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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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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巾进来的时候,贾敏正把一头乌发放下来,见大丫鬟进来,笑了笑,道:“姑娘那边儿是歇着了?”

    待行了礼后,葛巾呈上手中的单子,低首道:“这是前日子外面的林总管送来的,是这段时间少爷房中的器物等的采纳单子。”

    贾敏有些惊讶,“怎么这个时候送来?”待仔细看过,皱了皱眉,声音也是有些凉了,“明个儿请杨姨娘来。”

    葛巾道:“太太,这话远不是奴婢这个分位说的。可是,自从咱们进京一来,你便是从来没让杨姨娘在您这儿立规矩。如此一来,便是......”说着说着,声音也是越来越小了。

    但是即便葛巾没有说完,贾敏心中也是有些明了。自己这些年来,对杨姨娘与其说是放纵,不如说是置之不理。一来,她是聪哥儿的生母,不在自己身边立规矩,平日里便是见不到孩子的;二来,杨氏这些年也是体弱;三来,她看着心里也是有些膈应......

    只是这些都是不便说出口的。贾敏心里有些不痛快,脸上却是半点看不出来。温言道:“聪哥儿这些日子不再京中,想必姨娘心中也是极为想念。”话点到即止,葛巾听得心中有数,也不在多言,转身出去了,却是正好碰上进来的清竹。

    清竹对葛巾点点头,撩起帘子。屋里燃着地龙,外面有点了些炉子。因为是冬天没开窗,贾敏便没让人熏香,说是闻着闷得慌。还是黛玉聪明,让人摘了后院的腊梅,嫩黄的颜色看着便是喜人,屋里更是暗香浮动。

    “老爷这些日子又是在书房?”贾敏有些诧异。

    清竹笑着点头,道:“太太这些日子也是忙着呢。”

    贾敏并不点破,顺着她的话接着说:“......这些日子也是有些人家来问了......”

    清竹知道她这说的是黛玉的婚事,这事儿她可是插不上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卓家是不行的,桌大太太是个严厉的,你看看他们家的媳妇儿,一个赛一个的绷着脸。沈家的男孩儿多,可是究竟是将门,想来学识上也是不作多少的要求。”贾敏有些头疼。

    “哪有这般容易就碰着了的。”清竹笑着上前给她按摩穴位,“这满城的儿郎,若是都是不合夫人眼的,天底下还是多着呢。”

    贾敏横了她一眼,“就是在京城我都不放心,你还说让玉儿去外面?”

    清竹很无辜,默默地待在一旁不说话。

    贾敏也沉默了下来,慢慢道:“也是我心急了。这些日子里老爷忙着什么我也是不大清楚,只是之前想着今上正值壮年,便是没得什么事儿。帝后关系和睦,皇后孕有三子,可惜嫡子并非长子。”

    她说的声音很低,清竹也不禁屏住呼吸。

    “......我之前是压根儿没想过这些事儿的,只是前些日子听了大哥说的家中的一些事儿,想着原来家中的大姑娘,就是元春,你还记得吗?便是我那二哥的女儿,她出生正月初一,与父亲一样儿。从小便是百般宠爱长大的,后来,母亲和嫂嫂差点就让元丫头进宫。”

    清竹小小地惊呼一声,贾敏的笑容有些苦涩了。

    “我原是不相信的,家中那时候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旁的倒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选作女官,更何况元丫头是二哥的嫡长女,就为了去搏一场富贵?再想想玉儿,我心里就是一阵后怕。今上如今坐上去也是有十年了,皇子们都长大了......”

    心中明白事情不可能会槽糕到这般地步,但贾敏心中仍然有些不舒服。没想到第二日邢夫人便来了。

    “这是琏儿和凤丫头的一片心意。”邢夫人指着堂上的几个箱子,半带得意半带矜持地笑着:“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不过是益州的特产。想着送来大家尝尝。”

    贾敏有些意外:“怎么聪哥儿和鲍先生来信说是要耽搁几日?”

    邢夫人大惊小怪道:“怎么,姑奶奶不知道?”

