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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97.绑在手腕上的红头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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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 背着果妹出门, 想去海港,正好见到赵启谟去上学, 他自己骑马,身边跟着三位仆人。一位书童,李果不认识, 另两位是赵强和赵朴。

    李果驻足观看, 喊着:“启谟。”赵强过来, 将李果赶走。

    听到唤声, 赵启谟头都没回。

    有好些时日,在外头叫赵启谟, 赵启谟都不搭理。李果觉得无趣,背着果妹走了。

    虽然没问到赵启谟, 是为什么窗户突然被封, 李果却也知道,那是赵启谟家人不让他们往来。

    衙外街有些大人,会叮嘱孩子不要和李果玩, 甚至当李果面说李果是个贼儿,粗野没家教。李果也不介意, 不就是被嫌弃嘛, 不跟我一起玩就算啦, 我也不稀罕。

    你不理我,我也不要和你好。

    想到赵启谟不理不睬,李果心里懊恼。

    在海港,李果不用一直带着果妹,果妹讨妇人喜欢,这家大婶抱着,那家姑娘抱着,李果也乐得悠闲。

    得空,李果会去给港口的往来的客人商人跑腿,这能挣几个钱,运气好的话,遇到慷慨大方的海商,随手给点东西,都很值钱。

    就是有时没有海船靠岸,孙家仓库的人,也会差遣李果去酒家打饭打酒,给两三文散钱,做跑腿费。

    实在无所事事,李果会带着果妹,去阿聪家找阿聪玩。阿聪家,是艘常年停泊在海边的旧船。阿聪一家在船上洗衣做饭睡觉,阿聪爹有时也载人有时也拉货,更多时候是待在附近一家茶馆里闲扯喝茶。

    阿聪年纪比李果还小一岁,但懂的东西比李果多,会教李果钓鱼,制作鱼饵。海水退潮后,带李果去礁石缝里抓螃蟹,用渔网捞浅水中的鱼虾。

    螃蟹洗刷干净,果娘会将它们剁碎,淘米一起熬煮,很鲜美。

    小鱼小虾晾晒在小院子里,风干就行,煮粥时,丢一把进去,也可以提味。

    不会浪费一样食物,不会浪费一文钱。

    在海港多时,李果存下一吊钱。他用一个陶罐装他攒的铜钱,陶罐就藏在床底下。

    不过,有时果娘会去取出几枚,买块豆腐啊,买把芽菜,买油买盐诸如此类。渐渐这一吊钱,也见底。

    有那么几天,李果没想赵启谟,以及他家的院子。

    偶尔,还是能在赵启谟上学或放学的路上,遇到他,不过李果也只是看着,不再觉得激动或者开心。

    赵启谟的发髻扎起,戴着一个玉质束发冠,他在蓄发,区别于小孩儿。他脚上踩着双黑靴,穿着圆领袍,腰间悬玉,俨然是个小大人。唯有脖子上的坠金珠串,显露出几分孩子气。赵启谟从头到脚,都十分气派,矜贵。相比而言,李果穿着条破裤,膝盖和屁股后面缝着几块不同颜色的布,身上的衣服,衣带只剩一条,衣服敞开,好在在里边穿条褪色肚兜,不至于袒胸露乳。头发不再梳两个羊角,斜斜在右侧束着发髻,用条破布随便缠绑。脚上踩着双草鞋,灰头灰面,看不出本来颜色。

    天壤之别。

    又一个黄昏,李果站在家门口,看着赵启谟经过。赵启谟突然丢出一团东西,丢到李果脚边。李果弯身捡起,是团纸。打开,纸上画着一堵墙,一棵树,树上吊着一支箭翎。

    夜里,李果蹭上桓墙,偷偷摸摸攀上梨树,他找到那支箭翎。月光下,能辨认出这是支彩色的箭翎。如果是白日上桓墙,远远就能发现。

    箭翎四周的树杈吊着几样东西,用油纸包着。李果一股脑扯下,揣入怀里。

    他滑下桓墙,才敢将这些油纸打开,里边都是吃的,有核桃,有米花(爆米花),有酥饼。

    很可能,好几天前,赵启谟就在梨树上绑上彩色箭翎,并且陆续将零嘴挂上去,只是李果再没爬过桓墙,所以没发现。

    李果将米花吃下,其余的拿回家,储存起来。。

    隔日,赵启谟趁着独自一人在院中散步,溜到梨树下仰望,他挂上的食物消失,但多出一个小布袋悬挂在上头。

    赵启谟登上木梯,走上桓墙,将小布袋解下,藏入袖中,不慌不忙爬下木梯。

    这些日子,他闷得慌,夜里再没有个人过来,藏在窗外学猫叫,找他玩。

    赵夫人封死西厢朝向桓墙的窗户,赵启谟的寝室随即挪到隔壁朝南的房间,那房间两扇窗也开在南面。

    从窗户探出头,勉强能看到李果家的屋顶角落,赵启谟一度很沮丧。

    走出庭院,被支走的书童,拿着赵启谟要的书跟来,赵启谟接过,脸上不觉带着笑意。清风看他多日闷闷不乐,知道是因为挪房间的事,毕竟是自己告的状,这些日子对赵启谟小心翼翼伺候着,现下终于可以舒口气。

    夜里,早早遣走书童。赵启谟拿出小布袋,拉开绳子,从布袋里边倒出一块“石头”。有鸡蛋大小,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石头””透明有淡淡红斑,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块玳瑁,被海水长年累月的侵蚀,表面光滑,大概又是李果在哪里捡的。

