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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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蒲宁这号重度宅男，这样的连轴转，久违了，超载了。连日持续亢奋，脚踩祥云，飘飘忽忽没个实处。这回，终于自由了，气劲一泄，人就坍塌了。
一沾床，就睡死过去，肉身着陆，魂灵却不知何处。那不叫睡眠，是晕厥。
粗重的横梁压住的睡眠
黑暗中无止境下坠的欲望
和势头，整个世界的坍塌
像一片羽毛一样缓慢
无声，并且享受着
那只自高空急遽下坠的
鹰隼，着地的刹那
和我们飞快地打了个照面
我们羽毛褴褛惊醒过来
***** *****
醒来又是时近晌午。懒懒躺在床上，下意识瞟一眼窗台，那渡鸦果然又在，而且旁边还多了一个伴，个头小一点，毛色浅一些亮一些，估摸是雌的吧，爪子稳稳搭着窗沿，啥也没干，就瞅着蒲宁，时不时晃晃脑袋，喉咙里低低咕隆几声，貌似在琢磨，床上这肉身是死的还是活的，以及下一步自己应该咋办。另一只老熟客，还是一副智者模样，窗台上踱它的方步。
有了上次的经验，蒲宁把动作放慢放轻，走过窗边刻意不瞅它们，那对渡鸦只是侧侧身子，做出防备姿态，却没飞走。平时没人，这里怕就是渡鸦老窝了吧。
洗漱回来，渡鸦已不在，扫一眼屋子，也没见少了啥。
一开门，蒲宁倒是吓一跳，门外站着那个深肤色女人，也给吓得一哆嗦。她拎着清洁家伙，脚边还有吸尘器，抬手正要按门铃。见到蒲宁，露出白灿灿的牙齿一笑，指指山下，比划了一通。蒲宁算是看明白了，是要他开电瓶车去酒堡吧，也笑了笑，说了句Merci，这是跟王耶现学的。山脚果然有电瓶车，还有摩托，蒲宁没开，还是走路。
空荡荡的餐厅，就蒲宁一个用餐。刚吃好，廖叔就进来了，围裙都没解，说王耶交代过，蒲宁想的话，就给他开画室看看。蒲宁想了想，说不了，还是随便走走吧。廖叔便陪他走到品酒区，一个满面红光的法国老头站起来，向蒲宁伸出手。蒲宁又用上了新学的第二个单词：Bonjour！这下不得了，对方咕噜咕噜倒出一大串法语，蒲宁只好傻傻点头。廖叔介绍，梅内先生是酒庄总监，陪他去车间和酒窖走走，然后廖叔就走开，忙他的去了。
没辙，连拒绝都没法说，只好乖乖跟着梅内，进了翼楼。偏偏这老先生又是话篓子，说起来没完没了，蒲宁只好用破碎的英语单词回话：太君，英语的，干活？老头愣了愣，很傲娇地摇摇头，继续他的法语课，蒲宁心里千万头神兽在狂奔。
在梅老先生不绝于耳的旁白解说中，蒲宁强迫自己观赏了一大堆不锈钢设备，观赏了长长两列陈酒架，观赏了公用餐厅，再从连接主楼的游廊出来，刚想跑，又给老先生挟持，越过后院，进到另一座翼楼。蒲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好，这里的酒窖有趣了一点，酒香味也愈发浓烈，不饮自醉。酒窖里灯光恰到好处，房顶洒下的金黄光柱，散射在橡木桶上，圆润饱满，像安格尔的土耳其浴女。前面两个酒窖都不大，酒桶一个比一个新，从梅老先生的手势中，蒲宁想起王耶说过的话，这些应该就是车库酒了，先在次新桶里存放个一年半载，熟成发酵，再转到第二个新桶里催谷。最后一个酒窖，就蔚为大观了，三层叠放的陈旧酒桶，长长两列，直到远端灯火昏暗处，都是酒庄的陈年老货。
