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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八章 漠雪春难至 复约语非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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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扰了一阵,外边已经夕阳西斜,余晖染染昏黄,殿内有教中弟子进来点起了烛火。众人都归了座位,或许是因为言及旧事,人人脸上都写着重重心事。

    四下灯火骤亮,教中弟子似亦觉殿中气氛太过诡异,不敢多言便躬身蹑步出了大殿。

    “金沙教中男女禁行婚配,确是教律。”易叔叔终于开口。他语声缥缈,仿佛讲起前生之事:“当年,安师兄,唐师弟,成师弟,傅师妹与我同拜师门,傅师妹不仅有习武的异禀天赋,更有倾城绝色之容貌,叫人既见难忘。傅师妹心善仁义,又不喜争斗杀戮,是以五派之中,亦大有人不吝赞其为‘妙雨仙子’。”

    易叔叔本是善言会道之人,此刻言语却像乏力,好像寻遍赞美描绘之词,都道不明口中之人的美貌。他想了想,只道:“听闻如今武林中有毓秀双绝,不过那也是在傅师妹不在许久之后才有的,想来不及傅师妹万一。”

    成元涣似耳不堪闻,厌恶道:“果然是淫邪男女之言。”

    易叔叔只作不闻,续道:“上至将门侯府,下至江湖帮派山庄,仰慕傅师妹芳仪者数不胜数,可她唯对安师兄情有独钟。他俩虽知教规,仍执意私定终身,傅师妹还怀上身孕。不想就在师父欲传位于安师兄时,这件事东窗事发。师父本欲重重责罚,可是师徒情深,师父不忍废弃自己一手栽培的后继之人,亦不忍伤及傅师妹腹中胎儿。于是傅师妹便行了唯一的两全之策,她自揽罪责,自请出教,并立下重誓,与安师兄永世不复见,否则天收性命。”

    大殿静寂,落针可闻,易叔叔缓缓转头看向我:“烟云,这么多年,易叔叔去过青庐无数次,你爹如何会不知。可他竟能一直忍着,未发过一言一语问我青庐在何处,问我你与你娘过得怎样。因为他怕,他怕自己一旦知道了,便忍不住会悄悄的去看你们。可就是因为你娘这个拿自己性命起的重誓,他不能去,不敢去。哪怕有一分一毫的可能,他都害怕这个誓言会应了真。而他用来还你娘空守一生的,便是自己终身不娶。”

    我无话可答,难道这么多年,竟是我错怪了他?他不与我讲起,这样的前缘往事叫我如何得知?

    仿佛有利刃锥心,深深的痛楚与悔意弥漫胸中。我还未曾听过他讲武,未曾与他有过一次寻常父女间茶饭后的闲谈,甚至,未曾唤过他作父亲。而现下他人已不在,如斯往事叫我情何以堪!如今我倒宁可不知,宁可一直气他怨他,也实难再受一遍痛失至亲之苦!

    成元涣见易叔叔不再说下去,一声嗤笑,又道:“传令使故事讲得当真曲折,可怎的省了自己最精彩的部分?”

    易叔叔苦笑,眉眼之间悲凉之意更深。他一向是潇洒之人,此般神情实在少有。“没错,我的确钟情于雨杭,她是我易之信,一生所爱。她生她死,这份情意皆是分毫无改。”

    我震惊,勉力去扶案几,手上却不稳,将案上杯盏撞碎了一地。慌乱中转首,余光中崔姑姑面上似有泪珠滚落,她只悄悄别过头去拭。

    易叔叔续道:“可我自知傅师妹与安师兄二人的情意,是以一直严守心意,只以亲朋兄长之义关怀傅师妹,更从未做过任何有愧于安师兄之事,于此我问心无愧。”

    是啊,即便是现在,易叔叔只要提起‘安师兄’,便会改口称‘傅师妹’。只有在他忆起自己当年之情时,才会贪图唤上一声‘雨杭’。

    易叔叔转头看向我,眼神中有几分怅然,几分笃定,问我道:“烟云,你现在还当我作你最敬最亲的易叔叔吗?”

    我眼中有泪,心中早已乱了思绪,只遵从本心最深处的声音,深深点头。易叔叔欣慰,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暖色,温和道:“那你便只听易叔叔告诉你的,其余的不要再问。”

    我只好点头,心里知道,他还是不愿意讲起我娘为何命丧于天涧宫。

    急促的警讯声忽起,殿中五人注目,教中弟子来报,五大门派已进了金沙教的地界,并下了书信。易叔叔打开书信,果然是五派约于明日正午,在万涧峰下,对质飞舸帮一事。

    崔姑姑道:“先礼后兵,他们还算有些分寸。”

    易叔叔将书信撂在一边,缓道:“事已至此,掌籍使与执规使再争相互斗下去,亦或是再为难于我,不仅会三败俱伤,于本教安危亦是毫无益处。”

    唐成二人皆颔首不言。方才重提旧事,好似皆触动四使心中过往之忆,气氛也不再如之前一般剑拔弩张。毕竟那时只有师门之情,没有权位之争。不想昔年佳人早逝之憾,竟成了现下唯一一剂可缓和四使相争的心药。

    易叔叔续道:“其实我早有一意,所谓正统的教主继任人选,即是先教主有意之人。然而据我所知,先教主生前从未提及令四使接任教主,反而在霍氏造访我教之时,曾明言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承继教主之位,是以金沙教新任教主由烟云继任,才最为名正言顺。”

    易叔叔此言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回神细想,从我这次回万涧峰见到易叔叔开始,他便从未说过他有争教主之意。就连适才,也一直是我与崔姑姑在一力推举,看来他想让我做教主的打算,是一早就有。想起昨日易叔叔所约,叫我与崔姑姑无论如何都要赞同支持于他,我此刻心中虽纳罕,但也决意先静听下去。

    那厢唐慈大觉不可思议:“传令使此言太过儿戏!江湖中人,从来以武服人,要一个什么功夫都不会的女娃儿坐教主,传将出去,咱们金沙教还如何在江湖上扬威立名!”

