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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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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延听到她的声音, 整个人似乎僵硬了一瞬, 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显得有些错愕。

    洛棠把电话切掉, 快步朝着他走过去。

    她的猜测被证实,他的确是在她家附近, 在门外等着。这似乎是爱情剧里常见的浪漫桥段, 可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除了惊讶和疑惑以外, 她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

    在他面前站定, 洛棠直勾勾地盯着他:“苏延,你这是第一次大晚上跑来这里吗?”

    眼看着面前的人要否认, 不等苏延答, 她补充道:“说谎的话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苏延:“不是。”

    洛棠:“.........!”

    居然不是第一次。

    她心里一紧, 想到刚才那样的场景,想到他说的不是第一次, 就突然有些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洛棠想到自己瞎几把查的那些东西,又想到下午他的反应。

    自己瞎猜有什么用,他就在面前,被她抓了个现行, 还不如直接问。

    洛棠垂了垂眼,而后鼓起勇气抬头道:“苏延,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病......瞒着我?”

    苏延干脆点头:“嗯, 有。”

    洛棠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满脑子都是xx生死恋, xx绝世虐恋。如果她不知道这一晚, 那么身为男主的苏延为了不伤她的心,可能不日便会提出跟她分手,孤独接受治疗;而现在她发现了之后,就能得到另一种走向,和他一同对抗病魔,最后男主……

    “你......你......”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洛棠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有些颤抖:“你还有多久?”

    “……?”

    她担心了一下午一晚上的猜测被证实,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呜呜呜你干嘛现在才告诉我啊?你在下面站着有什么用啊!你有什么病,早跟我讲,我让我爸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呜呜呜……”

    “.........”

    苏延听了几句,才意识到她以为他得了绝症。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有点儿想笑。苏延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不是你说的那种,别瞎想。”

    “......”洛棠的哭腔停住,愣愣地抬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话音刚落,此时晚风吹过,她出门的时候就在睡衣外面披了个长外套,洛棠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苏延见状起身,回头拉开车门,搂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到车里,“上车说吧,外面冷。”

    洛棠看着他从另一侧绕到驾驶座,关上门,她又立刻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看。

    外界一切喧嚣的声音被隔开。

    苏延背靠座位,直视着正前方,微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有病。”

    还没等她回味过来,苏延转过头跟她说了一句,“但身体还算健康,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每年的体检报告。”

    “……谁要看报告了。”洛棠仔细想了一下他的话,“你说身体是健康的,那你的病是……?”

    “是心理上的。”苏延答得很快,而后顿了顿,“可能也称不上是病,只是我的情况有些复杂,不好解释。”

    洛棠咬唇:“所以……原因呢?病因是什么?”

    苏延没有直接回答。

    他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有关我父母和的事。”苏延看了她一眼:“你是知道什么吗?”

    “……我当时不是去找你吗?那会儿问过你的邻居一部分事,所以大概……知道一点。”

    洛棠当时在苏延消失一周后找到他的家,他的邻居说,对门这家本来住着一家人,但是很多年前那对夫妇就离婚了,女方离开,剩下一对父子。而就在一星期之前,这家的父亲去世,男孩被带走。

    洛棠当时被震到了。

    她从来没想过那么好的苏延,虽然说不上温和,但笑起来像是会发光的苏延,生在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

    邻居对于他被带走是带到哪儿了完全不知道,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就算后来跟他重逢,再见面,尽管很想问他当初的事情,但一直记得当初邻居回答的洛棠心里想的是,苏延不提,她也不要提。

    他既然不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她尽管知道一部分,也不想做那种揭人伤疤的事情。

    “病因的确是跟我家庭有关,”苏延语速适中,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样:“其实我现在已经算是基本恢复正常,昨天是特殊情况而已。只要再不出现特殊情况,就不会对生活有影 响。”

    “……”

    洛棠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她立刻拉过他的手感受了一下他的手心。

    还是干燥的,微微有些凉,但没有汗。

    她稍微松了口气,随后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再问下去,“那个……如果原因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你直接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有朋友是心理医生,她很厉害的,说不定——”

    “我没有不想说,”苏延打断她的话,轻声道:“但你不会想听的。”

    “……”

    洛棠一愣。

    苏延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洛棠。”

    “我一直都欠你一句道歉。”他说,“今年遇到你之后,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你,怎么说那句‘对不起’。但又觉得如果我说了,你就一定会问当年的事……而我不想让你知道。”

    尤其是在接触过她的家人之后,他得知她在那种充满爱的环境下被呵护着长大,就更不想把这种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过去留在她的记忆里。

    苏延接着说:“那种事情,那种过去,没有人会想了解。”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淡,淡得可以称之为漠然。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就算不经常笑,也从来都是温柔的,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情绪。

    眼睛里空的,什么都没有。

    洛棠莫名被他说得鼻子有点酸。

    “你说什么呢,怎么会不想啊……”她抿了抿唇,用力握住他的手:“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呀,我也都会接受的。”

    洛棠委屈:“喂,我可是连婚都求了,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

    苏延被她的语气逗笑,扯了一下唇角。

    “那……就当个故事听吧。”

