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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副局长会摸崔铁军的脉,几句话一甜呼,他就一往无前了。其实许多老警察都这样,吃软不吃硬,只要你给他们足够的尊重,他们立马从卧姿改为站姿,冲锋陷阵。崔铁军做着去“接头”的准备工作,他披挂整齐,胸前别着伪装成扣子的鱼眼镜头,腰后掖着防身用的警棍,就差戴个谷歌眼镜了。约定的地点在市南区的一个咖啡馆里,崔铁军从下午三点一直等到五点,连嫌疑人的影儿都没看到。林楠等人在车里也待不住了,分三波来到了咖啡厅,点了无限续杯的饮料。

    崔铁军看没什么动静,溜达到林楠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茬儿?人呢?”他拿眼瞥着林楠问。

    林楠面带愧色:“‘线人’说,已经约好了啊……”

    “哪个‘线人’?”崔铁军问。

    “就是一个叫‘耗子’的。”林楠回答。

    “嫌疑人没来,他能联系上吧。”崔铁军不耐烦地问。

    林楠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他手机也关机了。”

    “天……”崔铁军坐不住了,“你这玩儿呢?哥们儿?说得那么咋呼,我以为是肯节儿上的活儿呢。”

    “要不您先撤吧,我们再等等。”林楠说。

    “那回见吧。”崔铁军一点儿不客气,站起身来就走出门外。但刚下楼,想起包里的“台子”还没交。刚想往回返,“台子”就突然响了起来,“老鹰,老鹰,我是鸿雁,请回答。”是林楠的声音。

    崔铁军一激灵,知道事情有变。他转身钻进一处没人的角落,拿起台子:“鸿雁,鸿雁,我是老鹰,请讲。”他一边回话,一边给台子插上耳机。

    “咖啡馆刚刚上来一个人,进来左顾右盼,我们怀疑他与嫌疑人有关。”台子那边喊。

    “明白,嫌疑人体貌特征?”崔铁军问。

    “三十岁左右,175厘米的身高,戴墨镜和鸭舌帽。”台子里喊。

    “明白了。”崔铁军说完,从角落里走出,拿出一副墨镜举在手里,佯装擦拭。这时,一个体貌特征相似的人走出了咖啡馆。崔铁军从镜片的反射中,观察着对方的动向。

    “鸭舌帽”没有开车,而是一直步行。崔铁军紧随其后,一直保持着50米左右的距离。别看他岁数大了,但搞起跟踪来却一点儿不输年轻人。林楠等人分成了三组,与崔铁军交叉配合,以免引起对方的注意。

    “鸭舌帽”边走边打电话,到了步行街的时候,停留在一个小食摊前。跟踪小组守在前后,时刻观察着动向。但不料一转眼,“鸭舌帽”就消失在步行街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黄雀,黄雀,你们的情况?”林楠离得最远,用台子呼叫。

    “丢了,我们正在找。”黄雀组回答。

    “山鸡,山鸡,你们的情况呢?”林楠有些焦急。

    “我们也跟丢了,正在搜寻。”山鸡组也回答。

    林楠无奈摇头,一边走一边呼叫:“老鹰,老鹰,你的情况呢?老鹰,老鹰……”他呼了几遍,对方也没回答。

    林楠有点慌了,又给崔铁军拨打了手机,发现也已关机。他不敢怠慢,立即让市局的同事查了崔铁军电台的情况,发现已经关闭。

    “坏了!”林楠有种不祥的预感。

    警察办案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崔铁军这边钓着,在市局的审讯室里,潘江海已经把嫌疑人给拍呼晕了。他站在审讯台后,双手撑着桌面,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嫌疑人。嫌疑人是银行职员,哪见过这阵势,浑身抖如筛糠。

    “我再问你一遍,你收的那些钱都哪去了。我可有言在先啊,这是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潘江海下了最后通牒。

    “我……我真的没收钱,前几天李警官问我的时候,我是胡说的。”银行职员廖俊丰开始翻供。

    潘江海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记录的小李,不屑地摇摇头。小李立马就急了:“嘿,你以为这是刷盘子呢?说调过来就调过来。我可告诉你,作伪证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那我也不能把没有的事儿硬往自己头上扣啊,李警官、潘警官,我真是没收。”廖俊丰满脸冤屈。

    潘江海看着他的眼睛,默默地思考着。显而易见,这小子和许多嫌疑人一样,是进了号儿里之后学聪明的。在审讯中,常能遇到嫌疑人翻供情况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因为受了同监人员的教唆。他知道不能按照这个路子往下问,那样只会把对话降到更低的一个层次。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让他停嘴,之后不温不火地说:“其实啊,你也不用狡辩,我们要是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把你带到这里。”潘江海放慢语速,“我先问你,你是不是收了对方的3000万元?”

