似要凌空腾飞而去。太极殿前宽广阔达的场地上,整整齐齐地陈列满了身佩重铁铠甲的士兵。将帅挺立阵前。人数三万有余,白色银甲精光乍现,隐有刀兵戾气破空而来。他们一个个表情肃穆刚毅,目视前方。一眼望去,浩浩桑桑,气势宏大。

    青石汉白玉阶基之上,火光缭绕,烟雾迷离。一个足有两辆牛车那么大的方形青铜祭天大鼎设在殿前。长条桌上铺以金黄缎料,上摆猪头、牛首、全羊等祭祀牲口以及“文宴”才供奉的宫廷盛宴。礼官站在殿前振振有词念叨完,恭敬地退至一旁,李渊身穿金色龙袍,后跟四位一品官员,裴寂也在其列。阵仗极大地走到殿前。“各位将士们!西秦乃是恶虐无道之徒,人神得而诛之!我李唐奉承天运,国存幸方。此次出征定能克敌制胜,一举袭破西秦,夺我宁州!收我高墌城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层层声浪自士兵中排山倒海汹涌而来。振聋发聩,回响在太极宫上空久久不息。“出征礼已经完成,朕敬各位英雄一杯!”礼官双手捧于头顶拖着一个紫金盘,上置一个金杯。殿下有宫人井然有序地为品阶高的将士送上烈酒。李渊一饮而尽,阵下一阵激奋,也纷纷仰头喝干。

    “父皇!儿臣这次必定不负圣意,破敌而归!”李世民手执白瓷酒杯,一饮而尽。“好!好!”李渊大笑点头。李世民接着说,“儿臣有一请求。望父皇允准!”“说!只要得胜,朕一律应允!”李渊心情很好地说。李世民沉声说,“儿臣前些日子遇一术士,他说太极宫气泽异同,呈龙虎之气,乃天降吉兆!只是延西殿所居之人有所阻隔,才令气泽不能通天达地,上下一体。因此儿臣特意请旨,希望儿臣远征西秦之时,能将席国公暂时移搁宫外,待我军得胜归来之时,再迁回宫内。”

    李渊闻言,一时脸色阴沉下来。放杨侑出宫无疑是件麻烦事。很有可能因此纵虎归山,隋朝暗地里伺机而动的旧臣不是没有。目前西秦军事已经令人焦头烂额,不知李世民为何要为李唐徒添烦恼。李渊装作轻松地说,“江湖术士之言不可偏听偏信。不过既然有此一说,朕会找观天监的人重新夜观天象。这件事押后再议!”不想再谈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父皇不可!天降之机一瞬即过,再要抓住难于登天。此事关乎我朝军士胜败,不能轻易错过机会!”李世民不依不饶。李渊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李世民抱拳垂首,全当没看见。

    刚才火热的气氛,一时冷凝至极。这件事处理不好,李唐接受大隋“禅让”的好名声也将毁于一旦。李建成快步走到李渊面前,垂头低声说道,“父皇,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万不可当庭发作。世民擅作主张之事可容后再谈,既然他已经声称此举关乎国运,与其驳回不如顺水推舟鼓舞士气,给大家这个必胜的信心。至于酅国公,只要严加看管,暂时放出宫外也无甚不可!”李建成快速将利弊陈列清楚。李渊紧皱眉头想了想,面色恢复如常笑着高声说道,“朕答应了!朕还许诺,待大军得胜归来之日,朕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吾皇圣恩!吾皇圣恩!”将士纷纷高喊。

    “世民,你待会儿来内殿找我。”李渊说完,面色难掩怒气地甩袖离开。“是!”李世民低头应道。

    将士已纷纷奉令出宫,与宫外其余士兵汇合。共进血酒,等待开赴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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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士一散,宫人们收拾着残酒余烬。宫内气氛一时冷清。

    李世民身穿银白重甲,大跨步往太极殿内殿走去。距离尚远,已看到李建成一身赭黄明袍站在内殿门口。看见李世民来到,李建成迎上前,不无忧色地说,“二弟,父皇现在心情有些不好。你待会儿万莫说错了话。”李世民看向内殿,然后对李建成点点头,表示明白。

    内殿之中色调暗沉,门窗紧闭。李渊背门而立,怒气抑不住地自他身上发散。裴寂垂头缚手站在其侧,观察着李渊神色,并没有出言劝解。

    “父皇!”李世民进门,抱拳垂首站定。李建成紧随其后。“跪下!”李渊背对着李世民厉声呵斥。李世民什么都没说,依言跪下。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沉寂凝重的内殿中响起。“父皇!”李建成惊讶地叫道。李世民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不须片刻,右脸上已是血红一片,五指血印清晰可见。“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做?!”李渊气得手臂颤抖,指着李世民的脸问。李世民重新跪正身形,面色不改,默然不语。李建成上前劝道,“父皇!二弟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您别着急!世民,还不快告诉父皇!”

    李世民顿了一下说,“儿臣是为国着想!”“啪!”又是一声脆响,李渊反手又给了李世民一巴掌,这一掌打得比方才还狠,李世民嘴角马上流出一道艳红的血丝。李世民面色不改,仍旧不言不语跪正身形。“你看看这混账说的什么话?!这是存心添麻烦吗?!”李渊扬起手还要再打,李建成慌忙上前拦下,“父皇!有事好好说,二弟他知错了!好歹是主帅,您再打,让他怎么出去面对三军?世民,还不快给父皇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