    贾敏皱眉,她不喜欢邢夫人这般,仍然笑着说:“不过是聪哥儿人小,想来信中也说不大明白。只是说是正好顺道去了一趟瑾习书院。”

    邢夫人笑道:“我听凤丫头说,好似是你们家的西席先生与书院的执教先生是同窗之谊。琏儿本想着带着聪哥儿回来的,倒是那孩子说的什么出门不易,难得出来一次,况且瑾习书院去看看也是十分难得的,便随着那位先生一道去了。”

    贾敏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没有接着说这件事情,却是转头说到了凤姐儿:“......这会儿回来,孩子也是有些月份儿了吧?”

    这一提及凤姐儿肚子里的孩子,邢夫人眼睛都快笑没了。“可不是,凤丫头这一胎怀相是好的。老爷私底下给我说,看这个样子可能是个丫头。我看哪,可不一定,当年有了茜茜的时候,各种折腾;后来芮哥儿来的时候,还不是安安静静的。家里头,珠儿,琏儿,宝玉,哪个不是文文静静,谦和有礼的。看这个儿可是看不出来!”

    贾敏笑着喝了口茶,继续听邢夫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唠着家常。这些年和贾家走动多了,她当然知道无论是大房的琮儿,还是二房的环哥儿,都是个淘气性子。

    “对了,看我这记性!”邢夫人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转头对贾敏说道:“翻过年去,玉儿可是快14岁了吧,都是大姑娘了呢!”

    贾敏心里有些怪异,但是仍然平静地说:“嗯。”

    邢夫人笑道:“咱们家去年嫁了迎春,接着便是三丫头的事儿了。你也是知道,我那弟妹最是个佛爷性子,这几年也不大出来走动,二老爷见着迎丫头的婚事办得不错,便托了咱们老爷给三丫头的大事掌掌眼。”

    贾敏看她说道黛玉的年纪,有来拿探春的婚事来说,自然明白邢夫人的意思。只是,邢夫人在外并无什么结交好友,家中大房唯一的嫡子琏儿早已成亲,贾琮?不说年纪,贾敏压根儿便是没想到他。因此,家中唯一与黛玉年纪相近又相配的,唯有宝玉。只是,看着邢夫人的态度对于这一件并不热衷,也只不过是提及一点就放过了。大哥更不会操心玉儿的婚事,而家中又能越过大哥压着邢夫人到林家来论玉儿的,只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贾敏眼神一暗,心里只觉得有些不舒服。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地:“迎丫头的婚事,也是大哥准备的许久的。这会子看女婿若是这般容易找到的,那还要媒婆有什么用?二哥和二嫂也该是准备准备了,毕竟探春也不比玉儿小多少。这些事情,还是早点准备得好。”

    邢夫人有些心惊,难不成黛玉的事情,贾敏夫妇早就有了打算?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不过是二房与林家的事儿,到底是与自家无关。邢夫人放下了心事,怎么说也算是说出口了,回去也是和老太太能交差了。

    贾敏有些乏了,入了冬后,她身子便有些不适,只是应着过年的日子没传出去罢了。如今,黛玉也是大了,算是帮着掌了一半的家当。只是,黛玉虽说聪慧,但是性子仍是带了些孤傲。贾敏其实不喜欢用这样冷清的字眼儿来形容自己的女儿,可是她性情如此,看着也是十分头疼。迎丫头性子软和,大哥才是这般打算,看来,自己也是该和大哥学学。

    邢夫人也不是那等没有眼色的人,看贾敏眼角带了些倦意,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大嫂这才坐一会儿,不如用过饭才回去吧。”贾敏有些过意不去,这大冷天的,宁荣街离着林家有些远,也不能让人空着肚子来吧,况且邢夫人还带了这么一大车东西。

    邢夫人这几年性子越发活到做姑娘的时候了,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爽朗。笑道:“本就是大过年的,你这里事儿多的,我来就耽搁了,怎么好在留一会儿了?”又见贾敏有几分为难,又道:“府里也是临近年关了,忙得很。凤丫头有了身子,家里不过是珠儿媳妇带着三丫头做事,我这出来大半天了也是该回去了。”

    贾敏也是知道这几年娘家的事儿,便送邢夫人出了二门。

    邢夫人扶着王善保家的上了马车,外面飘得雪大得很,风也是刮得脸生疼。邢夫人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马车里早就被炉子烧得暖和极了。邢夫人缩了缩脖子,王善保家的机灵地提起小几上的铜壶,斟了一小碗羊肉汤,乳白色的肉汤上撒了些翠绿的葱花,看起来让人心升暖意。邢夫人喝了一口,便觉得整个身子被放在沸水上蒸了似的,舒服起了。

    “我可是真心不愿来趟这浑水,”邢夫人皱皱鼻子,她这几年被贾赦养得性子越发像个小孩了,“老太太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姑太太就算是她亲生女儿,也不会忍得这个吧?”