    “是……我是收了他的钱。”廖俊丰小心翼翼地回答。最起码这个是他狡辩不了的。

    “好,你收了钱之后,把钱存到哪里了?”潘江海又问。

    “我……”廖俊丰语塞。

    “你是忘了前几天怎么说的了,还是记不清了?”潘江海皱眉,但语气依然缓和。

    “我……我收的是现金,给了一个叫屁三儿的了。”廖俊丰回答。

    “屁三儿?百家姓有这个姓吗?”潘江海问。

    “没……没有……”廖俊丰摇头。

    “那你说,他叫什么姓名?”潘江海问。

    “他……他叫皮铮。”廖俊丰回答。潘江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对手能正常对话沟通,就早晚会中了他的道儿。

    “他把钱拿到哪儿去了?”潘江海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廖俊丰赶忙解释起来,眼神游离。

    潘江海知道他的心结,他之所以挤牙膏似的一点点往外说,就是怕再带出别的事儿来。

    “我不信。”潘江海摇头。

    “真的,要不信您可以查。”廖俊丰说。

    “我当然已经查了。”潘江海说,“在全市的户口系统上,就没这个人!”他突然提高嗓音。

    “什么?不可能吧。”廖俊丰惊呆了。

    “什么皮铮,屁三儿的,我看你这都是胡扯。是不是我们对你太好了,你就拿我们当傻子啊?”潘江海的语速也加快了。

    “不是,不是,真不是。”廖俊丰连连否认,“我真是把钱交给他了,一分没留!”

    “根本就没这个人,你还狡辩。”小李也在旁边添油加醋。

    “怎么会没这个人,你们好好查没查啊!”廖俊丰也急了。

    “我看啊,这笔钱就是你独吞了。小李,我看咱也别跟他废话了,你把笔录结了,就当他不承认,咱们零口供报材料到检察院。就冲他这个态度,哼哼……”潘江海不耐烦地说。

    “别啊,你们不能这么不负责啊。”廖俊丰大声说,“你们怎么查的啊?皮铮,皮鞋的皮,铮铮铁骨的铮!”

    “你说是什么铮?”潘江海皱眉。

    “铮铮铁骨的铮,嗨,就是一个金字旁,一个斗争的争。”廖俊丰回答。

    “哦,是这个铮啊……小李,那你上次笔录上怎么记成了山字旁的峥啊。”潘江海问。

    小李知道这是老潘的圈套,就顺势说:“哦,那可能是我写错了。”

    廖俊丰这么一听才松了口气。但潘江海可不给他喘气的机会:“不对,就是名字对了也不可能,你凭什么把这么多现金无缘无故地给了他,也不打条也不抵押的,你傻啊?我看你还是狡辩,这钱还是在你那里。”他武断地推论。

    “哎,不是,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他,我跟他合作也不是一次了,他从来没像这次这样不守信誉。”廖俊丰说。

    “你跟他合作多少次了?”潘江海问。

    “我……”廖俊丰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也没合作过几次。”他放慢了语速。

    “哎……我看咱们是没法好好地聊天了。”潘江海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得了,我今儿也烦了,不问了,你呀,就自己回去装聪明吧啊。”他说着站起身来,“给你,可能有点凉了,但是还是吃一口儿吧,省得辜负了老人的一片好心。”他说着就走过去,把一个保温饭盒放到廖俊丰面前。

    廖俊丰疑惑着,打开饭盒,里面装的是饺子:“这是……”他抬头看着潘江海。

    “先吃吧,别问那么多了。要按纪律,我们也不该把这个带进来。”潘江海没头没尾地说。

    廖俊丰狐疑着,但还是抬起戴着铐子的手,捏了一个饺子。这些天看守所的伙食太素了,抽不冷子来顿饺子,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但他刚咬了一口,就张大了嘴:“这……这饺子是谁包的?”他的情绪激动起来。

    林楠心急如焚,抓不到人还有机会,但老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没法交待了。他从支队又调来了十多名警力,撒网式地在周边寻找,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这个情况直接报给郭局。正在这时,他包里的电台刺啦刺啦地响了起来:“鸿雁,鸿雁……我是老鹰……”

    林楠一听这声,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老鹰,老鹰,你在什么位置?”他问。

    “我一直跟着目标,刚从地铁上来,他打了一辆出租车,我也打车跟着。现在快到北菜园街了。刚才离他太近,就把台子关了。”台子里轻声说。

    “好,您继续跟着,我们马上过来。”林楠说。

    “别着急,等我到地儿了再告诉你。”崔铁军回答。

    林楠兴奋起来,他拿电台通知各小组,立即待命,随时准备出发。姜是老的辣,这句话一点儿没错。

    审讯室里,潘江海用手撑着桌子,看着廖俊丰说:“谁包的你吃不出来啊?你妈包的,她知道你进来了,不放心,怕你在里边受委屈,非要给你吃顿饺子。”

    廖俊丰一听这话再也受不了了,眼泪流了出来:“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告诉她……为什么……”他用手捂住双眼。

