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瞿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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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按照韩叔叔的要求，在酒会结束的第二天去他家里，那里曾经给我很多美好的回忆，但是最终，我对那个地方的记忆，却被深刻的冷漠和残忍所取代。早餐过后，离开S城时，我在车上给辰羲发了短信，让他转告韩叔叔我因为急着赶回G城，下次再去看他。
出人意料的是，刚回到兰凯，我们就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兰凯即将被AT酒店集团收购，并购合同在今天就会正式签订，在AT法国总部任命新总经理到兰凯之前，AT已经派出亚洲总部的人先行进驻兰凯。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冷笑话，让听的人冷到冰点却笑不出来——这件事情岂止出人意料，简直近乎诡异。
看来兰凯高层确实早就在跟AT的法国总部接触，洽谈收购事宜，但兰凯内部一直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谣言。瞿肖阳也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按照他的判断，AT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可整件事最让我震惊的是，从瞿肖阳的反应来看，他作为管理层的一员，在合同签署之前，竟然没有参与并购谈判，真是匪夷所思。
从客观上来讲，兰凯被AT并购，对于兰凯内部的员工来说，其实是好事，高层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管理越来越混乱，员工也越来越没有归属感，业绩持续低迷，亏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没有垮掉，只是因为在吃多年积累下来的这个招牌的老本。我很同意辰羲的看法，如果再不作出改变，兰凯一定会垮下去，而AT拥有更先进、科学和专业的管理，它会让兰凯焕然一新。不过，认为这件事是好事的所有人当中，绝对不包括瞿肖阳，对兰凯，他有他的执着。
我看见瞿肖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往总经理办公室走去。他原本打算重新修改跟旗盾的合作案，拿下同一区域里旗盾游客的住宿资源，这样，凭借旗盾客源的入住优势，兰凯长期以来的亏损就会慢慢得以逆转。但现在看来，瞿肖阳还是迟了一步，而他跟辰羲之间的口头协议，也只能就此作废。
艾棋和我面面相觑很久，忽然笑出声来：“靠！骆颜悦，你信吗，我们走了才不到两天，一回来，兰凯连老板都换了，这帮人真会玩。”
艾棋说得不对，兰凯的收购不可能是一两天之内突然发生的，并购不是简单的交易，从双方达成并购意愿开始，AT要对兰凯进行调查，还要进行收购谈判，往上还要让监管机构进行审核，在整个收购过程中，还会有第三方的加入，这么复杂的一个事件，绝不可能在一天两天之内完成，这一系列的程序，哪怕在任何一个环节上进展不顺利，并购的时间都有可能会延长，甚至延长一两年都有可能，就算简化了程序，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
休息室里走出来一个人，她显然听见了艾棋的话，看着我们抿嘴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我早就说不是谣言，兰凯迟早要被收购的，要么是旗盾，要么是AT，要么是苳國或宋氏，你们还不信，随便跳出一个人来辟谣，就把你们哄得一愣一愣的。看看，真的吧。”
艾棋一回头，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我吃了一惊，这才认出那就是她厌恶了很久的刘媛媛。刘媛媛挨了一巴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哭：“你凭什么打我！”
我慌忙拉住艾棋：“别这样，酒店里还有客人。”
艾棋的脾气一上来就难下去，挣扎着说：“你别拉我，大不了我辞职算了，谁要待在这种破酒店啊！刘媛媛，我告诉你，你小心点，兰凯被收购了，林董事就不是董事了，想打你的人不止我一个，你走夜路的时候看着点！”
“艾棋，你冷静一点……这样解决不了事情……”
刘媛媛看见艾棋这样的气势，哭哭啼啼地走开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刘媛媛走后，我把艾棋拉进休息室，她才慢慢静下来：“也不知道瞿肖阳怎么样了，为兰凯尽心尽力，最后竟然要看着它卖给别人。”
这几天真是混乱不堪……
晚上洗了澡，准备睡觉时，接到瞿肖阳打来电话：“颜悦，我在你家小区对面的咖啡馆，你出来一下。”
“谁呀？”艾棋说这几天事太多，一个人难消化，会睡不着，就住在我家，现在正用干毛巾擦着湿头发。
