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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夺天试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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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臣受太子之命, 大婚之前保护太子妃周全。

    青持他……是这么说的。青画还记得,不久之前, 在青云的那个凄冷的陵园里,是青持亲口告诉的她, 宁臣是他曾经在朱墨的名。

    青持是宁臣,这个青画是知道的……可是,她却不能多表露疑惑。他没有问她任何问题,没有做任何逾规的事情,只是淡淡的一低头,道了一声“宁臣知道”,这中间有多少的百转千回, 没有人知晓。

    青画能感到那微妙的平衡, 在她和宁臣之间。有什么东西只是隔了一层纱纸而已,明明是漏洞百出的伎俩,却仿佛两个人都是笨拙健忘的痴儿,她不想去捅破, 宁臣不敢去捅破, 到头来很可能成就一个心知肚明,情怨细致入微。

    或许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等到不得不去戳穿这个鬼神之说的时候……

    那日,想容和青画两个人在御花园里犯了难。

    演练不是在花容宫,而是在宫外。第三日,青画上路的时候只有想容一个人陪同,一来皇族出行, 人多反而不安稳,二来这只不过是一次小晤,还不需要劳墨轩这皇帝大驾。然而在这陪行问题上,却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争执——自古,三人行是最稳妥的,但是青画却并不想书闲也一道儿去。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在正殿之上,书闲那双含泪的眼。她对墨云晔怀着这样一份执念,只怕会见一次徒增一分烦恼。

    在宫闱之中,嫔妃的心是越静越好。即便要念,也最好只念着皇帝一个人。哪怕三千恩宠的机会少之又少,却总比念着一个宫外的根本不可能的人来得有盼头。

    书闲也不大愿意去,只是墨轩点了两人陪同,出了必定要临场的想容,这另一个要由谁来填补呢?

    “我看,叫个听话的更衣一道儿吧。”想容思量许久才道,她从怀里掏出个瓶子轻笑一声道,“画儿,把这涂在发髻额头吧。沁香怡人,事半功倍。”

    想容递上的是个精致的青瓷瓶子,青画疑惑地接过了,稍稍远离了自己打开瓶塞。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扑鼻的沁香弥漫开来。这股香味有点像是御花园里时令的某些花香,但却额外多了一份缠绵劲头,比花香浓郁了几分。不是花香,却也不是脂粉香料的味道,而像是天然的东西散发出来的香气,像是红木,松枫。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觉明树的根研磨成的粉。

    没毒。

    青画稍稍放下心来,凑近了闻了闻,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浓重——这香没毒,却还是带了点儿药性的。不过不是想容说的沁香怡人,而是舒心养身,暂时麻痹疼痛用的——想容这番,是怕她脚上的伤碍了演练么?

    “画儿,这香调是我宫里的人调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喜恶,你懂药理,应该也知道些药性,怎么样?需要抹一些么?”她垂眸轻道,“此番墨云晔怀着什么心思没人知道,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想容的嗓音很是轻柔,言中之意也是丝丝入扣,稳而不乱,听上去已经没有让人辩驳的理由。无奈青画向来不喜欢在自己的身上用药,想容这番好意还是让她皱了眉头。看着她关切的目光,加上这药的的确确是无伤大雅的养身药,青画又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只好笑了笑道:“多谢昭妃姐姐,青画不敢辜负。请容青画回闲庭宫与书闲告个辞。”

    想容笑道:“好,我也正好去叫余更衣一道而去,我们在宫门口会合吧。”

    想容走后,青画还在原地踟蹰。其实方才的不过是推脱的言辞,闲庭宫里书闲只怕是正暗自神伤,她又怎么会去她的伤口上洒上盐?她恐怕得早早地去宫门口等候了。

    青画的主意定下了,脚步却没有迈开,她的目光盯在了不远处,微微皱眉——在御花园小径的拐弯地方,一个鲜红的身影正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不知道看了多久。居然是杜婕妤,她穿得一如既往的红艳艳,就如同一团烈火,在绿柳嫩草交相辉映的御花园里像是怒放的杜鹃。

