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拾荒 >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十八章

    气氛冷凝,将这些郁结依旧的话说出口,曾兆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说:“小岑,我知道对于我的感情可能一时间难以接受。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能接受我。”

    “兆哥,我们不适合的。”对于如今的白梓岑来说,曾兆是高枝。当这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无论是为了她的未来,还是为了白梓彦的病症,她应该义无返顾地攀上去的。然而,她终究是拒绝了。

    她有很多难以启齿的往事,她未婚先孕,她生过孩子,她……坐过牢。她这么一个有着案底的女人,早就失去了攀上高枝的权利。她没有脸面将自己颓败的过去,陈述给曾兆听。她咽了咽喉咙,说:“你对我可能……只是年少时的感情未能得到结果,导致的不甘心罢了。”

    曾兆并未回应,只是淡淡地抿着唇,笑着:“小岑,如果一个男人念了一个女人一年,可能是不甘心的情感作祟。但如果一个男人念了一个女人整整十年,绝对不是一句不甘心就能阐述的。依我看来,他能盲目地等待一整个十年,那么他的真心,必定能维持到下一个以及再下下一个十年。”

    他通过后视镜,安静地观察者她的侧颜:“假使一个人能活到一百岁,十年的长度,几乎等同于人生的十分之一长度。我相信,这并不是一句不甘心能解释的。”

    白梓岑默了,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高架桥拐弯的匝道口,曾兆顺畅地一个拐弯,车子便顺利地像城北驶去。白梓岑住在城西郊区,而这个方向,显然不是她回家的方向。

    “兆哥,这是要往哪里去?”白梓岑问得平静,对于曾兆,她是无比放心的。

    曾兆微微偏过头,朝她笑了笑,解释道:“我听说你住的那边现在摊上了工厂重度污染的官司,你现在还生着病,就先别回去了。我家够大,也就我和小舟两个人住着,多你一个人也不麻烦。”曾兆的声音干净无暇,无限温柔地填充进白梓岑的耳廓里:“我前几天漫无目的地找你的时候,去过你家,也听说了你亲戚许阿姨的事。你放心,你哥哥和许阿姨那边我都派了专人照顾着,你安安心心地先在我家养几天病,养好了我就放你回去。”

    说道末尾的时候,他调侃似的用了一句放你回去的话。白梓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有人替她遮风挡雨的感觉了。不用愁钱,也不用愁生活,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站着,就有一个人搂住你,为你用宽厚的脊背,遮挡住所有狂风暴雨。

    白梓岑有些莫名的踏实感,这种感觉,就像是许多年前,梁延川附在她的耳边对她说:“小岑,你要做我一个人的宝贝”一样。

    那么生动,那么慷慨,就好像一辈子就停留在那个时间似的。

    **

    曾兆家的房子很大,大得让白梓岑都快找不着方向。

    时间最擅长造化人,十年一瞬,白梓岑从未想过当年那个灰溜溜的少年,会成为富甲一方的男人。也从来未想到,那个心高气傲的自己,堕落成了如今的狼狈模样。

    客房里的热水很足,水柱铺天盖地地往白梓岑身上冲,带走了不少的疲惫。白梓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床头柜前,那里正摆着一碗十分钟前,曾兆和曾易舟一同送来的热粥。

    由十几种干果熬出来的热粥,味道甘甜。白梓岑喝着喝着,就喝得眼泪直冒。也不知是这粥太烫了,把她烫疼了。还是这种被人关怀着的感觉,让她感觉太疼了。

    房门口有来回走动的声音,白梓岑怕是有人进来,忙不迭地到处找纸巾。只是她翻箱倒柜了好久,也没能找到,正当她打算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纸巾盒的时候,却有一件莫名熟悉的东西,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本旧书,一本发黄了的安徒生童话。

    房门外的脚步声已然离去,白梓岑小心翼翼地将这本书取了出来。她记得这本安徒生童话,因为……这是她的。

    不对,这本书又不是她的。因为在十几年前,她就将它送给了她最好的朋友——小紫。

    白梓岑放下粥碗,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大约是经年许久,纸张已经带上了怀旧的枯黄色,翻开书页的时候,还能听见纸张发脆,所产生的簌簌声。

    当年白梓岑被拐卖的时候,恰巧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的书包里也没什么东西,也就是几本书,而安徒生童话就恰巧是其中一本。

    打开扉页,是一处歪歪扭扭的字体,上面写着——三年级二班白梓岑。

    三年级的时候,白梓岑十岁,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饶是她再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她也很难想到,十几年后的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堕落、不堪。