我从柜子里拿出风筒，放在她旁边：“是瞿肖阳，他在小区对面的咖啡馆里，让我出去一趟。”瞿肖阳去了总经理办公室以后，我们就一整天都没有再见到他，吃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接。
艾棋推我：“那你快去吧，他这么晚找你一定有原因。”
我匆忙换了套衣服走出小区，咖啡馆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从外面一眼就能看见他。瞿肖阳就是这样，不管走到哪里，人多人少，总给人一种股鹤立鸡群的感觉。
我走进咖啡馆，坐在他对面，点了一杯果汁。他端起桌面的咖啡喝了一口，缓缓说：“颜悦，我要走了。”
“什么？”我没听明白，要走是什么意思？
瞿肖阳仰靠在椅背上，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在兰凯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现在该走了。”
“你要辞职？”我有点吃惊，他不必非得做出这样的决定，兰凯虽然被AT收购，但是，这样一来，复杂的形势就会变得清明，以他的能力，难道不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难道不比现在的兰凯更让他抱希望？这个时候，他却做出辞职的决定，我很不能理解。
他说：“我想换个地方，重新再来。”
“肖阳……”
他微微抬起手，止住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的我都想过。颜悦，除了兰凯，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的野心不仅仅是兰凯这么简单。”
瞿肖阳是理智的人，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就不再劝：“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笑了笑：“我要去银叶。比起兰凯副总的职位，银叶会给我更大的平台。”
酒会上跟韩叔叔见面的时候，看得出来，他很欣赏瞿肖阳，肖阳去银叶，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我默然点头，握着果汁杯子问他：“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们昨天才去过银叶，今天早上，瞿肖阳才信心十足地回到兰凯。没想到，短短一天之间，就有这么大的变数。
瞿肖阳打破我的沉思：“颜悦，你怎么会认识韩泰？”
我答道：“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以前两家来往比较密切。”
他顿了一顿，又问：“那么，辰羲呢？”
“我们同过班，高中的时候。”
“你和他，以前是恋人？”
“只是朋友。”
“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些，”他的眼神深邃起来，“你的过去，真像一个谜。”
我解释说：“我不是有意隐瞒，是没想到还会遇到他们。”
“有件事，我想在走之前告诉你——银叶的酒会，我是有意带你去的，”他说着，我这才想起昨晚艾棋的话来，对面的他苦笑道，“我知道兰凯会被收购，旗盾先前动过收购兰凯的心思，负责带小组进场调查的就是辰羲，不过，进场调查以后，旗盾对收购变得很犹豫，其中的原因你以后就会知道。我想，虽然旗盾放弃了收购兰凯，但我们还可以合作，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扭转局势。不过你知道，以兰凯现在的情况，旗盾完全有更好的选择。面具舞会那天，我察觉到你和辰羲也许认识，而且，你们关系不错。我想，就算你再次在酒会上出现不足以令他改变主意，我也希望他再作考虑。只是没想到，AT趁着旗盾犹豫，迅速下手收购了兰凯。这件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这么做。”
我沉默许久，或许原本应该生气，但我一点都生不起气来。这么多年，瞿肖阳就像哥哥一样照顾我，这些都不是假的，比起生气，我更舍不得他：“肖阳，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帮过我多少次？”他很诧异地看着我，我平静地说，“我也记不清了。从第一次，你把我招进兰凯，到今天，我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
瞿肖阳问：“这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
我冲他一笑，点点头：“记得。”
他摆摆手，笑说：“招聘那一段，忘掉吧，我对你太没礼貌。”
……
第一次遇见瞿肖阳的时候，我才刚来G城不久。兰凯准备举办一场关于欧洲古典乐的活动，要招一个演奏钢琴的钢琴手。在来兰凯面试之前，我已经找了很久的工作，其中还有钢琴老师，但是因为才刚成年，资历不够，都被拒绝。唯一成功的一次，是被一家酒吧招进去弹电子钢琴，但唱歌的中年男人总是对我动手动脚，随时都在讲下流又暧昧的话，老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我辞职，决定面试兰凯的新工作。
