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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铃和手机一齐狂响,把蒲宁炸醒。来电显示是盛可来,顾不得接,摇摇晃晃下楼,嘴里嘟囔着:“哪个班的,那么嚣张,跟门铃有仇啊,等一下会死人?”拉开大门,眯眼望去,院子外头,正是盛可来和孟仲季,哼哈二将,探头探脑焦躁得紧。

    蒲宁回屋按开遥控,也不迎候,径自上楼洗漱,灌了一杯温开水,这才叼着烟下楼。客厅沙发上,孟仲季和盛可来已沏了茶,自顾自喝开了,虎妞则对面长柜上踞坐,眉头紧锁,监视这俩的动静,见蒲宁落座,倏地跳过来,靠在蒲宁怀里,给他壮威。

    “人家都是养看门狗,你家这看门猫,赫赫,威水啊,咋就不认人捏,照面也几回了,还挨它揍。”盛可来伸手过来,给蒲宁看腕上爪痕,嚯嚯嚯,虎妞又一串左右勾拳,吓得盛可来赶紧缩回,拱手作揖:“哟,怕你了,惹不起惹不起。”

    “是你一肚子坏水,给它闻着味儿了吧。”蒲宁一乐,给盛可来一支烟以示安慰,再给虎妞一顿虎摸,“妞妞,记住这卷毛大叔,下回给我点面子好伐?好了,没事了,自己玩去。”随手抓起一个乒乓球,往堂屋一扔,橙黄小球嗒嗒跳动,虎妞如箭射出,追球去了。“这小东西,倪裳面前就像香口胶,软塌塌黏人得很,跟着我,就雷电随身,走哪都Piapia的。”

    “啱嘅,係要分分钟睇住你。”孟仲季悠悠道,“成日屋企蒲住,老婆出门也不护驾?不过好彩你没去,阿伦的请帖收到了吧?”蒲宁摸摸头:“今天几号?百岁酒就今天么?他家私宴,我一外人凑啥热闹么。我老婆的三亚旅游团,娘子军团,全是她的舞友,我一大老爷们又扎啥堆。”孟仲季没接他的茬,打开茶几上的几个饭盒:“喏,干炒牛河,烧鹅,红葱头蒸鸡,水东芥菜,顶下档先。中午在湘粤吃饭,发微信给你,等极都唔复。”

    蒲宁低头狼吞虎咽,孟仲季和盛可来则踱着方步,满屋巡视。“嗯,有你都督加持,你家太座出手是不同,今儿更开了挂,俺都看不到车尾灯了喂。”盛可来站在倪裳的一幅摄影前,良久叹道。刚出道的旧作,一年多前吧,写意的七彩竹芋,拍得像蓬蓬上窜的火苗。“什么话,我可没掺乎,她就一野路子瞎鼓捣,让我画可画不出来。”蒲宁满嘴饭菜,口齿不清,“天分,阿来你得认,不跌份。就别假惺惺了,真心觉得赞,圈里咋不吭气嘛。”

    “咦,点解止剩低三条鱼?”鱼缸前,孟仲季惊问。蒲宁只好粗略说了,然后保证,闲下来就再补一条,想好了,就买昭和,凑成大吉数字,请回文曲星,不过别担心,已经画好四幅了,一会恭请工头验收,照这进度条演进,到年底,没准连明年的货都预交了。蒲宁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孟仲季一听,夺下蒲宁手上饭盒,别吃了,上楼看看。盛可来倒是不急,瞄着鱼缸盖上的亚克力长条盒:“这还有两条鱼仔耶,费啥钱嘛,二一添作五,算一条大的不行么?”蒲宁啵一声笑,又讲出那惊险剧情,这最后两个幸存者,大坚强小坚强,本在花瓶里呆着,不长个,转移出来,催谷,投喂碎蛋黄、丰年虾,每天换水,等它们长成出阁,有排呐。