    白梓岑随手翻了翻,虽然都是些陈腔滥调的老故事,倒也是看得有些入迷,灰姑娘、白雪公主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本书是白梓岑认识小紫的第一年,送她的礼物。山里交通淤塞,文化也尚不发达,小紫虽然学过点语文,但看起书来总是磕磕绊绊的。白梓岑虽然比她小了两岁,但所幸父母从小就给她了良好的教育,基本上不是生僻字,就能看懂。白梓岑将这本书赠给小紫之后,她的业余生活,就变成了教小紫看童话故事。看到不懂的地方,小紫还会用拼音标注。白梓岑也有问过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着说,想学会说故事给曾兆听。

    想到这里,白梓岑不由地嘴角上扬。她是多么庆幸,小紫年少时的梦想成了真,她确确实实地嫁给了她最爱的兆哥,虽然……这份梦想维持的时间有些短暂。

    发黄的纸页读得白梓岑眼眸酸涩,她将信手将童话书安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暖洋洋的橙黄色灯光就在头顶,白梓岑的眼皮有些发沉,正打算睡下去,却想到床头边的那一碗粥还没喝完,又重新拿了起来。

    粥碗就搁在童话书旁边,大约是太困了,白梓岑端粥的姿势有些疲惫,一不小心就将童话书也一并带了起来。

    啪——

    书本掉落在地板上,清脆震颤的响声,不由地让白梓岑清醒过来。夜晚的微风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伴随着风声,将纸张吹地簌簌地响,杂乱又无章。

    白梓岑从床边弯下腰,将书本捡起来。然而,就在那一刻,纸张被吹动的瞬间,页面很是时宜地停留在了最后一页。

    白梓岑猛地一怔。

    她立马拿起书本,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空白纸页,布满了歪斜扭曲的字体,像是刚开始学写字的儿童留下的。然而,白梓岑却凭依着这些单薄的字体,认出了小紫的痕迹。这是小紫的笔记,千真万确。

    而落款时写下的日期,正是白梓岑逃离山村的第三天!

    白梓岑将那个日子记得万分清晰,因为那是她曾经以为的,她应该劫后余生的日子。

    字迹歪歪扭扭,甚至还夹杂了一些晦涩的拼音,白梓岑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将内容通读完整。

    待看完这一整段话,白梓岑立即怔在了当场,眼泪崩溃地肆意流淌,像是炸开了的水管。

    她发了疯似的立刻跑出去,一并带走了那本笔记。

    **

    曾兆是在楼梯的回廊口遇见的白梓岑,那时他正拾级而上,她正奔赴往下。两人碰面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像是发了狂似的,拼命地流着,一点也没有止息的意思。

    曾兆见状,倒是有些慌了。他没带随身的拐杖,只能按着那只受伤的脚,依附着楼梯的栏杆,一瘸一拐地往上走。

    “小岑,怎么了?”连语气都是慌张的。

    白梓岑深吸了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些,才将手中的那本安徒生童话,送到曾兆的面前:“兆哥,你认得出这本书吗?”

    曾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片刻之后,才苍白地朝白梓岑笑了笑,笑容里裹挟着一股卑微的味道:“当然记得,这本书是当年你送给小紫的,她一直当宝贝似的。去年搬家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这本书丢了,没想到倒是被你找着了。”

    说罢,曾兆就伸出手,打算将白梓岑手里的书抢过来。

    白梓岑下意识地将书往回收,曾兆便跨了一步往上走。他左手扶着瘸了的左腿,右手高举过头顶,去够白梓岑手上的书。这样身形艰难的模样,深深刺痛了白梓岑的眼睛,疼到像是心上被扎了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连伤口都找不到。

    她哽着喉咙,将目光投注在他那一只瘸了的左腿上,语气艰涩:“兆哥,我问你,你的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意外。”曾兆轻描淡写。

    “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对吗?”相比于曾兆的稀松平常,倒是显得白梓岑咄咄逼人了。她皱着眉,再次发问:“是因为当年放走了我,是吗?”