出了酒窖，重见天日，蒲宁一句Au revoir，拔腿要溜，身后又一声暴喝：“站住！蒲大叔吧？”却是女声，关键是——国语，这时听来别提多亲切了。
这亲切也就一瞬，跟着蒲宁两眼一黑，整个头给什么罩住，再给一勒一带，一个踉跄后倒，倒靠在女人怀里，脊背处触感酥软。蒲宁举手想掀开头罩，反被越勒越紧，更令他气短的是，身后这女人还格格大笑：“瞧瞧，谁来了？”
“放开他，大姑娘家，整天就瞎胡闹！”又是一把女声，圆润婉转，带着愠怒，有点耳熟，就在近前。头罩松开了，蒲宁呼吸大畅，眼前一亮，又给阳光一晃，一阵眩晕。蒲宁揉揉眼，眼镜适时回到他鼻梁上，这才定睛细看：“……肖篱？”
面前亭亭立着一个女子，一身花青缎面衣裙，长发披肩，俏脸上木无表情，盯着蒲宁沉声道：“还认得还记得？谢谢哦。”
蒲宁讨了个没趣，一扭头，再吓一跳。身后站着一个姑娘，高大健美，比蒲宁还高小半头，一头齐肩短发遮着一张肉肉的娃娃脸，伸着胳膊在穿她的短褂，嘴里一边咕哝：“不好玩，篱姐胳膊肘向外拐，就这没心没肺的，还护着干嘛捏？”这姑娘，就是刚才蒙面劫道的那位了，那短褂就是蒙他的头套。套马的汉子威武又雄壮，这词儿，蒲宁就差唱出来了。
“嘿嘿，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辣椒吧？”蒲宁又好气又好笑，“想起来了，当年在你老舅家打牌，有个小赖皮，整天把牌抢走死活不还的，就是你吧，害我们后来跑出去，到处打游击。三岁定八十啊，长大了还这脾性。”
“啊呸，什么三岁定八十，定十八！”姑娘穿好褂子，两手一叉腰，歪着头，一副霸蛮的样子，“姑奶奶今年二十四，大名不叫小辣椒，叫杜芒，不是杜甫很忙，是锋芒的芒。”
“小芒，别没大没小，人家好歹是你叔叔，”肖篱出言喝止，然后似笑非笑转向蒲宁，“著名画家哦，教授，名流，瞧不起俺们乡下人也是理当的。”
“这我知道，还是孙猴子，本事通天呐。”杜芒接茬，“老舅不是说，他们几个是西天取经团嘛。我看，中。老舅自个是唐僧，假模假式废柴一个，孟伯是猪八戒，爱吃爱唠叨，盛什么叔是沙僧，专贴师父师兄冷屁屁。”
蒲宁先是皱着眉，听着听着，跟肖篱一对眼，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椰子他们一大早就去了巴黎，你们怎么岔开了，没通好气吗？”蒲宁问。
“这巴黎他们老熟，还要导游啊？”肖篱头一扬，伸手一捋长发，“我倒是想来瞧瞧，这落单的猴子有没有给妖精缠上，回头好给倪裳妹妹汇报。”一句话又把蒲宁噎住。不知情的，准把眼前这一对当母女，火辣脾性如出一辙，或是姐妹，因为这肖篱看起来实在年轻，也就三十几四十的样子，跟逆龄的倪裳有得一拼。
“篱姐很好哄的，她不气我就不气了。”杜芒脸上换画更快，上来一把挽住蒲宁，嬉皮笑脸凑过来，“蒲大叔乖乖，别气啊，我是你的小迷妹么，一会给我和篱姐画画儿好啵？”
蒲宁赶紧挣脱，退开一步，跟这牛高马大的假小子站一起，像被绑架的肉票似的，感觉好挫。王老家的祖传基因，真是蛮强大的了。“小辣椒，你叫俺大叔，肖篱你叫她姐，这辈分有点乱哦。”蒲宁袖着手扳着脸。