    崔姑姑驳道:“功夫可以学,心思先要正。我教精妙武学典籍浩瀚如烟海,何愁学不到一等一的功夫。”

    唐慈不甘,又道:“可先教主之意,是他日安大小姐经多番历练后,才能挑此重担。现在一初出茅庐者,怎堪担此重任?”

    成元涣在旁亦道:“就说眼下,这大小姐要如何解决五派围教的事端?”

    易叔叔一笑,替我答道:“金沙教中任何一事,皆非应以教主一人之力解决,而是要四使同心齐力,匡扶襄助。我便在此做个表率,明日五派对质,飞舸帮一案我会一力承担,绝不牵连我教。”

    成元涣不屑道:“传令使既然说没做过那档子事,如何一力承担?”

    我心中隐有不好预感,只听易叔叔续道:“五派手上应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否则此时已来取我性命,还哪来的理论对质一说。争辩易生事端,明日我只消不辩不认,便可大事化小,置我教于此事之外。”

    唐慈不信,疑道:“不辩不认?传令使当那五派中人这么轻易就能打发得走?”

    易叔叔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掌籍使与执规使始终不愿同心对外,我只好出此下策,以‘飞舸帮一案不破,我便一日不归金沙教’为条件,随五派而去。”

    “万万不可!”我和崔姑姑几乎同时喊出。

    崔姑姑急道:“五派与我教多有过节,传令使只身前去,怎保五派中人不会加害于你?”

    唐慈与成元涣听罢,仿佛心思大动,坐在座位上,盘算起此举于自己的利弊得失来。

    他们所动心的,自然并非是我继任教主,而是没了易叔叔这个压在头顶最大的障碍与牵制,教中只剩我与崔姑姑,与他二人做教主又有何异?

    我心中无奈,易叔叔原来是想以自己为筹码,在这同室操戈,外患压境之际,求得一个两全之法。

    成元涣眼珠转了几转,试探道:“若真是这般,传令使当真是为我教牺牲许多。那传令使所提之事,我等倒不该再有异议了。”

    易叔叔道:“只有一句,烟云做教主之后,金沙四使自当精诚忠心,一心一意信服敬重新教主。”

    唐慈亦心有动摇,徘徊一二,终道:“我等既然认了大小姐为教主,金沙教教主之尊,我等自当拼力相护。”

    易叔叔看向我,我心下凌乱如万缕丝麻缠绕,一时不能点头。

    易叔叔早就知道我不想做教主,所以事先并不与我提及此事,便是想让我如现在一般,被架在这里,不由我不依。

    易叔叔见我不答,并不十分意外,只道:“如此,既然新丧未举,继任大典未行,烟云便暂为代教主。明日我自会履行诺言,往后时日尚长,请掌籍使与执规使切勿失信。”

    此事终有定论,唐慈与成元涣仿佛大功告成,自无多言,便出了大殿。崔姑姑望了我与易叔叔一眼,神色复杂,也没有再说话,径自出了殿。

    进出门动,几阵冷风进殿,殿中只余我与易叔叔两人。我缓声道:“易叔叔,个中道理我都明白,只是非要走到这一步?”

    易叔叔沉沉的眼眸里有难掩的愧色:“若有旁的法子,易叔叔怎会勉强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

    我黯然,道:“烟云说得不是这件事,是易叔叔非得离开金沙教么?易叔叔不走,那唐慈和成元涣,还能由着五派打上天涧宫来?”

    易叔叔长叹:“他们二人,尤其是那成元涣,方才已起了分家之念,我若坚持要做教主,五派上山之时,教中恐怕便只剩传令使与扬名使两系弟子,还何来什么由得由不得?”

    易叔叔走到我身前,轻拍我的肩膀:“只是易地而居罢了,并非入虎狼之穴,烟云不必忧心。易叔叔要将先教主所留,完完整整的交给你,你也要完完整整的将它保存好,若金沙教此时便四分五裂,你我才当真对不住已故之人。如今我只是担心你往后在教中的日子辛苦,因为有些人无论现在如何信誓旦旦,日后都难保不会为难你。”

    我低声道:“烟云不怕人为难,只怕从今往后这条路都要由我一个人走下去。易叔叔今日,哪里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我话方讲完,便已觉着不应该。今日于他,已是万分艰难,我怎还问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

    “易叔叔且让我静静想想吧。”我轻声道,想弥补方才那一句话的冲动和伤人。易叔叔点了点头,依言便往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今日旧事重提,心伤复揭之故,易叔叔的背影落在我的眼里,仿佛比从前沧桑落寞了许多。

    我忽地站起身,向他郑重道:“易叔叔,多谢你多年照拂我跟我娘。”易叔叔脚下一滞,虽未回头,可我知道他是领了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