面试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个，有男有女，我观察了一下，所有女孩子里面，除了我，她们都化了妆，穿得很好看。面试的人一个一个进去，听说面试官们连头也不抬，看着简历，一个又一个问题就从嘴里抛出来，最后，他们会说：“回去等通知吧。”
我在外面紧张又焦急地等待着，面试过程中不断有面试官离开，我进去的时候，只剩下瞿肖阳一个人。他也跟他们一样，连头也不抬：“颜悦？名字不错。”
“谢谢。”他问得很随意，我放松了一些，看见他随意折叠翻腾着我的那一页简历：“你年纪这么小，才高中毕业，不继续读书？”
我以为他会问一些专业的乐理知识，那些都难不倒我，但他这样问，我犹豫了一下：“我……需要钱。”
瞿肖阳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颜小姐，你长这么大，见过不需要钱的人？你的意思是，你仅仅因为钱来我们酒店应聘？”
他带着凌厉又不屑的眼神让我慌了神，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可是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不得不逼迫自己正视他的目光。
“颜小姐，面试结束了。回去等通知吧。”跟我陷入绝望的心情恰恰相反，他轻松一笑，站起身来。
“先生，”我的心跳瞬间沉寂，轻轻地纠正他：“其实，我姓骆。”
他抬头看看我，愣了一下，又低下头看看已经被叠得乱七八糟的简历，笑着说：“啊——，真是抱歉，骆颜悦小姐。”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个很蠢的问题：“我是不是没机会？”
他只是微笑：“现在还不知道，回去等通知吧。”
我知道他只是在例行公事敷衍我：“您能不能听我弹一段？”
他听见我的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笑我天真幼稚，趁他这一刻的停顿，我接着说：“为我这个不错的名字，听我弹一小段，怎么样？”
他抬起头，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不错的理由。你有两分钟。”
我坐到钢琴前，也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当下决定弹一首难度很高又能完全保证发挥的曲子。他忘了他给我的两分钟期限，我弹了三分钟才停下来。
“弹得不错，”他看着我，沉吟良久，“颜小姐，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他又忘了我姓骆，但我没心思再计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随时都可以。”
后来我就一直在兰凯上班，直到现在，既见证了瞿肖阳这些年的拼搏与晋升，也见证了兰凯的辉煌与衰落。在那一年里，瞿肖阳一直对我说，颜悦，你一定要回学校读书。
我工作了一年，赚足学费，重读了一年高三，拼得要死，考上G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大学期间，我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兰凯，没课的时候，我就在兰凯兼职，有时候要见一些外国人，瞿肖阳就会带着我去，他需要助手，有时候还需要翻译，我学过法语和德语，还系统地学过西方礼仪和其他知识。兰凯发项目奖金向来很大方，瞿肖阳在这方面也从来不小气，虽然我知道发到他个人名下的也不会少。这份兼职不仅让我赚到了学费，还让我们的生活逐渐转好。
大学读完以后，他建议我继续深造。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拿到了双硕士学位。他未必知道，我的生活是因为他转变的，如果没有瞿肖阳，我也说不准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里，打开房门，艾棋还没睡，正伏在桌上在看电影：“瞿肖阳跟你说什么了？”
“他要辞职。”我说。
艾棋一下子沸腾起来：“什么！他为什么要辞职？”
“他说他想去银叶。”
“我是很能理解，但是，也不知道我舅舅舅妈听到以后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他的工资都那么高了……”她撇了撇嘴，“你都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亲戚，一说到榜样，我这个表哥——瞿肖阳，他就成了隔壁家的孩子，懂事用功有前途工资高……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就是一个缺点，没有女朋友，搞得全家上下都忙着给他找对象……”
韩叔叔是惜才的人，我打消艾棋的疑虑：“肖阳在银叶的起步工资，应该不会比兰凯低。”
“我知道，瞿肖阳到哪里都是一条龙……”艾棋把手提合上，托着下巴问我，“颜悦，你说我们可不可以跟着他一起跳槽……”
我有点意外：“你也想去银叶？”
“废话，当然想啊，就怕银叶看不上我。”她考虑了一下，又说，“不过，替AT工作也不错，起码比原来的兰凯好多了……听说新总经理是从法国总部调过来的，我赌他又是一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叔叔……喂，骆颜悦，你说他不会肥头大耳吧，这样想想也蛮可怕的……”
