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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贾敏默默地咀嚼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儿,心中如同打翻了调味瓶似的,一时间五味杂陈。

    “敏儿,”未见人至先闻其声,贾敏还在满腹感慨时。帘子一掀,走进来的,是以为瘦削高挑的男子。只见他身上还着着锦缎官服,面容清隽俊朗。这可是当年的探花郎哩!

    “老爷怎么的连衣服还没换呢?”贾敏心中还在想着事,手脚却先行了一步。拉着林如海准备出了这西厢。前些日子里,不知怎么的,京城皇上痛斥了太子一番。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连着这江南扬州一带也官场也搁着一阵动荡,一时间更是人人自危。盐政本来就是扬州经济的一大支柱,林如海最近忙着对这些势力的清理,在衙门内更是脚不沾地。贾敏看着丈夫脸上虽说是精神还有,但眼底却依然带着一丝倦色。

    若是如往常一般,贾敏必然是不大注意得这般仔细的,不过既然又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是想起前世丈夫于壮年去世。虽说是当时自己已去,如海又见女儿在贾家,自以为有了依靠,没了牵挂,于是也没了什么求生意识。便放任自己日日忙与案牍之上,撑着病体操劳,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给掏空了。

    贾敏心中一痛,她与林如海是结发夫妻,两人感情向来深厚。念及当年丈夫去世后,留下孤女任人践踏,虽说那些人是自己的娘家人,但是,到底还是林如海没有多经心的缘故。倘若他曾想过女儿并派人暗中去打听一二,又怎么会累得孤女枉死在荣国府里呢?想到这里,贾敏的眼底不经带出几分怨怼。

    但看着林如海这样急匆匆地来看望自己和女儿,到底心里还是欢喜的,早早地便把这些不满压了下去。

    “老爷可先去给母亲请安了吗?”贾敏回过头巧然言笑,却给清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照看黛玉。

    “回禀太太,老爷回来得急,还不曾去老夫人那里。”身旁的小厮弓着身子,低眉顺眼地答道。

    “诶,”林如海见众人都围上来,准备拥着他两往松涛居走去,连忙止住脚步,摆摆手,“不急不急,既然都到这来了,不如先让我看看玉儿。我这一趟出去,也有好久没见过玉儿了,都说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也不知道玉儿变得个怎么模样了,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父亲。”边叨叨着边向屋里走去。

    贾敏好笑地看着林如海这难得地孩子气性,却也担心林母在那边久候。便指了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葛巾去松涛居传话。“你就去给方妈妈说,老爷先得洗漱洗漱,一会就过去!”

    话音刚落,却听见屋里一阵吵闹。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伺候着,姑娘怎么哭成这样?”原来黛玉见母亲突然不见了,便开始大闹了起来。恰巧林如海这一进屋,就看见了小床上哭得起劲的女儿,脸不仅沉了下来。也没理会那些被叱呵吓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不由分说地上前几步。抱起黛玉,在屋子里缓缓地踱着步子哄着,眼里带着几分心痛。

    贾敏一进屋就看见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心中不禁有些酸涩:自家女儿,不过一时不懂事的小哭小闹,如海和自己都是这般心痛。要是他知道,前世,这独女在自己娘家里泪尽而亡,含恨而终。也不知道着心里会作何感想。

    “老爷,”贾敏见林如海笨拙地抱着女儿,倒把黛玉弄得更不舒服,连连得在林如海怀里扭来扭曲的,看得她胆战心惊,连忙一步上前去抱过女儿。递给了立在一旁的王嬷嬷,低声吩咐道:“看着姑娘。”王嬷嬷心里也是怕了着小祖宗,踮着脚轻轻地把孩子放回了小床上。

    许是到底小床舒服,黛玉竟是渐渐地不哭不闹了。

    回头却看见林如海一脸尬尴地立在原地,脸上颇为懊恼。贾敏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如何猜不出此时丈夫的心思,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顾着这满屋子的人,只得暗中拉了拉林如海的衣袖,两人携手走到女儿的小床旁边,贾敏微微俯身,探出纤纤素手,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掖了掖被角。

    林如海看着这身边伴着自己快二十多年的女子,心中瞬间感到些许暖意。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快石头做的心,也都是时候被捂热了。更何况他与贾敏本是少年夫妻,除了那结发夫妻的最初的感动,更是有着这么多年的相伴相依相知。并且,贾敏本事公府小姐,性情温和,才华也是极为不错的。与自己更是琴瑟和谐,夫妻感情深厚,又怎么是那个尚未知是男是女的孩儿可比的呢?况且还有玉儿。