    杜婕妤,这个人青画曾经是颇为好奇的。而如今,她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不该看的东西,又不得不防备地看着她,没想到却换来杜婕妤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

    她说:“我还以为你们几个多么姐妹情深呢,结果却还是明争暗斗,和其他妃嫔没有什么两样。”她的木管刚落在青画手里拿着的瓶子上,脸上的神情越发讥诮,衬着她一身艳丽的云裳,如同一只好斗的漂亮鸟儿。

    青画会意,笑了:“那个不是□□。”

    杜婕妤的眼里泛起一丝火红的涟漪,她高傲地抬起头,嘴角讥诮地上扬:“是补药就是好意吗?在这宫里,补药和□□都不是什么好药,统统会劳心伤神。姐妹之情,宫里何时有过这东西?你的确聪明,却不擅女人间的心计,还是早早滚回你的青云去,少在这儿碍人眼。”

    她的话句句刺耳,青画却听得有些出神。宫里有没有什么长久的姐妹情她并不曾知晓,只是单看想容与书闲两个,她们表面上和乐无比,却始终侍候着同一个男人。女子,家为重,夫为重,子为重,三从四德虽说是男子强加给女子的,说到底还是女子骨子里的性子……而当这一切都建立在后宫三千,皇帝独独一人的基础上的时候,后宫之中,真的有毫无芥蒂的姐妹之情么?

    青画郡主善药理,工毒蛊,这个知道的不止几个人。自从几次下毒失败,闲庭宫就再没被人下过东西。

    “多谢你提醒,杜婕妤。”青画真心道。

    哪里知道杜婕妤只是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趾高气扬地绕过她往别处走了。她这副模样惹得青画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赶在她还没有走出自己的视线,青画扬声叫住了她:“杜婕妤!”

    杜婕妤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住了。

    “你可愿意陪我去宫外演练?”

    杜婕妤许久没有动静,半晌才回头,脸上是露骨的鄙夷:“怎么,找不到愿意陪行的人?没人愿意给你做伴儿,到最后只能求我一个结过仇的人?”

    “……去不去?”青画忍笑。

    ***

    青画到宫门口的时候想容和一个柔婉的女子已经等在了那儿。见到和青画同行的杜婕妤,想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画儿……”

    “想容姐姐,我想带着杜婕妤,听说她入宫前就住在汕溪那儿,杜婕妤与我们一起可以行些方便。”

    “这个……”

    想容愁眉不展,杜婕妤则是抛了个挑衅的眼色。站在想容边上的那个柔婉的小女子的脸上已经起了红晕,她满脸通红道:“妹更衣妹不过一介更衣,哪里可以和杜姐姐争……赶巧了妹妹私底下还有些事情,妹妹一直想不好到底是做哪个好,多亏了杜姐姐来了,倒是老天爷帮着妹妹做了决定。妹妹告辞了。”

    顺理成章地,杜婕妤成了这第三人。

    墨云晔约见的地方是汕溪,在朱墨都城的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想容一路上啧啧称奇,惊异这儿明明不是都城郊外,却无缘无故立了个小山丘,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买下了这座小山丘,又在山丘外打了道围墙,隔绝了山丘下面熙熙攘攘的闹街繁华。不高的一个山丘,溪流,松柏,朱亭,野花芬芳,绿草如茵,该有的一件都不少。一入山丘,就仿佛远离了都城三千热闹。

    杜婕妤揶揄:“这地方是墨王爷早些年买下的。”

    想容惊讶抬头:“他买座山来做什么?”