    王善保家的这几年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了,底气也是足了起来,不再是以往的谄媚,说话做事也是有些章法了。“夫人是这般想得,可是老太太是身在局中罢了。”

    “我倒不知道是真是不明白,还是端着明白装糊涂?”邢夫人摇摇头,“这几年,琏儿夫妇在益州,珠儿也是大人了,便常常在外面走动。老太太便是把一颗心都放在宝玉身上。”说道这里邢夫人不禁有些生气,“宝玉在家中虽说是嫡子,端的是娇贵,可是,也不能比着姑娘家娇贵吧?咱们家里面,不说珠儿、琏儿两个做哥哥的,就是上到元丫头,下到四丫头,谁不是按着老爷定的规矩老老实实地念书。怎么到了宝玉这里,就是这里不行,那里不行的!”邢夫人想起贾母和贾赦因为宝玉的事儿起争执的情形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邢夫人有些端不住自己的脾气,声音越提越高,王善保家的连忙掀开车帘子往外瞄了一眼。低声道:“到底是二房的子弟,又与着二爷的年龄差距大着呢,不说要扶持哥哥们,便是三爷的性子,不要哥哥们帮忙便是好的了。太太又何必替别人操着那份心呢?”

    邢夫人见着王善保家的举动,心里也是明白自己有些过火。缓了口气,道:“你当我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老爷!以前见着老太太偏爱二房也就罢了,想着老小老小的,也是不好说些什么。现在呢,合着把我当枪使呢?你瞧瞧,说是亲上加亲,可是,又不是珠儿,琏儿身上有功名的。宝玉现在年纪还小,二房把劲儿都使在了珠儿身上,宝玉又是个软绵性子,以后是什么样子还是两说呢!不是我说的不好听,京中但凡是有些想法的女子也是嫁不得宝玉的。何况姑奶奶就这么一个亲生闺女!”

    王善保家的见她还在气头上,有些不解,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劝解她。只得引着她往别处想去,“也是太太想得深。但是,依着奴婢想得。那林姑娘即使姑太太的独女,三爷性子软和,面相也不错,嫁到自己娘家便是有着咱们家老太太看着。怎么也是吃不到亏的!”

    听了这话,邢夫人倒是笑了起来:“看你不去做媒婆可是可惜了!你也是说了,这是咱们姑太太娘家。姑太太当年没出阁的样儿我是没见过的,听说是个利落性子,深得父母喜爱。在咱们府里,众人提及也是百般夸的人物,可是,姑嫂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些间隙呢?”

    “还有这等说法?”王善保家的睁大眼睛,她跟着邢夫人到贾家的时候贾敏早就出嫁了。

    这还是自己听着贾赦随口提及的呢。邢夫人心里笑道,谁知道贾家大老爷背后也是个碎嘴的性子。

    “我也不过是听着以前府中的老姨娘们说的闲话罢了。”邢夫人随口扯了个人出来,“听说以前咱们这位姑太太可是闻名京中的才女,可是,二弟妹却是王家女子,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连个字儿都是不识的。哪能说到一块儿去?”

    王善保家的笑道:“太太说的也是,就是二奶奶进门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你这老货,当着我的面儿也敢编排琏二奶奶。担心我告诉凤丫头,要她撕了你的嘴才是!”邢夫人见王善保家的扯着凤姐儿说事儿心里有些不悦,这几年王熙凤对她越发尊重,又是看在茜茜和芮哥儿的份儿上,邢夫人倒是越来越喜欢凤姐儿了。但是,王善保家的也是自己的心腹,邢夫人见她面露惶恐,有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便不提这事儿,接着说:“还有一事你定是没想到的。”

    王善保家的见她说的有些隐晦,心里一转,想起以往听过的几句不干不净的话儿。

    邢夫人坐在上面看的十分清楚,有些惊讶,道:“你也是知道的?”