    林如海本是旷达之人,对着这子嗣一事虽然与当朝士大夫一样的极为看重。可是这么多年的求而不得,有常常见到爱妻老母也是为之伤神。对这一事也是看得淡了。并且,林如海这心里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他自己在坐上这盐政御史的高位后,手上阴私之事也是不少的,也曾自己暗自揣测着这是否就是天道报应。自觉是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也不过是给自己和家人徒增烦恼罢了。自然而然的,也就看开了。却没想到的是,都在他自己都已经放弃的时候,杨姨娘却是有喜了。

    这就真是叫做: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即便是身居高位多年,早已练成了处事不惊的境界。林如海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惊诧了许久。但在回过神后,看到那个报喜的小厮眼中的兴奋,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妻子那在烛光下莹莹发光的脸。

    还有林母,老太太自贾敏进门后,便是一直伴着孙儿。林家子嗣血脉稀薄,林如海又是少年丧父,林母承担的压力那是可想而知的!但没想到的是,却是十多年的毫无半点喜讯所出。幸而当年林母也是多年无所出,林老太爷膝下脸一男半女的影子也是没见过的,直到是三十岁后才诞下林如海这一个独子。因此,林母也自然是能体谅贾敏的难处的。可是理解归理解,到底不能直直的见到林家无后吧。

    因此,直到自己年过三十却仍是膝下空虚。林母才是开始真的慌了,把贾敏叫到房里不知谈了什么,说了一宿。这事没过多久,便抬了两房姬妾进门。过了几年却是仍不见一点消息。在那段日子里,贾敏整个人都快瘦脱了相,每日银子似泼水一般补着身子,连着那些姨娘通房也要一起跟着进步,恨不得就立马就能怀上一个孩子。那些时段里,连厨房里也是长时间的药味都没有断过。直到,贾敏有了黛玉,两人虽然是放宽了心态,可是妻子眼底的那些恐慌与无助却没有瞒过自己这个枕边人。

    当时的林如海见到老母和妻子这样难过,心中真的是觉得就罢了吧。就算是个女儿有如何呢?便就是自己的命该如此了!没想到一语成戳。

    当年玉儿出生的时候,母亲虽然尽力挂住笑脸,但是那盏差点被打翻的茶杯却没有掩饰住她的失望。敏儿虽然是欢喜的,但确实看得出来的,她仍然是有些焦虑的,还有些绝望的吧?她年纪大了,玉儿大概便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独女了吧。唯独自己是十分泰然的,甚至还有些隐晦的欣喜于自己这个女儿的到来。当时,林如海想,这辈子的独苗,即使未必能像魏晋隋唐贵女一般,鲜衣怒马,恣意一生。但那也是他的掌上明珠,当努力珍之,爱之。

    却没想到,黛玉自胎里便就带着些病弱,体质是极弱的。自能吃奶时便开始吃药了。每次看到女儿因着吃药或咳嗽而缓不上气时的小可怜样,便根式觉得心如刀割。

    林如海时常暗暗想:若能替着孩子担过这身上的病痛,哪怕只有一半,即使让自己减寿十年有何妨呢?

    林母也是曾对自己这体弱多病的孙女感到些许不满。但无奈黛玉是自己唯一的血脉。贾敏也为此多多伤神,特别是当年贾敏出了月子,人却是更弱了。谁不是做一次月子便胖了一圈的?林母见了,也觉得很是不忍心。当年那个风趣爽利的儿媳妇何时成了这般模样的?更是多次出言安慰贾敏,倒是把林如海夫妻弄得受宠若惊。

    林如海看着身旁这对母女的温情流露,不由地叹了口气。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颇为欣慰。没想到母亲对杨姨娘这一胎的态度竟是这样的,才有了刚才母亲说的处理法子。如此一来不仅是对玉儿,也是对着林家的未来有着莫大的好处。但是敏儿呢?贾家呢?他们是会持有什么样的态度看着一件事?也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随意瞎猜的。

    林如海侧身望着妻子在灯光下莹莹如皎月般地脸庞,陷入了沉思。

    但愿,但愿敏儿能同意这一件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