    杜婕妤淡道:“据说是博美人一笑。”

    一路上,只有青画一个人沉默不语。她认得这儿,却不知道这儿叫汕溪,很久很久以前,她习惯把这儿叫做那座小土堆。这座小山丘上长着不少的朱墨特有的花草,是酿造醉嫣然最方便的采花地方。当年宁锦还是还在外头游荡闯江湖的时候曾经到过这儿,那时候这儿还属于一个富贾,上山的次数多了,那富贾又不知她身份,只道是个野丫头,就找了几个家仆来赶人,不许她上山。结果,第二日,墨云晔就把这座山丘给买了下来。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富贾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

    如果不是杜婕妤提起,她早就忘了,还有过这么一个地方。

    汕溪之所以叫汕溪,是因为山上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流蜿蜒来回。溪边青草绿藤萝上点缀着几抹鲜亮的颜色,是几个品种不一的野花。想容和杜婕妤不常出宫,对宫外的一切都好奇得很,只是一个脸上是淡然,一个脸上是不屑,眼里是同样的新鲜。

    青画闷声不响,心里的忐忑被藏在最深处。直到见到山丘顶上那个绛紫轻衫的身影。

    山顶上是一片平地,许多年前这儿是一片□□的岩石,后来墨云晔找了不少人手在顶上种了不少的奇花异草,派花匠精心料理了好几个月,有找了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藤蔓种下了,才让这整个小山丘变成了郁郁葱葱。如今奇花异草不再,藤蔓却保留了下来,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山丘顶,还向下蔓延了不少。

    墨云晔就站在山顶上,不声不响,整个人宛若要融进青山绿水,莲开花落一样的静谧恬淡。

    想容和杜婕妤道了声王爷有礼。墨云晔的目光却落在青画身上。

    “你来了。”他微微笑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柔光笼盖一般。

    想容笑道:“王爷,我方才听说这小山丘是王爷为了博美人一笑重金买下的,不知是谁家小姐这么好福气?”

    墨云晔低笑不语,执扇的手轻轻抬了抬。他身边的一个身影会意地转过身去,从不远处抱了一个琴来,交到他手上。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墨云晔,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所有人忘掉周遭的人,周遭的物,满心满眼的只见着他一个人。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且并非个个皇族子弟都有,老天爷向来都不曾公允。

    “那个小姐我听说是摄政王妃吧。”青画恶劣地笑了笑,“死了。”

    墨云晔眼里的光泽闪了闪,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神情。青画却敏锐的注意到他并不是一点都不为所动的,他眼底藏着一抹冷然,和那天拿着纸条在闲庭宫里逼问书闲的时候是一样的。她不知道那神情代表着什么,也许是对鬼神的后怕,也许是单纯的厌恶,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宁锦两个字对时时刻刻貌若谪仙一样的墨云晔还是有点儿效果的,这样就够了。

    “郡主需要休息一下再开始吗?”墨云晔的声音润泽如水玉。

    “好。”青画点点头。她的确该休息一下,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出宫虽然有专门的轿子,但是上山丘却是徒步的。她的额头已经有些细细的汗了,脸上也微显苍白,脚上偶尔会传来的一丝疼痛会顺着腿一直酸痛到腰上。

    青画休息的时候,墨云晔在调琴。他的指尖细白,衬着乌木琴深沉的颜色越发显得细嫩。青画看着,心里在冷笑,这样文邹邹温润如玉的人,谁又能想象得出他在朝政上的手段之狠绝呢?有些人心口不一,有些人表里不一,而墨云晔是人面兽心。

    约莫半个时辰,青画总算是缓过了气。休息罢了,正式的演练也就开始了。

    杜婕妤静静地站在边上,眼里露出的惊讶越来越浓重,一如当年青画第一次知晓思慕乃是战曲的时候。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思慕曲,很多年前宁锦就经常缠着他弹琴,可是她真正听到后半段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思慕的前半曲清新淡雅,作为激励三千将士的军乐,一般人是很难想象的。它缠绵悱恻,清丽高雅,处处透着儿女情长,没有人会把这么一支透着脂粉味道的曲子当做是沙场上的乐章,却不知这正是思慕的高明之处。就像宁相曾经解释的那般,前半段儿女情长是让士兵忆起家中老小安定军心躁动,后半段才是冲锋陷阵时候的战曲,一柔一刚交织,兵士所有的血性都会被调动起来,为情为功名利禄甚至是单纯为了杀戮,怎么都行。

    沙场上需要忠君爱国,需要儿女情长,需要追名逐利,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也不是最重要的。任何情感都比不过本性使然,沙场上,只需要杀戮的欲望就可以了。一帮豺狼永远好得过一帮江湖义士——墨云晔,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谱写而成传说中的战曲——思慕!