    王善保家的连忙摇摇头,低声说道:“太太,哪能啊。不过是听着周瑞家的以前和赵姨娘说话的时候听到的。”

    邢夫人有些不屑地撇撇嘴,道:“她们也是知羞了不成?这么丢脸的事儿也不知道藏着掖着,还要拿出来四处宣扬的?”

    “那,那赵姨娘真的是?”王善保家的一直把那些话当成笑话听得。

    邢夫人瞪了她一眼,道:“若不是这般,赵姨娘何至于当初听着姑太太回来又是开始作死的?”又有些若有所思地道:“我还老觉得姑太太待环儿要比着咱们琮儿要好一些,想来便是这个缘故不成?”

    王善保家的可不希望邢夫人想歪了,笑道:“瞧夫人说的,都是姑太太的侄儿,有什么偏袒的?不过,这小姑子身边的丫头爬上了自己丈夫的床,做嫂嫂的会怎么想呢?”

    靠在车窗边上,邢夫人惬意地笑了笑,道:“这话可是不能乱说,姑太太与二太太的关系本就不怎么往来了,府中在传些流言出来,还让不让人好好地过个年了?”

    王夫人倒是想好好过个年,只是前些日子元春让人带信儿回来,说是来年春天要随着李祯回京。王夫人也是有些年没见大女儿,心里自然是高兴地。虽说元春当年并没如自己所愿一般进宫,可是女儿现在过得好,做母亲的哪个不高兴呢?只是,听说齐国公的小姐现在是被封为贤德妃了,虽说还没有为皇家诞下一男半女,但是分为高,连着齐国公一府也是水涨船高起来,每次想到这里,王夫人心里总是酸酸的。

    “这些年,庄子里的收成可是有些不好了?”王夫人有些不悦地看着手里的账本子。自从不在掌家了,便是少了一笔笔‘收入’,不仅油水没得捞了,便是下面的孝敬也是少了很多。外面放的印子钱早些年便是做不下去了,王夫人冷眼看了这些年,自然是知道大房断了自己的财路。虽说大房顺带帮着自己抹了痕迹,可是,没了这些银子,紧靠着自己的陪嫁、公中的月银,老爷的俸禄连他自己的养不活。二房这些年便是过得有些紧巴巴的。

    当然,这紧巴巴也是王夫人自己觉得的。贾政的清客相公艺术团早就被贾赦贾珠哄了出去,两人一个扮白脸,一个□□脸的,倒是把贾政说得都自己愧疚了起来。他本人又不善应酬,倒是花费不多。加之荣国府并未分家,在外面的节礼、红白喜事等,都是从公中出的,自然是不需要二房过多的承担。贾赦本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况且二房还有一个贾珠。

    看着周瑞家的快把头给低到地底下去了,王夫人心里也是明白的,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也是不必说了。”拿起一把扇子细细的看了会儿,“这天也是这般冷了,怎么还把扇子给放在这里?这会子谁不知道入秋了便是要收扇子了。”

    周瑞家的听着王夫人的话,心里也是有些不满。太太说得没错,当初贾家那个样子了,大老爷是个不争气的,先大太太简直是被气死了的,那会子就算姑太太还没有出嫁,也不能说是把好好地媳妇子晾在一旁,让个儿未出阁的姑娘去管家的吧?就算拼着贾、王两家的情面不要,姑太太的名声难道老太太还想说出去让人糟蹋。现在好了,大老爷浪子回头了,琏二爷也是长大了,琏二奶奶也是进门了,便把自家太太扔在一旁。

    王夫人自个儿还在上面自言自语道:“索性元丫头也是嫁出去了,趁着那些年我手上还是有些积蓄。”想着当时自己给元春置办嫁妆的时候,无论是老太太、大老爷,还是自家老爷,谁不是大吃一惊的样子。该是没想到自己拿出藏了多年的私房给元丫头。说到这里,王夫人心里也是有些复杂,本来女儿出嫁,公中出的本就不少了,自己拿出原来的陪嫁,在添上一点也是不薄的。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想多对这个懂事的女儿好一些,就像,就像是自己原先亏欠了这孩子一般。