我没有按照韩叔叔的要求，在酒会结束的第二天去他家里，那里曾经给我很多美好的回忆，但是最终，我对那个地方的记忆，却被深刻的冷漠和残忍所取代。早餐过后，离开S城时，我在车上给辰羲发了短信，让他转告韩叔叔我因为急着赶回G城，下次再去看他。
出人意料的是，刚回到兰凯，我们就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兰凯即将被AT酒店集团收购，并购合同在今天就会正式签订，在AT法国总部任命新总经理到兰凯之前，AT已经派出亚洲总部的人先行进驻兰凯。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冷笑话，让听的人冷到冰点却笑不出来——这件事情岂止出人意料，简直近乎诡异。
看来兰凯高层确实早就在跟AT的法国总部接触，洽谈收购事宜，但兰凯内部一直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谣言。瞿肖阳也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按照他的判断，AT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可整件事最让我震惊的是，从瞿肖阳的反应来看，他作为管理层的一员，在合同签署之前，竟然没有参与并购谈判，真是匪夷所思。
从客观上来讲，兰凯被AT并购，对于兰凯内部的员工来说，其实是好事，高层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管理越来越混乱，员工也越来越没有归属感，业绩持续低迷，亏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没有垮掉，只是因为在吃多年积累下来的这个招牌的老本。我很同意辰羲的看法，如果再不作出改变，兰凯一定会垮下去，而AT拥有更先进、科学和专业的管理，它会让兰凯焕然一新。不过，认为这件事是好事的所有人当中，绝对不包括瞿肖阳，对兰凯，他有他的执着。
我看见瞿肖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往总经理办公室走去。他原本打算重新修改跟旗盾的合作案，拿下同一区域里旗盾游客的住宿资源，这样，凭借旗盾客源的入住优势，兰凯长期以来的亏损就会慢慢得以逆转。但现在看来，瞿肖阳还是迟了一步，而他跟辰羲之间的口头协议，也只能就此作废。
艾棋和我面面相觑很久，忽然笑出声来：“靠！骆颜悦，你信吗，我们走了才不到两天，一回来，兰凯连老板都换了，这帮人真会玩。”
艾棋说得不对，兰凯的收购不可能是一两天之内突然发生的，并购不是简单的交易，从双方达成并购意愿开始，AT要对兰凯进行调查，还要进行收购谈判，往上还要让监管机构进行审核，在整个收购过程中，还会有第三方的加入，这么复杂的一个事件，绝不可能在一天两天之内完成，这一系列的程序，哪怕在任何一个环节上进展不顺利，并购的时间都有可能会延长，甚至延长一两年都有可能，就算简化了程序，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
休息室里走出来一个人，她显然听见了艾棋的话，看着我们抿嘴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我早就说不是谣言，兰凯迟早要被收购的，要么是旗盾，要么是AT，要么是苳國或宋氏，你们还不信，随便跳出一个人来辟谣，就把你们哄得一愣一愣的。看看，真的吧。”
艾棋一回头，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我吃了一惊，这才认出那就是她厌恶了很久的刘媛媛。刘媛媛挨了一巴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哭：“你凭什么打我！”
我慌忙拉住艾棋：“别这样，酒店里还有客人。”
艾棋的脾气一上来就难下去，挣扎着说：“你别拉我，大不了我辞职算了，谁要待在这种破酒店啊！刘媛媛，我告诉你，你小心点，兰凯被收购了，林董事就不是董事了，想打你的人不止我一个，你走夜路的时候看着点！”
“艾棋，你冷静一点……这样解决不了事情……”
刘媛媛看见艾棋这样的气势，哭哭啼啼地走开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刘媛媛走后，我把艾棋拉进休息室，她才慢慢静下来：“也不知道瞿肖阳怎么样了，为兰凯尽心尽力，最后竟然要看着它卖给别人。”
这几天真是混乱不堪……
晚上洗了澡，准备睡觉时，接到瞿肖阳打来电话：“颜悦，我在你家小区对面的咖啡馆，你出来一下。”
“谁呀？”艾棋说这几天事太多，一个人难消化，会睡不着，就住在我家，现在正用干毛巾擦着湿头发。
我从柜子里拿出风筒，放在她旁边：“是瞿肖阳，他在小区对面的咖啡馆里，让我出去一趟。”瞿肖阳去了总经理办公室以后，我们就一整天都没有再见到他，吃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接。
艾棋推我：“那你快去吧，他这么晚找你一定有原因。”