    “通知家属是必须的啊。”潘江海看火候儿到了,走到他身边,“我也不想打扰她老人家,但没办法,追查涉案赃款是我们的责任,按照相关规定,我们不但要搜查你的住处,连你妈家也得搜查。但考虑到她的身体和承受能力,我们暂时还没动。我想你也该扪心自问,明明是自己犯了事儿,干吗还要老人陪着受罪啊!”潘江海的话像一把刀子,剜着他的心尖儿。

    廖俊丰彻底傻了,怔怔地看着潘江海。

    “你呀,一个人在B市生活也挺不容易的,想多挣钱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按照这个挣法,出事儿也是早晚的。我倒觉得,现在摔跟头未尝不是好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等你有天陷得太深了,就谁也救不了你了。”潘江海说,“我们也希望给你机会,让你早一天出去孝敬老娘。”

    “潘警官,您什么都别说了,我明白了。我说,我收了皮铮的钱,我知道错了。”他涕泪横流地恳求。

    “知道错了?”潘江海皱眉。

    廖俊丰点头像鸡啄米:“是这样,我和皮铮合作了有一段时间了,从他手经过的资金也有几个亿了,他这人一直挺局气,在钱上没出过问题。但不知道这次是因为什么。我承认,我陆续从他手里拿过近百万的好处费,这些钱都被我存在银行里,户头是拿我妈身份证办的。”他的供述与潘江海推测的一样,他是单亲家庭,能相信的人,也许就只有自己的母亲了。

    潘江海没有接话茬儿,温和地看着他。

    廖俊丰继续说:“我也不想犯罪,我只是想多赚点钱,潘警官,你救救我,救救我……”他央求着,“我这个罪得判多少年,我……还有没有机会……”

    潘江海知道,对方的心理大堤已经被攻破,他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判你多少年那不是我们公安局的事,你得问法院,但我们能替你做的,就是看你有没有从轻的条件。一是能不能主动退赃,二是能不能揭发检举。”

    “能,这两点我都能。”廖俊丰抢着回答。

    看时机到了,潘江海转过头对小李说:“小李,你把刚才给他记的那份笔录扯了,再重新起一份,算他主动交代。”他说完又回过头,“只要你配合,我们也会帮你争取机会。”

    廖俊丰重重点点头。“谢谢,谢谢潘警官,我一定好好说……”

    “行,先把饺子吃了,别辜负了老人的一片心。”潘江海说。

    廖俊丰泪如雨下,不但全盘供述了犯罪事实,还交代了皮铮可能藏匿的地点。

    半个小时后,潘江海和小李结了讯问笔录。廖俊丰在签字的时候,用力地按下了手印,在被看守押走的时候,还给潘江海深深鞠了一躬。

    小李终于憋不住了:“潘师傅,您可真神了。您不就给他妈打过一个电话吗,这饺子是哪儿变出来的啊?”

    “嗨,我媳妇包的。”潘江海笑笑说。

    “啊?那他怎么吃出了他妈包饺子的味道。”小李疑惑不解。

    “酸菜馅儿饺子,谁包不是那个味儿啊……”潘江海说。

    “哎,您可真神了。”小李感叹。

    “哥们儿,咱搞预审啊,就是得学会拿一颗子弹炸毁一座碉堡的本事。你可别小看我和他妈通的那个电话,就这一来一往,就套出来不少想要的细节。这酸菜馅儿饺子啊,只是咱对付他的第一步,要是还能扛,咱就再用第二招儿。”潘江海有些得意。

    “嗯,您不愧是‘名提’。”小李点头。

    “嗨,我看算了吧,我可当不了什么‘名提’,人家‘七小时’啊、‘那三斧子’才称得上是‘名提’,咱就是大头兵一个。”潘江海谦虚起来。

    这时,郭副局长带着徐国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哎,郭局啊,真是巧了,我正找你呢。”潘江海说。

    “一点儿都不巧,我们一直在监控室看着呢,你搞审讯可真有一套啊。”郭副局长说。

    “嗨,我这是雕虫小技。”潘江海有点儿得意,“我刚才挖出来一条线索,得马上落实。”

    “我听到了,有个消息我跟你通报一下。从今天开始,你和老徐一起调到经侦支队的专案组工作了。”郭副局长说。

    “什么?专案组?”潘江海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你审的这个案子,崔铁军是探长。”郭副局长说。

    “这……”潘江海犹豫着。

    “我已经跟你们支队领导打了招呼,你的工作关系还在预审,搞完这个案子就可以回去。其他有什么需要我协调的,你说话。”郭副局长堵住了潘江海的退路。

    “行,那我……”潘江海一脸不高兴,“从现在开始,就听崔探长的指挥了?”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徐国柱。

    “现在有个紧急情况,老崔正在跟踪一个嫌疑人的路上,我们怀疑那个人就是皮铮。按照方向推算,他追踪的地点可能和廖俊丰说的一致。你和老徐立即出发,去接应老崔。”郭副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