    想到这里,王夫人心里也是唬了一跳。元春,元春,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了。从小便没养在自己身边,但没来没和自己生分过。珠儿、宝玉都是男子,以后再怎么着也不会离家太久。元春在家中的日子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太太,西大街那边的铺子最近几年倒是有些起色,”周瑞家的看王夫人脸色不虞,连忙说道。

    “哦?这还是珠儿给我说起来的,”提及大儿子,王夫人的伤心劲儿也是有些散了,“把账册子给我看看吧。”

    周瑞家的连忙打叠起千般笑意来,道:“前些日子才听说大老爷把一件绸缎铺子给了茜姐儿,说是给孙大小姐零花钱,都说是大姑娘了,以后拿来买头花儿的。”

    王夫人眼神一横,阴测测的盯了周瑞家的一眼,慢吞吞地道:“不过是小姑娘,大老爷这般也是忒张狂了一点。想来也是给了凤哥儿罢了。他们小两口在那穷乡僻壤的,大老爷想着补填补填儿子,又怕琏儿脸上不好看,才说是推脱在茜茜身上罢了。”心里却想道听着彩霞说着,周瑞家的与李纨最近有些近。自己的东西,都是留给珠儿、宝玉的。就算是兰哥儿,也不过是隔了一层。

    周瑞家的缩了缩脖子,连忙打嘴,笑道:“太太说的是。”心里却是有些不屑,不过是大房这些年好过,大老爷手上阔绰,又是心疼孩子的。公中的置办都是明面上的,大老爷又是自个儿出钱给茜姐儿、芮哥儿添办东西。这事儿就算是闹到老太太那边也是没用的,二太太也不过是吃不到东西才心里酸着罢了。

    “这事儿是从哪里传来的?”李纨如今的身子也是有四月份了,她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的,保养得好,当然,出了王夫人明里暗里的说些。李纨心宽,并不想计较这些,若是从前,她必定不敢这般想。但是活在一个屋子底下,大房那边的凤姐儿如此强势,也是和邢夫人和睦得很。自己自从进门后便是低眉顺眼的,婆婆却从来没正眼看过自己。渐渐地,便是如李纨这般从小熟读女戒女规的,心中仍是有些怨言。

    月华现在已经是李纨身边的管事嬷嬷了,做事仍然是利落爽快。低头道:“金钏来院子里和小玲说话。”她说的隐晦,李纨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她眉眼并不如凤姐儿生得好,但是,毕竟是从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一举一动所露出的气质却也不是凤姐儿这个从前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子所能比的。

    李纨抽出细棉布的小方巾抹抹嘴角,月华转了转身子,由着小丫鬟把炕上的瓷碗收回去。

    “朱姨娘现在可还好?”李纨用了些燕窝粥,便有些累了。但是想起贾珠说的饭后就睡对身子不好,才扶着月华的手在屋子里慢慢走着。朱姨娘便是当年贾珠房里的大丫头落英。

    月华脸上流过一丝哀痛,但也是转眼即逝。平静的声音完全看不出她心中的情绪,“前些日子,奴婢看姨娘的时候,见她气色不大好。听服侍的小丫头说,最近姨娘有些咳嗽。”落英,不,现在应该说的是朱姨娘,自从大爷走了之后,身子便是坏了。有时候路过那个小屋,月华总是觉得有些伤感,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李纨怔了怔,心中有些不忍,但是眼角仍是掩藏不住的冷漠。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对自己丈夫的姬妾和颜悦色,况且李纨心悦贾珠。“你与姨娘素来情分不错,她既然病了,你便时常去看看她吧。”这句话说出口,连着李纨自己也是有些愣了。心里有些自嘲,大概喜欢上一个人便是连着他的故人也会多加照料吧。当年自己嫁入贾家,却不得王夫人待见。幸而贾珠对自己十分的好,夫妻情谊自然融洽。可是,待到有了兰哥儿的时候,仍是避免不了的要找些服侍的人来。王夫人自然是‘热心’得很,又是明面上的说起,又是暗示。弄得便是李纨这样好的女子也是有些抱怨,这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自己的陪嫁丫鬟们也是在添乱,李纨只是觉得头痛。只是对着自己人倒是好收拾,没想到倒是让落英给钻了空子。

