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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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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琋一念至此,神色微敛,肃容道:“公主可要听真话?”

    五公主望她一眼,星眸扑闪,眸底莹润薄雾尚未散尽,默然不语。

    千琋缓缓道:“年家祖上原是前朝官宦世家,后中落。昔年先帝入关时,年家举族随满人南下,至此定居京城。先帝在位时,年希尧的祖父考中进士,方使年家脱离奴籍,被编入汉军镶白旗。如今年家主事者——年遐龄,乃是奴才的姨父,官至二品巡抚,为官低调,虽不说职小位卑,却也绝非位尊势重。奴才的姨母更是寻常书香门第人家,他二人共育有二子一女。年希尧是长子,次子年羹尧乃是一介布衣,科举未中。而年希尧,也不过是区区六品笔帖式,他生性淡泊,无欲无求,视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从不上心仕途,一心向往闲云野鹤之境,若非其母苦心强求,他分明半点不会沾染仕途。云游四海,身无羁绊,方是他所执着的归宿!”

    五公主默然聆听千琋的话,面容逐渐凝重,神色晦暗,薄唇越发紧咬,良久竟是入定般纹丝未动,思绪凌乱。

    千琋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瞬息浇凉了她澎湃的热血,此话直白,她如何不明?那年希尧祖上关系微妙,后又没入奴籍,身份低微,纵然其父如今身居二品官职,却也非权贵之势,而她却是金枝玉叶,于旁人眼中,他二人如何不是云泥之别?何况年希尧生性洒脱,为人不羁,岂受得百般拘束?

    她的钟情,实在不该!她一时只觉周身宛若万蚁蚀骨,叫人承不住!

    千琋看着五公主神思恍惚、踉跄着步子离去,心中也是挣扎莫名,罢了,长痛不如短痛,趁还陷得不深,公主或还能及早全身而退,总好过如她这般混沌数年,一朝梦醒,剜心刺骨!

    她闭目,脑海中满是四爷的音容笑貌,烙在心底太深,如今要悉数剔除谈何容易?相思入骨,不过一瞬,如今,却要用多久剔骨?

    相忘的日子竟是艰难许多,一寸光阴一寸伤!就这般又苦熬了几日,不知何时是尽头。

    这一日,千琋一早开启门,却见五公主璇滢孤身立在门外,不过几日,她竟是面色憔悴,眼圈乌青,神采尽失,发间金钗簪不住,欲坠还悬。

    千琋大惊,忙将她请进屋,五公主望着千琋,眸中渐渐沉淀下神采来,目光变得清亮而坚定道:“千琋,我想见他,帮我!”自那一日言谈之后,五公主璇滢知道千琋定是有所觉察她的心思,倒也无意再做隐瞒,不如坦诚!

    千琋重叹一息,正欲启唇,五公主却是抢先一步郑重道:“纵然日后艰辛,我也不觉有悔!”她这几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深思许久,好不容易下了这个决心,实在不想再听到相左的意见,她怕自己无力承受!

    然,战栗的双手却出卖了五公主此刻看似坚不可摧的表情,她,并没有底气!

    千琋握住五公主的双手,冰凉的触感叫她心头一颤,她不由望了眼窗外发白的天际,灰蒙一片,公主,究竟在外面站立了多久!千琋不忍心再加规劝,只得柔了语气温声道:“十三爷明日正要召年表兄入宫,让奴才一道过去,公主可要一同前往?”

    五公主眼眸刹时闪过一道璀璨光芒,薄雾清拢,坚定颔首。

    千琋心底却生起一股子悲凉,眼前这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女子,究竟是勇?是愚?揪得人心疼!

    翌日清晨,五公主一早便来了永和宫请安,今日的她一扫昨日颓靡,着一身海棠红缂丝金菊吐蕊纹织锦缎对襟宫装,边饰镶滚盘金满绣,辫发灵巧婉约,妆容细致,肤白胜雪,腮红如霞,柳眉曼拢,双瞳剪水,丹唇浅勾,皓齿如贝,美目盼兮,将一个玲珑妙女子展现得淋漓尽致!昨日之憔悴面容尽掩,焕发奕奕神采!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然何尝不是为己悦者所容?

    好不容易捱到德妃去小憩,五公主忙不迭地拉着千琋往乾西五所赶去,待见了年希尧后,她又反倒扭捏起来,总不敢拿眼看他。

    十三阿哥胤祥看着千琋道:“这次去塞外,皇阿玛着我一同随扈,小千千,你可有何物想要?我定带回赠与你!”