    苏延的记忆里,小时候的生活似乎分为两个极端,分水岭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小学毕业。

    小学毕业前,父母恩爱,虽然不富足,但家庭美满。

    这只是一个朦胧的印象。

    因为后半部分的记忆太过鲜明,太过深刻,太过根深蒂固,连带着那段幸福的日子都变得模糊了,只有一个大概的念头而已。

    苏延小时候,不止一次地听妈妈讲过她跟爸爸的故事。

    辛荔是千金大小姐,从小就有订好的婚姻,但在她一眼能看到头、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初次离家读大学的时候遇到了苏明炜。之后辛荔宁愿跟家里断绝往来,把父亲气到医院也要执意嫁给一穷二白的苏明炜。

    算是有些俗套的穷小子和富家千金的故事,这样的情节被很多写手写在小说里。

    但现实不是小说,不是所有的穷小子都能够最后有出息,都能给千金带来优渥的生活。他们也可能满足于现状,不愿意奋斗也不愿意前进。

    他七八岁的时候,辛荔和苏明炜偶尔会因为钱和生活的问题争吵。

    他九岁的时候,他们变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十岁,那时候苏延学到了一个词语能很好的形容他的父母,叫做形同陌路。

    十一岁,辛荔接到父亲病逝的电话,家族面临破产,她曾经的未婚夫出言道,若她改嫁,他就出手相助。

    十二岁,两人离婚,苏延被判给苏明炜,辛荔临走前对着曾经的丈夫说,苏明炜,你就是个垃圾。

    但她却留下了苏延。

    辛荔要嫁入豪门,可能是无法,也可能是为了避嫌而不带他走。苏延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那时候谈不上恨不恨,他只是伤心,伤心于父母离异,但他觉得跟苏明炜也是可以好好生活的。

    谁知后来初中三年,苏明炜性情大变。

    离婚后辛荔每个月都会打来给苏延的抚养费,数目不少,足以让两人衣食无忧。苏明炜辞掉了原本的工作,他开始无所事事,花天酒地,酗酒,每天烟不离手,家里永远有着浓烈刺鼻的烟味,偶尔还去赌,一整夜不回家。

    苏延眼睁睁看着他的改变,他不是没劝过,他什么方式都尝试过,但苏明炜显然执意自甘堕落。苏延跟他能说上的话越来越少,除了要生活费,除了做两人的饭,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父子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某天,苏明炜醉后说起辛荔,言辞之间全是鄙夷谩骂,“婊/子”这样的词语频频出现。

    他对苏延说,“那个婊/子不要你了,还不是老子养着你。”

    苏延一直以来的沉默被这句话打破。

    “你养我?你从两 年前开始,有赚过一分钱?你吃的喝的用的,全部都来自你口里这个婊/子,你说你养我?”苏延咬着牙说:“她说的没错,她走得对,你就是个垃圾。”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苏明炜。

    苏延那时候个头不算同龄人里高挑的,辛荔走之后他病了两三次,但疏于照顾,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当然打不过还在壮年的苏明炜,只能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那天起,苏明炜开始把打人这件事当作家常便饭,有哪里不顺了,赌输了都是借口。苏延反抗不过,想过要离开,可他身无分文,还要上学。他甚至连告苏明炜让他去坐牢都想过,但被告知连目击证人也没有,不见血,不动骨,这种程度的家暴也基本没有什么希望。

    这样的单方面殴打停止在他初中毕业,在苏明炜发现少年苏延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反抗自己的时候。

    苏延成绩好,顺利升上高中。他本来觉得只要忍到高三,只要高三毕业考完大学,只要他满了十八岁,他要走得远远的,一天也不要再在那个家里停留,一辈子也不要见到那个男人。

    抱着这种想法,高二的时候他遇到了洛棠,那个天天带着笑,明媚可爱,整天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

    那几乎是从父母离婚后,苏延度过的最明亮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那半年里。就算家里有一个垃圾也不再能影响他的心情,他开始期待上学,甚至期待未来。

    这样近乎平静的生活在一个下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那天提前放学,苏延回到家,猝不及防撞见了一片狼藉。

    苏明炜沾上了不该沾的东西。看到他的神态、举动,苏延虽然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但还是能分辨出那些是什么。

    震惊、愤怒都难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那天是苏延跟苏明炜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可不管好话坏话都油盐不进,甚至用恶毒难听的话骂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他妈想管老子?”

    苏延在那瞬间明白,这个人,他已经没救了。

    辛荔这些年给的钱加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但她给的再多,剩的再多,也总有花完的时候,也不可能满足一个瘾君子。苏明炜开始变卖家里一切稍微值钱点的东西,包括辛荔曾经没带走的首饰。

    他以前有多喜欢这个爸爸,那时候就有多恨他。是那种埋在骨子里的恨,积年累月的,一想到这个人,就恨不得亲手了结他的那种恨。

    等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之后,突然从某一天开始,苏延发现苏明炜不再到处筹钱,也不再天天焦躁。他开始行踪不定,经常好几天不回家,身上的衣物手机全部换成最新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直到一周后,他听到苏明炜凌晨打的一通电话。

    所有的言语明晃晃地指着一个真相。

    他不光自己沾上。

    他还在贩毒。

    苏延忍了两天。等苏明炜再一次离开之后,他疯了一样地把家里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之后上网查,发现仅仅是他在苏明炜的房间里发现的东西,都够他牢底坐穿。

    苏明炜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他劝过,无果,不打算再管,这是苏明炜自己的选择。

    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渣在自己身边做这样的事。

    这些东西会卖给谁?