    看着落英奉上的那碗茶,李纨只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空得慌。从此,便是风淡云轻了。

    贾珠仿佛也是察觉了李纨的变化,他性子本就不爱留恋于后院,渐渐地便把生活重心放在了仕途上,时常歇着书房。

    待到兰哥儿去了外院,两人好似和好如初一般。但是李纨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她活在这个对女子多加束缚的时代。孩子出生之前与贾珠的生活就像是自己闻所未闻的,就像是一个梦。自己就是一只胆小的蜗牛,还不容易探出头来,但是被现实的墙壁碰得头破血流,便再也不敢越过雷池一步了。

    不论这些年来,他们之间是举案齐眉,还是相对无言。她仍希望自己在贾珠心里仍是那个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他的新嫁娘。

    如果一直都是那样,该有多好?

    鸳鸯看着贾母一个人不说话,就闭着眼睛在那里细细地摸着手上的玉环。心里知道老太太不高兴。回头便见翡翠端着一小盅汤药回来,金丝白边的小碗,底下衬得的是百子抱桃的喜庆图案,鸳鸯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老太太见了心里更是不舒服。

    翡翠隔了鸳鸯一个眼神,鸳鸯装作没看见。翡翠没法子,只好走过去,低声道:“老太太,厨房那边的药膳送来了。”

    贾母有些恍惚,只是让翡翠放在面前,也不喝,只是拿着那支骨瓷小勺在那里看着。

    翡翠悄声提醒道:“老太太,这药膳还是早些用吧。要是凉了药性便不如热的那般好了。”

    贾母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道:“还是翡翠丫头好,不想鸳鸯那丫头,就知道站在那里躲懒!”

    下人们见贾母又提起兴致,纷纷过来凑趣。鸳鸯笑道:“老太太怎么就说奴婢在这里躲懒呢?奴婢正在这里整理您的冬衣。不说是趁着腊月要带了二爷、三爷去静安寺烧香吗?”

    贾母笑道:“还说没呢,说是给我这老太婆整理衣物,心里可是想着去外面玩吧。”

    虽说是在与众人调侃,贾母眼中却是遮不住的倦意。翡翠给其他人使了个眼神,领着众人出去,留下鸳鸯服侍贾母睡一会儿。

    待到其他人都出去了,贾母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拉着鸳鸯的手,道:“丫头,也别忙了,去后面赖大家叫他娘来。”

    鸳鸯有些吃惊,赖大的娘,可不是赖嬷嬷?也不多想,连忙跑着出去。

    贾母本就没想着偷偷摸摸的,鸳鸯又是从荣禧堂这边出去,她是贾母身边的得力的,自然是一路出去都受人瞩目。本来这跑腿的事儿不过叫个小厮也就罢了,但是,鸳鸯想,大概贾母要的便是她这个大丫头‘亲自’去一趟。

    “你瞧瞧,这还是亲闺女呢?要用起来的时候可是不手软。”邢夫人冷笑道。

    凤姐儿有些尴尬,她与邢夫人不同,贾母待她极好。

    邢夫人本就是来这里陪着凤姐儿说话的,见她不说,也是猜到了原因了。狠狠地戳了戳凤姐儿的额头,“你这个傻丫头,平时聪明着呢,怎么这个时候就是这般糊涂了?”

    见凤姐儿有些迷茫,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京中这么多的贵女,你怎么不想想为何老太太就是盯着姑太太家不放呢?”

    黛玉与宝玉的事儿,贾母盘算了可不止这些时候。凤姐儿心里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她不过是觉得老太太心疼这两个孩子罢了。黛玉身子底子不好,但这也不过是家里人才知道的事儿,何况这些年姑妈悉心调养,银子似泼水般地养着,哪还有养不好的?现在林姑父也是二品大员了,看着也是要进阁的架势。宝玉不过是荣国府二房的嫡次子,身上并无功名。姑妈在林家住持了数十年的事儿,说不准林家的产业有些变成了姑妈了的吧,因此,黛玉以后的嫁妆只怕就令人咋舌了。因此,即便是凤姐儿也是知道,宝玉实在是够不上黛玉。