“好啦，少贫嘴，进屋歇两歇，一会该干嘛干嘛去。”肖篱转身，跟一直站在一边傻乐的梅老先生拥抱了一下，领头走向里屋，身后留下缕缕幽香。
对蒲宁这号重度宅男，这样的连轴转，久违了，超载了。连日持续亢奋，脚踩祥云，飘飘忽忽没个实处。这回，终于自由了，气劲一泄，人就坍塌了。
一沾床，就睡死过去，肉身着陆，魂灵却不知何处。那不叫睡眠，是晕厥。
粗重的横梁压住的睡眠
黑暗中无止境下坠的欲望
和势头，整个世界的坍塌
像一片羽毛一样缓慢
无声，并且享受着
那只自高空急遽下坠的
鹰隼，着地的刹那
和我们飞快地打了个照面
我们羽毛褴褛惊醒过来
***** *****
醒来又是时近晌午。懒懒躺在床上，下意识瞟一眼窗台，那渡鸦果然又在，而且旁边还多了一个伴，个头小一点，毛色浅一些亮一些，估摸是雌的吧，爪子稳稳搭着窗沿，啥也没干，就瞅着蒲宁，时不时晃晃脑袋，喉咙里低低咕隆几声，貌似在琢磨，床上这肉身是死的还是活的，以及下一步自己应该咋办。另一只老熟客，还是一副智者模样，窗台上踱它的方步。
有了上次的经验，蒲宁把动作放慢放轻，走过窗边刻意不瞅它们，那对渡鸦只是侧侧身子，做出防备姿态，却没飞走。平时没人，这里怕就是渡鸦老窝了吧。
洗漱回来，渡鸦已不在，扫一眼屋子，也没见少了啥。
一开门，蒲宁倒是吓一跳，门外站着那个深肤色女人，也给吓得一哆嗦。她拎着清洁家伙，脚边还有吸尘器，抬手正要按门铃。见到蒲宁，露出白灿灿的牙齿一笑，指指山下，比划了一通。蒲宁算是看明白了，是要他开电瓶车去酒堡吧，也笑了笑，说了句Merci，这是跟王耶现学的。山脚果然有电瓶车，还有摩托，蒲宁没开，还是走路。
空荡荡的餐厅，就蒲宁一个用餐。刚吃好，廖叔就进来了，围裙都没解，说王耶交代过，蒲宁想的话，就给他开画室看看。蒲宁想了想，说不了，还是随便走走吧。廖叔便陪他走到品酒区，一个满面红光的法国老头站起来，向蒲宁伸出手。蒲宁又用上了新学的第二个单词：Bonjour！这下不得了，对方咕噜咕噜倒出一大串法语，蒲宁只好傻傻点头。廖叔介绍，梅内先生是酒庄总监，陪他去车间和酒窖走走，然后廖叔就走开，忙他的去了。
没辙，连拒绝都没法说，只好乖乖跟着梅内，进了翼楼。偏偏这老先生又是话篓子，说起来没完没了，蒲宁只好用破碎的英语单词回话：太君，英语的，干活？老头愣了愣，很傲娇地摇摇头，继续他的法语课，蒲宁心里千万头神兽在狂奔。
在梅老先生不绝于耳的旁白解说中，蒲宁强迫自己观赏了一大堆不锈钢设备，观赏了长长两列陈酒架，观赏了公用餐厅，再从连接主楼的游廊出来，刚想跑，又给老先生挟持，越过后院，进到另一座翼楼。蒲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好，这里的酒窖有趣了一点，酒香味也愈发浓烈，不饮自醉。酒窖里灯光恰到好处，房顶洒下的金黄光柱，散射在橡木桶上，圆润饱满，像安格尔的土耳其浴女。前面两个酒窖都不大，酒桶一个比一个新，从梅老先生的手势中，蒲宁想起王耶说过的话，这些应该就是车库酒了，先在次新桶里存放个一年半载，熟成发酵，再转到第二个新桶里催谷。最后一个酒窖，就蔚为大观了，三层叠放的陈旧酒桶，长长两列，直到远端灯火昏暗处，都是酒庄的陈年老货。
出了酒窖，重见天日，蒲宁一句Au revoir，拔腿要溜，身后又一声暴喝：“站住！蒲大叔吧？”却是女声，关键是——国语，这时听来别提多亲切了。