    这些东西,会害死多少人?毁掉多少个家庭?

    答案昭然若揭。

    苏延把所有的东西照下来,留下极小的一部分当作证据。苏明炜出了远门再次回来的那天,他打电话给约定好的人,手里全是汗,一直在抖。

    苏明炜在家里已经毫不顾忌了,警察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阳台边,表情堪称□□。等他听到声响看到警察后,整个人剧震,瞳孔极速放大。

    苏明炜既然敢做,就不可能不知道有朝一日被发现,他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苏明炜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随后他就看向站在一边一直沉默的苏延。

    那天他说的每一句话苏延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你啊苏延?”他嘲讽:“儿子?”

    “你他妈的想弄死我好几年了吧,从几年前?我想想,你妈那个婊/子走了开始?”苏明炜跟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被你抓到把柄,老子栽了,也认了。但你想想,对自己亲爹干这档子事儿,你又是个什么狗屁?”

    身边有人一直在说什么,苏延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当时在阳台上的苏明炜一边后退一边死死地瞪着他,眼睛充斥着血红色,笑容阴戾,几近癫狂。

    居民楼是老旧的,阳台是露天的,苏明炜往后一翻。

    速度太快,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苏明炜当着 他的面从六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记住了,苏延,你老子是被你亲手逼死的。

    ……

    “后面,具体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警方不知道从哪里查的,联系到我一个远方姑姑,办好了抚养手续,把我带到法国看了不少医生。休整半年多,最后准备艺考,回国读大学,进娱乐圈。”

    “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苏延顿了顿,接着道:“差不多……就这些了。”

    洛棠在他身边沉默了很久很久,半天才出声:“……你说记不清是什么意思?失忆?”

    “不是。”苏延看了一眼窗外,“是因为我当时拒绝面对现实,自我否认、自我封闭造成的。”

    即使是现在,他那段时间的记忆依然很模糊。

    一片静谧里,小姑娘开始吸鼻子。

    苏延收回视线,看着她满泪痕的样子,有些无奈地伸手给她擦眼泪,擦着擦着,突然笑了一下:“你之前不是问我,我答没答应你的求婚么。”

    “……嗯?”洛棠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答应了。”苏延说:“你没听清,我再说一遍。”

    他声音轻轻的:“我当时说的是谢谢你。”

    “……”她求婚,他说什么谢谢?

    洛棠愣了下:“就这一句吗?可我记得——”

    “还有一句。”苏延打断她,手指划过她的脸,“我说,我是为了你才活着。”

    ……

    那时候因为有警方介入,他们为苏延找到了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面,定居国外的姑姑,好像还通知了辛荔。苏延不知道具体过程,只记得他最后被姑姑带走。

    他开始对外界有认知后,所有的记忆随之复苏。

    他愿意听从心理医生的话,愿意配合治疗,可是收效甚微,几乎没有用,只能靠药物维持情绪稳定。

    苏延甚至不敢闭眼。

    他那段时间,重复在做同一个梦,循环往复,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梦里是苏明炜死前的场景,全都是血,甚至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面目全非的男人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他在梦里一刻也不停地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他狞笑着说,苏延,你这个杀人凶手。

    他一直在说,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杀了我,你怎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这场梦,像是一种暗示,一种诅咒。

    苏延被这个梦折磨了一个月,天天做,日日做,不光心理状态越来越差,身体各方面机能迅速衰竭。

    不久后的测试结果显示,他有了自杀倾向。

    苏延那时候对这些测试结果已经完全不在乎,完全无所谓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的梦发生了变化。

    他梦到了色调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场景,辨认了好久,发现那是他的高中。

    他顺着记忆,跟往常一样走到自己班级的教室,发现他的座位是空的。

    他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面容略显稚气的小姑娘,从发丝到鞋子都很精致,咬着笔,很头疼的样子,正在写着什么。

    而后苏延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少年走到他的座位坐好,把书包挂在桌边,小姑娘见到他,眼睛顿时像是会发光一样笑起来,“苏延苏延!你帮我做这张数学卷子好不好!”

    “不好。”

    “别这样嘛,我好烦数学呀,求你啦。”

    “……又不写作业,你周末又干什么去了?”少年一脸嫌弃,但还是抽过来她手上的试卷,皱着眉道:“最后一次。”

    “嗯嗯!”小姑娘笑得格外开心,歪着头一直叽叽咕咕地跟少年说着话,对方一边做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苏延醒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湿的。

    有汗,也有眼泪。

    终于记起,他好不容易因为遇到她才有了希望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对未来的很多规划和想法,还一个都没来得及实现。

    他还没再见她一面。

    他还有一个道别没有说出口。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有多喜欢她。

    怎么能……

    就这么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