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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涛子和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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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间,眼前多了一只细白的手,五指纤细,肤白细腻,他看着这只手,久久不能回神。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她的声音像天籁,他觉得。

    他急忙摇头,留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眼前的手,一手撑地,缓慢的起身。

    她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浓妆下的小脸微微发窘,“你……怎么样了?”

    他张了张嘴,好似想起什么,伸出枯瘦脏污的手摆了摆。

    她微微诧异,“你不能说话?”

    摇晃的手停了下来,她看见他黯淡的双眼,心中不由得为自己的一时口快而懊恼,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正准备开口,却被他猛然抽回。

    “你……”

    她搅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心生怜悯。

    身后的车门打开,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人走了出来,文雅清瘦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眼里的不耐却很好的隐藏在了凸起的眼里。

    男人上前拥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只见她捂嘴娇笑,便随着男人上了轿车。

    车子发动时,他从墙后探出半个头来,看着汽车的消失在视线里。

    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肮脏。

    他流浪在街头已经有好一些日子了。每天过着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生活,享受着拼尽一切换来的自由,却感觉自己的人生从一个炼狱进入到另一个炼狱中,除了刚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只剩下迷惘和绝望。

    他才十五岁,却已经看不到未来。

    他麻木的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像一只没有脚的鸟儿。

    丽皇酒吧,每天下午一点,他会准时出现在酒吧旁边的小巷里。经过他这些天的观察,丽皇酒吧每天下午两点开始营业,营业时间一直持续到凌晨六点,而她,每天下午一点半会准时出现在丽皇酒吧的大门。

    他只想来看看她。

    这天,他照例先去公园里洗了脸和手,理了理身上已经穿了两个多月的衣服,抓了几下有些油腻的头发,他想过两天又该洗头了。

    水里倒映着他消瘦的脸,他扯开衣领,胸膛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胸口上的有一个形状诡异的刺青——这是遇见她的那天刺上去的,他偷了一个肥硕的老女人的钱包,那时候那个老女人正冲着她的儿子骂骂咧咧,他觉得她很像那个姓叶的女人。

    刺青下原本是一块丑陋的胎记,他觉得这是他前十五年人生中的烙印,见证了他丑陋的人生。

    不过现在它消失了,覆盖在了刺青下面。

    想到这里,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穿过公园,走过几条街,蹲在巷子里,深秋的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搓了搓手臂,伸出头来,正巧看见她踩着高跟鞋下了车,身上又是一条火红色的长裙,只是今天披了一件厚外套,他想冬天就快到了。

    突然,她转过头来,他专注的目光正好被她捕捉到,他心中大惊,立马转过身去。

    他蹲在巷子里发抖,心中祈祷着不要被她发现才好,耳边却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他立马起身正准备往前跑,步子刚迈出就听见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是你呀。”

    他定住身形,眼神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走到他面前——“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她,心中又喜又怕,万一她把他当成了变态或者奇怪的人呢怎么办?他握紧双手,身子轻微颤抖——“你别害怕呀,我不是坏人,你多大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冷,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他很想告诉她,他只想离开。

    但是她好像很高兴,一直对他问东问西。

    末了,她沉默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不起,我忘记你……”

    他抬眼,正好看见她歉疚的眼神。

    她说,“我也有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不过五岁的时候走丢了……“

    后来她带他回了家,给他找了许多衣服,她说这是她弟弟的,不过他还没有机会穿上它,但她会尽快找到他的。

    他推搡着拒绝,她卸妆后干净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

    没办法,他听话的洗完澡,穿着崭新的衣服走出来,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衣服,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是她很高兴,眼中的欣喜毫不掩饰,“你长得真可爱!”

    他有些尴尬的咧咧嘴,心中却说,他不想看起来可爱。

    她走过来摸摸他的头,“这样就是个小帅哥了,你家人怎么舍得放弃你呢……”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他是逃出来的。

    她说让他留下来,他正想拒绝,就看见她高兴的为他规划未来美好的蓝图,她说他可以住在这里,她可以送他去上学,她说她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他们俩这就算是相依为命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冬季,他在这个陌生又温馨的小居室里住了下来,从此他有了一个陌生的姐姐。

    这年他十五岁,她二十五岁。

    她想送他去上学,他摇着头拒绝,因为他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地方。

    每天她十一点起床,吃完他做好的午饭,化好妆去上班,凌晨的时候,他做好夜宵等她回来。

    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多,总是她在说,他点头,一直到第二年柳条抽出了新芽。

    那天她休假在家,他出门买菜回来,一开门就看到地上七歪八倒的空酒瓶。

    心中一凛,他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把几个房间找了个遍也没见到她的身影,他身形一顿立马往前冲。

    最后在顶楼找到了烂醉的她。

    她坐在天台上晃着腿,看着满头大汗的他咧着嘴傻笑,“你来啦?”

    他拉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下来。”

    她呵呵直笑,晃着脑袋,“……你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开口说话,不喜欢你这样!”

    “我只对你说。”

    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眯着眼,“我今天高兴……哈哈……他死了,终于死了……”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笑着泣不成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