这亲切也就一瞬，跟着蒲宁两眼一黑，整个头给什么罩住，再给一勒一带，一个踉跄后倒，倒靠在女人怀里，脊背处触感酥软。蒲宁举手想掀开头罩，反被越勒越紧，更令他气短的是，身后这女人还格格大笑：“瞧瞧，谁来了？”
“放开他，大姑娘家，整天就瞎胡闹！”又是一把女声，圆润婉转，带着愠怒，有点耳熟，就在近前。头罩松开了，蒲宁呼吸大畅，眼前一亮，又给阳光一晃，一阵眩晕。蒲宁揉揉眼，眼镜适时回到他鼻梁上，这才定睛细看：“……肖篱？”
面前亭亭立着一个女子，一身花青缎面衣裙，长发披肩，俏脸上木无表情，盯着蒲宁沉声道：“还认得还记得？谢谢哦。”
蒲宁讨了个没趣，一扭头，再吓一跳。身后站着一个姑娘，高大健美，比蒲宁还高小半头，一头齐肩短发遮着一张肉肉的娃娃脸，伸着胳膊在穿她的短褂，嘴里一边咕哝：“不好玩，篱姐胳膊肘向外拐，就这没心没肺的，还护着干嘛捏？”这姑娘，就是刚才蒙面劫道的那位了，那短褂就是蒙他的头套。套马的汉子威武又雄壮，这词儿，蒲宁就差唱出来了。
“嘿嘿，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辣椒吧？”蒲宁又好气又好笑，“想起来了，当年在你老舅家打牌，有个小赖皮，整天把牌抢走死活不还的，就是你吧，害我们后来跑出去，到处打游击。三岁定八十啊，长大了还这脾性。”
“啊呸，什么三岁定八十，定十八！”姑娘穿好褂子，两手一叉腰，歪着头，一副霸蛮的样子，“姑奶奶今年二十四，大名不叫小辣椒，叫杜芒，不是杜甫很忙，是锋芒的芒。”
“小芒，别没大没小，人家好歹是你叔叔，”肖篱出言喝止，然后似笑非笑转向蒲宁，“著名画家哦，教授，名流，瞧不起俺们乡下人也是理当的。”
“这我知道，还是孙猴子，本事通天呐。”杜芒接茬，“老舅不是说，他们几个是西天取经团嘛。我看，中。老舅自个是唐僧，假模假式废柴一个，孟伯是猪八戒，爱吃爱唠叨，盛什么叔是沙僧，专贴师父师兄冷屁屁。”
蒲宁先是皱着眉，听着听着，跟肖篱一对眼，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椰子他们一大早就去了巴黎，你们怎么岔开了，没通好气吗？”蒲宁问。
“这巴黎他们老熟，还要导游啊？”肖篱头一扬，伸手一捋长发，“我倒是想来瞧瞧，这落单的猴子有没有给妖精缠上，回头好给倪裳妹妹汇报。”一句话又把蒲宁噎住。不知情的，准把眼前这一对当母女，火辣脾性如出一辙，或是姐妹，因为这肖篱看起来实在年轻，也就三十几四十的样子，跟逆龄的倪裳有得一拼。
“篱姐很好哄的，她不气我就不气了。”杜芒脸上换画更快，上来一把挽住蒲宁，嬉皮笑脸凑过来，“蒲大叔乖乖，别气啊，我是你的小迷妹么，一会给我和篱姐画画儿好啵？”
蒲宁赶紧挣脱，退开一步，跟这牛高马大的假小子站一起，像被绑架的肉票似的，感觉好挫。王老家的祖传基因，真是蛮强大的了。“小辣椒，你叫俺大叔，肖篱你叫她姐，这辈分有点乱哦。”蒲宁袖着手扳着脸。
“好啦，少贫嘴，进屋歇两歇，一会该干嘛干嘛去。”肖篱转身，跟一直站在一边傻乐的梅老先生拥抱了一下，领头走向里屋，身后留下缕缕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