我匆忙换了套衣服走出小区，咖啡馆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从外面一眼就能看见他。瞿肖阳就是这样，不管走到哪里，人多人少，总给人一种股鹤立鸡群的感觉。
我走进咖啡馆，坐在他对面，点了一杯果汁。他端起桌面的咖啡喝了一口，缓缓说：“颜悦，我要走了。”
“什么？”我没听明白，要走是什么意思？
瞿肖阳仰靠在椅背上，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在兰凯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现在该走了。”
“你要辞职？”我有点吃惊，他不必非得做出这样的决定，兰凯虽然被AT收购，但是，这样一来，复杂的形势就会变得清明，以他的能力，难道不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难道不比现在的兰凯更让他抱希望？这个时候，他却做出辞职的决定，我很不能理解。
他说：“我想换个地方，重新再来。”
“肖阳……”
他微微抬起手，止住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的我都想过。颜悦，除了兰凯，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的野心不仅仅是兰凯这么简单。”
瞿肖阳是理智的人，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就不再劝：“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笑了笑：“我要去银叶。比起兰凯副总的职位，银叶会给我更大的平台。”
酒会上跟韩叔叔见面的时候，看得出来，他很欣赏瞿肖阳，肖阳去银叶，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我默然点头，握着果汁杯子问他：“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们昨天才去过银叶，今天早上，瞿肖阳才信心十足地回到兰凯。没想到，短短一天之间，就有这么大的变数。
瞿肖阳打破我的沉思：“颜悦，你怎么会认识韩泰？”
我答道：“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以前两家来往比较密切。”
他顿了一顿，又问：“那么，辰羲呢？”
“我们同过班，高中的时候。”
“你和他，以前是恋人？”
“只是朋友。”
“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些，”他的眼神深邃起来，“你的过去，真像一个谜。”
我解释说：“我不是有意隐瞒，是没想到还会遇到他们。”
“有件事，我想在走之前告诉你——银叶的酒会，我是有意带你去的，”他说着，我这才想起昨晚艾棋的话来，对面的他苦笑道，“我知道兰凯会被收购，旗盾先前动过收购兰凯的心思，负责带小组进场调查的就是辰羲，不过，进场调查以后，旗盾对收购变得很犹豫，其中的原因你以后就会知道。我想，虽然旗盾放弃了收购兰凯，但我们还可以合作，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扭转局势。不过你知道，以兰凯现在的情况，旗盾完全有更好的选择。面具舞会那天，我察觉到你和辰羲也许认识，而且，你们关系不错。我想，就算你再次在酒会上出现不足以令他改变主意，我也希望他再作考虑。只是没想到，AT趁着旗盾犹豫，迅速下手收购了兰凯。这件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这么做。”
我沉默许久，或许原本应该生气，但我一点都生不起气来。这么多年，瞿肖阳就像哥哥一样照顾我，这些都不是假的，比起生气，我更舍不得他：“肖阳，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帮过我多少次？”他很诧异地看着我，我平静地说，“我也记不清了。从第一次，你把我招进兰凯，到今天，我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
瞿肖阳问：“这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
我冲他一笑，点点头：“记得。”
他摆摆手，笑说：“招聘那一段，忘掉吧，我对你太没礼貌。”
……
第一次遇见瞿肖阳的时候，我才刚来G城不久。兰凯准备举办一场关于欧洲古典乐的活动，要招一个演奏钢琴的钢琴手。在来兰凯面试之前，我已经找了很久的工作，其中还有钢琴老师，但是因为才刚成年，资历不够，都被拒绝。唯一成功的一次，是被一家酒吧招进去弹电子钢琴，但唱歌的中年男人总是对我动手动脚，随时都在讲下流又暧昧的话，老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我辞职，决定面试兰凯的新工作。
面试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个，有男有女，我观察了一下，所有女孩子里面，除了我，她们都化了妆，穿得很好看。面试的人一个一个进去，听说面试官们连头也不抬，看着简历，一个又一个问题就从嘴里抛出来，最后，他们会说：“回去等通知吧。”