    这东西还挺值钱。

    赵启谟将玳瑁放在枕边把玩,烛光下,这玳瑁通透美丽。他想起上次李果给他玩耍两天的贝壳,在白日的阳光下,散发着异彩。后来李果拿去落玑街卖出五两银。

    第二日,赵启谟在纸张上写上玳瑁二字,琢磨着李果看不懂,又画一个元宝示意,再将纸张折叠,和玳瑁一并放入小布袋。趁着夜晚无人,又将它挂在梨树上,挨着箭翎。

    小布袋,很快失踪,桓墙上却又出现一只花盆,花盆里是一株弱小的树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赵启谟登上桓墙,将花盆拿下来,这盆植物,就此摆他书案上。

    李果拿着那块神秘“石头”,去落玑街售卖,因为他是孩子,店主们都不理会他,唯一理会他的,还是上次那个黑心商家,商家收走玳瑁,给李果二两银。

    十一岁的李果揣着二两银,开心回家,却不想这东西十倍于这个价钱。

    夏天很快过去,吊在梨树上的彩色箭翎,在风吹日晒下,褪成白色。两个孩子用它作为信号,交换礼物。竟也神不知鬼不觉。

    赵夫人知道赵启谟常去院子里散步,有时会在梨树那边待很久——书童的禀报,不过她没当一回事,想着是去梨树边看书。赵启谟喜爱花草,又经常手不释卷。

    入秋,赵启谟跟赵夫人要求搬回到他原来的房间睡。西厢那扇窗子,灯光终于又再次亮起,封锁的窗户,也再次打开。

    夏时,两个孩子都表现得很好,没有逾墙,没有攀爬屋檐,没有交流。

    赵启谟很懂事,赵夫人很放心。

    解除窗户封禁那日,秋高气爽,赵启谟看着仆人拆下封床的木板,嘴角微微勾起。

    他在家里,即受宠也受管制,不说赵夫人事事要顺着她的心意,赵爹也十分严厉。每天一早到晚都是读书课业,赵启谟是不讨厌读书,不过他毕竟还未成年,有孩子贪玩一面。

    以往在京城,朋友众多,都是群纨绔,跟着胡闹,外祖家的人觉得是寻常事,日夜过得很舒坦,自在。一到闽地,没有交好的朋友,单单觉得李果有趣,家人却不许和他往来。兼之年纪增长,读书为要,日子越发枯燥无味。

    赵启谟不会以闹别扭,绝食之类孩子的把戏,抗议他的不满,在他看来太幼稚,还不如先顺着娘的心意,再慢慢想法子。

    争取回到原来的房间,拆除封锁的窗户,夜里读书读倦乏,又会有李果来陪他玩耍。

    赵启谟在京城没有接触过贫儿,抵达闽地,遇到李果,才知道相互间的巨大差异,诚然,这也是有趣的来源。

    窗户启开,阳光倾泻入室,赵启谟唤清风将那盆神秘植物搁放在窗上,他想李果看到,会知晓他又住回来了。

    “公子,这是什么花?”

    清风平日被嘱咐浇水,这盆花他家公子很上心,但是怎么觉得越浇水越枯黄。

    “不是花,是株芦荟,我前日问过先生。”

    赵启谟很有绘画天赋,将这株植物栩栩如生画下,拿去问县学的教官,得知这种植物叫芦荟。本地不罕见,海船上也经常有人养,耐干旱。

    “往后一旬浇一次水,不要多浇。”

    教官还说这种植物畏寒怕涝,赵启谟叮嘱书童。

    像李果这样的孩子,清闲不得,在瓷器店里,看人如何做谈生意,签契纸,可惜他是个半文盲,也只是学到点皮毛。

    城东大街的生意,五花八门,李果走走看看,看人交易,听人吆喝。

    夏日,光城东大街,就有四五个卖香饮子(饮料)的小贩,尤其以真珠楼前那家生意最为红火。

    真珠楼,是城东巨富营建的酒肆,巍峨奢华,为城东壮景。此楼楼前开阔,对街树木成片,阴凉消暑,夏日聚集无数乘凉的人群,引来众多小贩。

    真珠楼前香饮子,出售冰凉的各款果汁,无论你是要蜜水,杨梅汤,西瓜汁统统都有。

    这类摊子,李果从来消费不起,他渴了喝井水。夏日,井水也很冰凉,消暑。

    然而这摊饮子铺生意实在好得咋舌,李果连续数日站在人家竹伞下围观,还曾过去问人家要不要伙计。

    自然是不要的,每家饮子的制作方法都不大同,自然不肯外传。

    如果实在再找不着活干,李果只能去他大伯李大昆的酒楼帮忙,这是令人沮丧的事。

    饮子不知道如何制作,然而夏日卖卖西瓜倒是不难,只是所挣微薄。

    胡乱想这些事,李果往城东大门走去,出城门前往海港。

    果娘在孙家仓库一侧的厨房里烧饭,给搬运货物的脚力准备吃食。

    这些在海港干活的脚力,年轻力壮,轻易能扛起一大麻袋的货物。

    李果进厨房,看到果妹在摘菜叶子,凑过去帮忙。果娘在灶前烧水,见李果过来,也只是瞥上一眼,又安心去忙碌。

    这孩子懂事勤快,果娘还放心。

    “我跟柳账房问有没有活儿给你做,柳账房说要识字的。”

    果娘往灶里加柴,话语平缓。

    “娘是没能力供你读书,要不你聪明着呢,怎么会比别人的孩子差。”

    李果闷声听着,将摘下的蔬菜叶子抱到篮筐里。

    在城东,李果问过很多铺子,不管是卖陶瓷卖真珠(珍珠)卖茶叶卖丝绸香药的,都要识字的伙计。

    身为白丁,也只能干跑堂,脚夫,仆役,水手,窑工这类活吧。