    未及千琋回话,五公主已笑谑道:“哟,十三弟果然是会搏佳人欢颜,竟忘了你皇姊我不也是女流?这等好事怎不见你也怜惜一番?”

    十三阿哥闲闲道:“有皇阿玛和皇祖母一道去,什么好东西不往皇姊屋里送?还惦记得上我的么?”

    千琋笑道:“既是十三爷的心意,奴才自是不拘什么物什,一应皆受了。”

    十三阿哥促狭一笑道:“果真么?那我倒是得好生琢磨琢磨,回头打量着哪些个劳什子不值钱,我便专拣一箩筐回来送你!”

    众人皆忍俊不禁,千琋故作思索道:“也罢,皆说‘相由心生’,十三爷倒是个迥异,竟是心思这般别样,反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不是?”

    十三阿哥爽朗大笑道:“怎会?既是不值钱,换言之,自然是无价!我拿无价之物送你可不比金玉俗物要诚意得多?可见我心与这皮囊一般好,表里如一!”

    如此厚颜,倒叫人难以反驳。

    五公主静默许久,心头憋得慌,有心与年希尧套近乎,端了半日方淡淡开口道:“皆闻年公子才华出众,博览群书,不知所好何书?”

    年希尧闻言有礼道:“公主过誉,卑职也只是闲来无事随意翻阅罢了,不敢言博览群书。”

    五公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抛出话题,岂甘心这般碰个软钉子便罢休?须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如借机打破砂锅问到底,多做了解,下回自然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无话可聊了!于是她又追问道:“那你近来所阅何书?”

    “近来么?”年希尧面有惑色,不解道。

    千琋自知五公主心思,恐她难堪,忙搭腔道:“是呢,表兄素来对古今群书皆有涉猎,不如推荐一二,也让我等互得启发,或能一同受教,须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五公主冲千琋微微一笑,迅即又恢复寻常面色,眼眸暗暗锁着年希尧。

    年希尧看着千琋,风雅一笑道:“自上次为你疗理伤势之后,我起了兴致重捧医书,近来所阅多是《金匮要略》、《千金方》、《脉经》之类,医书枯燥,怕是你们无甚兴趣。”

    千琋但笑不语,五公主则心思涌动,又着意与他聊了些闲话,那年希尧虽对答如流,却并不经心。

    离了乾西五所,五公主璇滢一路沉默不言,至僻静处,千琋关切询道:“公主,何事不悦?”

    只见五公主抬首,却是眼眶湿漉,长睫微颤,语带哽咽道:“我也不知缘何,见不到时,茶饭不思,心中空无一物,可见到了,却又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心里涩得很,莫名想哭。”

    此番话于千琋心有戚戚然,她何尝不是如此?归根结底皆因她二人只是一厢情愿,满腔热忱得不到回应而心生感伤罢了。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亦无言可宽慰。

    五公主贝齿轻咬,蹙眉幽怨道:“呆子!呆子!他就是个榆木脑袋,半点不解风情!”

    千琋打趣道:“难道公主希望他天性多情,处处怜香惜玉、风情万种?”

    五公主立时瞪圆了眼珠子,头摇得直如拨浪鼓般,千琋笑道:“这便是了,凡事皆是双刃剑,有利有弊,他若整日流连群芳,花前月下,只怕一点便通了,却也非你所愿!既如此,又何须解风情?”

    五公主闻言若有所思,千琋粲然一笑,借机调侃道:“至于榆木脑袋嘛,确实棘手了些,只怕得你多费些神思了!”

    五公主一凛,看着千琋那一脸溢于言表的坏笑,轻啐一口,作势追逐于她,二人一扫方才阴霾,笑声连连而去,脆如银铃!

    因着这一丝微荡的涟漪,五公主的日子不再似无波之井,那些自幼被厚重而繁琐的规制所压抑的心境无形中启开封印,这被重重高耸宫墙隔绝的四方天地也宛似染上了分毫少女怀春的清愁,她前所未有地由衷向往起宫墙外的海阔天空,那个有他在的世间!

    因寻思着十三阿哥即将出塞,届时缺了这个枢纽要见年希尧自然不易,因此五公主近日总往千琋屋里跑,千方百计地游说她一同往乾西五所兜转,可千琋另有苦衷,如何敢依?便是平日里去定嫔娘娘的咸福宫,她都是刻意避开乾西五所之径,生恐邂逅四爷,再见时,不知该以何心境面对?

    相见,争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