我在外面紧张又焦急地等待着，面试过程中不断有面试官离开，我进去的时候，只剩下瞿肖阳一个人。他也跟他们一样，连头也不抬：“颜悦？名字不错。”
“谢谢。”他问得很随意，我放松了一些，看见他随意折叠翻腾着我的那一页简历：“你年纪这么小，才高中毕业，不继续读书？”
我以为他会问一些专业的乐理知识，那些都难不倒我，但他这样问，我犹豫了一下：“我……需要钱。”
瞿肖阳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颜小姐，你长这么大，见过不需要钱的人？你的意思是，你仅仅因为钱来我们酒店应聘？”
他带着凌厉又不屑的眼神让我慌了神，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可是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不得不逼迫自己正视他的目光。
“颜小姐，面试结束了。回去等通知吧。”跟我陷入绝望的心情恰恰相反，他轻松一笑，站起身来。
“先生，”我的心跳瞬间沉寂，轻轻地纠正他：“其实，我姓骆。”
他抬头看看我，愣了一下，又低下头看看已经被叠得乱七八糟的简历，笑着说：“啊——，真是抱歉，骆颜悦小姐。”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个很蠢的问题：“我是不是没机会？”
他只是微笑：“现在还不知道，回去等通知吧。”
我知道他只是在例行公事敷衍我：“您能不能听我弹一段？”
他听见我的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笑我天真幼稚，趁他这一刻的停顿，我接着说：“为我这个不错的名字，听我弹一小段，怎么样？”
他抬起头，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不错的理由。你有两分钟。”
我坐到钢琴前，也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当下决定弹一首难度很高又能完全保证发挥的曲子。他忘了他给我的两分钟期限，我弹了三分钟才停下来。
“弹得不错，”他看着我，沉吟良久，“颜小姐，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他又忘了我姓骆，但我没心思再计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随时都可以。”
后来我就一直在兰凯上班，直到现在，既见证了瞿肖阳这些年的拼搏与晋升，也见证了兰凯的辉煌与衰落。在那一年里，瞿肖阳一直对我说，颜悦，你一定要回学校读书。
我工作了一年，赚足学费，重读了一年高三，拼得要死，考上G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大学期间，我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兰凯，没课的时候，我就在兰凯兼职，有时候要见一些外国人，瞿肖阳就会带着我去，他需要助手，有时候还需要翻译，我学过法语和德语，还系统地学过西方礼仪和其他知识。兰凯发项目奖金向来很大方，瞿肖阳在这方面也从来不小气，虽然我知道发到他个人名下的也不会少。这份兼职不仅让我赚到了学费，还让我们的生活逐渐转好。
大学读完以后，他建议我继续深造。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拿到了双硕士学位。他未必知道，我的生活是因为他转变的，如果没有瞿肖阳，我也说不准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里，打开房门，艾棋还没睡，正伏在桌上在看电影：“瞿肖阳跟你说什么了？”
“他要辞职。”我说。
艾棋一下子沸腾起来：“什么！他为什么要辞职？”
“他说他想去银叶。”
“我是很能理解，但是，也不知道我舅舅舅妈听到以后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他的工资都那么高了……”她撇了撇嘴，“你都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亲戚，一说到榜样，我这个表哥——瞿肖阳，他就成了隔壁家的孩子，懂事用功有前途工资高……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就是一个缺点，没有女朋友，搞得全家上下都忙着给他找对象……”
韩叔叔是惜才的人，我打消艾棋的疑虑：“肖阳在银叶的起步工资，应该不会比兰凯低。”
“我知道，瞿肖阳到哪里都是一条龙……”艾棋把手提合上，托着下巴问我，“颜悦，你说我们可不可以跟着他一起跳槽……”
我有点意外：“你也想去银叶？”
“废话，当然想啊，就怕银叶看不上我。”她考虑了一下，又说，“不过，替AT工作也不错，起码比原来的兰凯好多了……听说新总经理是从法国总部调过来的，我赌他又是一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叔叔……喂，骆颜悦，你说他不会肥头大耳吧，这样想想也蛮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