    只是,这些只怕说给老太太,也是不相信的吧。

    凤姐儿只觉得头疼,一面是老太太和宝玉,一面是曾经对自己和贾琏帮助过多的姑妈。帮谁都不是。

    邢夫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反正哪边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正是没事儿的时候,抓着凤姐儿在那里唠嗑。“依着我说,姑太太定是不会答应的。”

    “也不一定吧,”凤姐儿皱皱眉,道:“虽说宝玉现在不显,可是珠儿在前头,宝玉也是个灵透的性子。而且,玉儿这个性子也是不适合当家的。咱们家更是她外家,家里面也算得上是人口简单了吧。珠大嫂子的性子更是个好相处的,上面还有老祖宗呢。”凤姐儿想得十分周到,一眼便看出了黛玉的不足与在贾家的好处。

    “哎呀,”邢夫人听了后只是摇头,“傻丫头,便是遇着我,你才是这般说了。”

    凤姐儿不是没想过王夫人,虽说是婆婆,但是也有老太太在上面看着,她还能翻出什么浪子出来。

    “你瞧瞧,你珠大嫂子不过不是她心里喜欢的,是老太太看上的,她就这么不待见了。要是真是黛玉进门,只怕日子比你珠大嫂子还不如意。”邢夫人笑着喝了一口茶,“老太太只怕和你一样,万事都替姑太太想到了,唯独觉得二太太不重要。”

    她也不多说,只问凤姐儿:“你可见过我与王夫人每日去老太太那边立规矩?”

    凤姐儿摇摇头,贾母是从重孙媳妇熬过来的,贾家规矩并不是这般大,晨昏定省是有的,但是单单叫了媳妇专门去婆婆立规矩可是没有的。

    “你都想着,老祖宗没拿出那套,想必二太太也不会拿着个折腾媳妇。可是,明面上没有,暗地里呢?”邢夫人笑得跟个弥勒佛一般,慢慢说道:“你那姑妈,你自己心里也是知道的,最是嘴甜心苦的。而且,若是以后黛玉进了门,受了气,老祖宗一两次还能做主。这等事儿发生多了,别人就不会觉得是做婆婆的错,反而责怪黛玉娇纵。若是二太太是个苛刻的人,怎么不见你珠大嫂子叫苦。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姑太太就是有苦说不出了。”

    她说了一大堆,凤姐儿仍是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她自从嫁进贾家,便是极其如意的。况且王熙凤的心思不大放在这什么婆媳争斗上,现在与贾琏出去见了外面的风景,眼界也是开阔了一些。这大概就是为何男子看不出家中矛盾的原因了吧。

    “哎,你是个有福气的。”邢夫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手作势要捏捏凤姐儿的脸,被她笑嘻嘻的躲过,“姑太太是个谨慎的人,你表妹是她独女,她怎可冒险?以后啊,给咱们家茜茜找婆家也是,丈夫再好,婆婆刁钻也是不行的。虽说女子是靠着丈夫过日子的,总有一天也是媳妇熬成婆婆的。可是,即便是把婆婆熬过了,你这大半辈子岂不也是完了?”

    王熙凤翘起嘴角,道:“还有那没熬过去的呢?再说,我婆婆怎么样?”

    平儿见他们婆媳在那里斗嘴,本就有些好笑,没想到邢夫人听了后,更是双手一插,道:“你婆婆?便是天底下一等好的了!”

    两人相视,更是一顿大笑。

    最后还是茜茜担心母亲笑痛了肚子,才过来‘领着’两人去用晚膳。

    “大白,”茜茜姑娘极有气势地点了点坐在一旁的面瘫小孩,“不许偷吃辣的,你前几日有些咳嗽。”

    那小孩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把辣椒塞在嘴里,还理直气壮地瞪了姐姐一眼。

    茜茜姑娘做姐姐的尊严被挑战了,挽起袖子就要大干一场。邢夫人连忙拉住了这个小祖宗,“芮哥儿,姐姐关心你呢?诶,都说了不要吃辣的,你们旁边站着的人都是干嘛的?”王善保家的眼疾手快地受了那盘菜,当然被某个面瘫小孩瞪了一眼。

    凤姐儿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小姐弟,对着茜茜道:“茜茜,不是说了要给弟弟换个小名儿吗?定是芮哥儿不喜欢这名儿,你叫他,他才不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