    “超,好大的芋头,多少人的口粮啊。这儿咋那么重的味儿,啊~啊嚏!”刚进画室,盛可来就大呼小叫。吃货盛可来说的口粮,是窗口那棵霸王芋,滴水观音,通天立地,躯干超大一根纺锤,顶端几扇阔叶砰砰撑开,都到斜坡屋顶了。铁扇公主坐镇,不知灭哪门子的火。

    蒲宁顾不上搭理,径去对面墙根抱出一块画板,竖长条,齐眉高,两人宽,斜靠在长画桌边。盛可来凑过来,刚要伸手,给蒲宁一声喝止:“别动,油漆未干。”盛可来乖乖缩手,学着孟仲季,负手于后,躬身察看。

    春山叠翠,奇石嶙峋,悬瀑訇然。半山幽篁中,有一亭阁,一老者侧身而立,且听风吟,旁有二人峨冠博带,持卷而立,似问学于老者;亭外二人,一白面书生以手戟天,与同伴齐齐翘首仰望,瞠目结舌。有鸟雀惊飞而起,上有浮云掠动。蒲宁讲解道,老者乃苏东坡,与其四位门生,苏门四学士,持卷问道者为黄庭坚与晁补之,乖乖仔,好学生,外头二位,出戏开小差那俩,则是秦少游和张耒。

    孟仲季颔首捻须:“好画,传神。”

    蒲宁再去抱来一幅,同尺幅画板,并排于右:乱石坡地,古松虬结,夏花烂漫。松下,一束髻老者于案上作画,后有一人侍立,却是一手指天,一手掩嘴失声;案前盘坐者三,元人衣冠,俱是仰首望天;树下有一赤麂,支棱双耳,似欲疾走,上空亦有浮云掠动。蒲宁旁白:元四家及其宗师,垂首作画者为赵孟頫,侍立者乃其外孙王蒙,侍坐者为黄公望、倪瓚及吴镇。

    未等孟仲季评判,又抱来一幅:萧瑟秋谷,溪涧旁,草堂前,有仕女相偎而立,裙裾飘飘,手执画扇直指青天,旁有一白衣秀士,手搭凉棚望天,侍茶童子与黑狗,齐齐望天惊呼;尚有一人正疾步走出草堂,另二人亦起身离座。蒲宁画外音:吴中四子,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手搭凉棚、美人相伴的,自是风流才俊唐伯虎了,另三人为文徵明、祝枝山与徐祯卿。

    又一幅,排排放:寒山石径,江流漠漠,寂寞沙洲,昏鸦掠雪。一长袍老者负笈而行,一麻衣渔者溯流而上,二人擦肩而过,俱是手搭凉棚,愕然望天;另有青衫老翁寒江垂钓,白眉僧人素庵枯坐,状似入定,漠然无视。蒲宁旁述:清初四僧,八大山人朱耷,苦瓜和尚石涛,石溪道人髡残,梅花古衲弘仁,撮成一堆入画。

    排成一溜,连连看,又是另一番光景:自左至右,高山流水,错落起伏,逶迤绵延,下有四季山川胜景,上有片片浮云奔掠,四幅立轴构成完整长卷。全卷均着色清淡,平实古雅,人物衣装用色尤其稀薄,亚麻材质隐现;笔法洗练粗放,人物流畅勾线,风景以大画刷刷就,再用刮刀刮擦,平添一份古旧沧桑。

    孟仲季先是逐幅察看,再后退几步细细端详,尔后拍手道:“好嘢,叫兽没白叫,比早年的四时靓女老到多啦。宋元明清,四朝文艺大咖集结,又冇违和感,真係好嘢。”

    盛可来也眯眼看了半天,发问:“噢噢,直男画风,俺稀饭。有个问题,干嘛每一幅都有人仰着脖子,天上有仙女,看得流鼻血么,还是有大鸟飞过?”

    蒲宁大乐,伸手点赞:“阿来冰雪聪明,朽木可雕。天上是有大鸟啊,飞~机。”

    “搞什么飞机?”孟仲季盛可来一惊,异口同声。孟仲季追问:“那画名,叫乜水?”

    蒲宁调转画板,露出背签:“飞往唐朝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