    “你别乱想。”曾兆蹙眉,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模样。

    他自顾自地别开脸,撇开白梓岑,变换了来回方向,一个人干净利落地,依靠着栏杆往楼梯下走。

    四肢完好的人,总比微有缺陷的人走的快。还未等曾兆反应过来,白梓岑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她眼眶微红,湿润的泪水像是随时都要从眼睑中滑下。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连泫然欲滴的眼泪,也像是在那一刻停滞了。

    时刻、分秒都同时停顿在了这一个关键点。

    “兆哥,我看到了小紫姐的日记。”

    没有迟疑,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相比于白梓岑的坦然,曾兆倒是显得有些犹豫。他是看过那一本书的,自然也知道——小紫在里面写下了什么。前些年,他偶尔想起她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地翻上一阵,看小紫曾经为了他有多么的义无返顾,又回头看看自己多么地愧对于他。

    曾兆留下这本书,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他是有多对不起那个叫小紫的女人。她有生之年,他没能给她最优渥的物质,也没能给她独一无二的爱情。前者,他那时未曾拥有。而后者,他很早的时候,就给了一个叫白梓岑的女孩。

    感情是最自私的东西,曾兆送了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

    还未等曾兆开口,白梓岑的嗓音又再一次差了进来,带着点懊悔,带着点愧对。

    “你的腿……是因为我吗?”她犹豫不决地,将这句话完整地吐了出来。

    这一次,曾兆没有逃避,只是浅浅淡淡地朝白梓岑笑了笑。略微黝黑的脸上,依旧透露着十几年前,放走白梓岑时的那股倔强。

    “小岑,你别乱想。”

    白梓岑冷不防地打断他,将泛黄发旧的纸张,翻到了最后字迹歪曲的一页:“小紫姐写的清清楚楚,2005年6月18号。打死我也不会忘记,那是我逃出山村后的第三天。”

    “兆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曾兆没说话,只是笑着朝白梓岑迈进了一步。他也没做什么迂矩的动作,只是走上前,轻轻地揽住了白梓岑的肩。温和的低喃,像是兄长的嘱咐:“傻姑娘,依你这个性子。要是真知道了那件事,保不齐就会傻兮兮地跑回来,然后一辈子被你养父母关在山村里。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白梓岑摇摇头。

    曾兆微笑:“我说过,小岑是凤凰,应该飞回她原来的世界的。”

    他话音刚落,白梓岑便泣不成声。

    她靠在曾兆的怀里,连脊背都一颤一颤地,“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就该知道的,放走我你该要受多大的罪。”

    曾兆抚了抚她的长发,动作温柔,像是在回忆遥远的曾经。他并不想把这些难堪的往事,说给任何人听。但如果是白梓岑想听,他或许可以考虑。“那时候,你走了不到两个小时,我爸他们就进来了。我计算过,从我家到那条公路至少要三个小时,况且你一个女孩子不熟路,指不定就要耗上四五个小时。所以,为了不让村里人找到你,我特地跟我爸指了另一条道,让人去追。结果你也知道的,没找到你,你养父母就把帐算在了我的头上。”

    曾兆勾了勾唇,憨厚的笑脸,一如过去那般纯良:“所幸我爸是村长,大家没敢多闹,就让我爸随手打了我一顿就完事了。不过不幸的是,我爸一鞭子打中了我的左腿,左侧脚骨坏死,所以瘸了、跛了。”

    白梓岑依旧在哭,曾兆几乎能感觉到衬衫一角湿润的感觉,应当是……白梓岑的眼泪。

    他慌了神,颇为懊恼地抽开了白梓岑手里的那本书,拧着粗重的眉毛,说:“女孩子总是爱夸张,你别信小紫在书上写的。我只是瘸了个腿,又不是全身瘫痪了。傻姑娘,快别哭了。”

    白梓岑没说话,只是静默地从他怀里抬起脸来,眼神执着地望着他。泪水濡湿了发丝,凌乱地糊在她的脸上,但她瞳孔里的那一份倔强,却始终不曾散去。

    她说:“兆哥,我有个植物人哥哥。”

    曾兆笑:“我知道。”

    他说:“兆哥,我未婚生过孩子。”

    曾兆笑:“我知道。”

    她又说:“我二十岁的时候,把孩子弄丢了,我未来还会想尽办法地找她。”

    曾兆又笑:“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抛下一颗重磅炸弹。

    “兆哥,我坐过牢。”

    这一次,曾兆并未再展现出温和的笑靥。他只是震惊地看着她,眼里的感情瞬息万变。最后,安静地停留在了心疼的那一瞬间。

    她也不顾及他的回应,只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

    “如果你昨天说的还作数,那我愿意,我愿意尝试着和你在一起。只要……”

    “只要你不嫌弃我做过牢,嫌弃我未婚生过孩子,嫌弃我有个植物人哥哥。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当是对你对我,对过去的一种偿还。”

    她话音未落,就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搂紧了她。那个怀抱不太用劲,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搂住漂浮的羽翼。白梓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都是谨慎细微的。

    “小岑,你到底是吃了多少的苦……”

    白梓岑不说话,只是笑。

    笑着笑着,却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