    山丘上有野风,卷起落叶无数。弹琴的人,几乎让人看不清。

    青画知道自己该配夺天舞,但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不动,只是用心去听墨云晔每一次拨弦产生的颤音。这是她第一次逼自己去适应这个诡异的曲子,逼自己去记住这曲子的每一次升调,每一次转弦。一曲罢了,她脸色微显苍白,心里还残余着一些血腥的味道。如果她是仇敌临前的将士……她恐怕早就挥动手里的刀剑去厮杀,死而无悔。

    “郡主,这便是思慕全曲。”墨云晔的声音很恬淡。

    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记住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演练。山丘之上唯一的空地成了青画的舞台,她闭上了眼,仔仔细细去回忆想容所教授的夺天舞。琴音一起,她便迈出了第一步起势……

    她的动作称不上流畅,不管是宁锦还是青画,都不是软绵绵的娇娘子,毒虫毒草仗剑江湖的日子要比莺歌燕舞来得容易许多。她不擅长,所以跳得绝对称不上让人惊艳。身体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着,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只要放任身体自主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去配合思慕曲。她忽然记起宫里的老人们讲的一个传说,思慕夺天本来就是相生相克,相依相辅的,没有夺天的思慕不过是个好曲,没有思慕的夺天不过是个漂亮的剑舞。这两者,分,则俱平庸,合,则沙场无敌。

    沙场上如何,青画并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跳得不好看,可是想容和杜婕妤的目光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她们就像没了魂魄。可她也知道,能让她们如此的绝对不是她这拙劣的舞技,很有可能,另一种是某种蛊惑人心的东西……

    弦音骤然停止在一个高处,余韵尚在,绕梁三日一般地回荡在山丘上。青画眼睁睁看着想容和杜婕妤讶然回神的模样,心里的寒意越发凛冽——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庆幸,庆幸想容选了她来继承这夺天之舞。假如、假如是任何一个可能和墨云晔站在同一边的人……她不敢想,已经手握兵权的他会利用这音舞相合的诡异效果做出什么事来。

    好在,她永远都不会有和他合作的机会。

    “郡主好技艺,云晔佩服。”

    墨云晔的笑声远远传来的时候,青画还沉浸在心里的波涛汹涌之中。以至于当脚上的疼痛突然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的时候,她惊觉已经来不及,酸软的腿脚再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躯,她几乎是在一瞬间瘫软在了地上,痛苦地捂着脚腕直冒冷汗——

    “画儿!”想容第一个反应过来,关切地喊了一声,“你怎么样?”

    青画想回答,想站起身,想至少回头去看一眼她们或者是墨云晔,但骤然加剧的疼痛却让她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想容给的药她并没有抹,但夺天舞本身的蛊惑已经让她忘了脚上原本有的疼痛,等到舞罢了,所有压抑的痛才一下子席卷了她。

    “郡主受了伤?”

    墨云晔的声音也带了几分诧异,由远及近,大概是他站起了身靠近她。

    青画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他,她倏然回头,见到的是一抹淡青的身影足下几点掠过浅草。然而她身体一轻,却是被人有些笨拙地抱了起来。她抬起头,见到的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宁臣。

    她不知道宁臣是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是当她回过神的时候,见到的已经是宁臣与墨云晔之间寒冰一样的视线交汇。宁臣的怀抱很温暖,只是他的眼里却是露骨的寒。他匆匆看了一眼青画的脸色,抬眸对着墨云晔冷笑。

    墨云晔的脸上不见了春风沐雨般的神色,只剩下面无表情。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